第三十四章36(1 / 2)

天子在太极殿侧‘结庐’守丧,也日日在此问政。侍奉陛下守丧的宫人们,便也日日看着文武百官们素白色的身影进进出出。

太子请求这段时日到御前协助,受准,于是也每隔两日便来御前陪侍,择摘每日奏表的轻重缓急、整顿廷议纲要。

除此之外,越王李泰也时常来御前侍候,偶尔献上几篇弘文馆群臣新撰的条目,以宽解陛下的劳苦和哀痛。

又一日群臣告退,李泰也告称要去探望带丧养病的母后,一道退下,殿内只剩陛下同太子。

李世民搁下张士贵讨平东西五洞反獠的捷报,眉头舒展,李承乾适时上前,奏禀起近几月之事务——

“两月前,盐泽道总管高甑生奉诏讨洮州羌叛,期间调征督府及邻近部落人员、器物、军马,合邻州庸调协整、督造军用器物、战后所获战利、战事耗损等…汇总在此,经各部核实,比部勾讫,奉尚书省儿臣处勘对,请陛下御览。”

“儿臣奉敕会同屯田曹、水部曹等,主持沧州、汴州等地水利兴造、灌溉农田等事,已初步竣工检验……”

“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鄜州大都督府长史皇甫无逸、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李袭誉等奉命出使各地,因上皇大行之国丧乃返,报回许多下情,儿臣协同御史台整合查验完毕……”

“前番有龟兹、高昌、女国、康国、石国等国朝贡,特使于长安行市交流货品,儿臣查览鸿胪寺奏报所物,觉其对探查各邦及邻邦之国力产力极有帮助,所思特列此处,奉陛下御览……”

李世民点点头,略勉励几句,便拿起一道道看,一条条问。

皇帝的语声不疾不徐,平静中带着不容怠慢的严肃,太子的语声则是规规矩矩、有条不紊。

就这样一人一句地交谈着,直到太子被问得开始哑口,从胸有成竹直到最后变成了怔愣支吾,渐渐垂下头去。

听着陛下有的放矢的训斥,李承乾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听着听着便轻轻点一下。

李世民停止了下一条正待出口的批评,挑眉道:“为何一直点头?”

李承乾恭声道:“儿臣要把陛下的话记住,日后做事时常常放在心头想一想。”

“把香炉搬出去,熏得我头晕。”李世民皱起眉吩咐着,一面对太子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宫婢们匆忙将香炉抬起向殿外走去,香雾拂过时,李承乾俯身拜谢,告退。

太极宫内空旷的大道上,素白衣袍的李泰同房遗爱慢步缓行,低声交谈。

房遗爱怀中捧着两本书,规行雅步,眉目舒展,似乎心情不错:“臣方才旁观,陛下待殿下亲厚宽和,待太子却是严苛冷漠。现在太子失权又失宠,正是殿下最好的时候。”

李泰凤目微挑,圆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好么?我不觉得。我现在的处境虽然不像当初那么风口浪尖了,但我还是不敢妄动。”

“我喜好文学,可以躲进经史辞章不问春秋,可是别人呢?”他负起手来,长长地呼吸,“太子失权不假,可是陛下分明没有废他的意思,如果要废,当初就废了。现在陛下严厉,只不过是在栽培他。”

房遗爱注目向越王,竟瞧见这位聪明异常的亲王露出了孩童发怯般的表情。

“大哥啊…自幼厌憎我。到了后来,我宠冠诸皇子,他回回见我,那架势,分明是与我势不两立。更莫提陛下栽培我后,他不惜犯忌,招招狠手……”越说语气越是低黯,“若是有朝一日他做了陛下,会怎么对我?”

房遗爱想了想,轻叹道:“太子刚失势那会儿,殿下本不该讥刺为难的……”

“是啊……”李泰松了肩头,沉默片刻又紧绷起来,“可是我恨!我恨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恨活在他的影子底下!我和他明明只相差…他自作孽受了报应,竟然还用不屑的眼光来看我!”

那日受到讥刺的太子的神情仿佛又在眼前浮现——冷漠、讥诮、不屑,唯独没有愤怒……哪怕是一丝也好……没有……

似乎那种恼羞成怒的心情又浮出水面,李泰一改优雅的仪态,竟然猛地向空挥手,试图挥散眼前的幻相。

“更何况,从前我没得罪他时,他就那么厌憎我,如今我们已到了这个地步…我有心示好,只怕毫无意义。”李泰说着,语气逐渐冰冷——

“我真希望,大哥何时能让陛下失望,陛下真的会动摇了心意……”

房遗爱想了想,低声道:“殿下也应该做些什么……”

“不行。”李泰摇头,斩钉截铁,“当初大哥出事,就是因为疑心我,随后又引起了陛下的疑心。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继续做我的诗书王爷。别的事,日后再说吧。”

“是。”房遗爱颔首,面上已有了六七分神似其父的沉定,如同一名最贴心的谋士,随越王雅步入殿。

李泰入殿请安,被皇后唤至近前。

他伸手接过房遗爱捧在怀中的书,跪坐在皇后跟前,低声诵读起来——顿挫动听、不失雅致,是一篇古经。

天子居丧的殿室内,两名近侍将抬来的一只木箱放置在陛下脚边,然后躬身退下。

李世民伸手从里面取出一沓沓的纸稿,细看起来——倒不是他真有闲情逸致在居丧期间欣赏自己的文赋旧作,而是他一向习惯在心绪杂乱之际整理旧物,以此重整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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