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6(1 / 2)

秋雨接二连三,像是催促,长安天气渐寒。

警惕着足疾的李承乾一向小心保养,对待医官的叮嘱比前世不知听话了多少,更提防着意外的出现。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劳心过度,又或许是贞观七年他该当有此一劫,这身体竟然又见不妙了。

宫婢奉上热饮,添了香,纷纷告退,从外面合上了门,室内一时间静寂无比。坐在席垫上的太子拥着一件厚厚的长裘,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烤着铜制暖炉,面色仍有些发白。

跪在暖炉后面的赵元楷汗迹满额,也不知是给热浪烤得,还是惶恐导致的冷汗。偷觑着太子的面色,他低声道:“臣原本行事周密,也不知怎的,还是给御史台抓到了把柄,幸得殿下庇护,给拦了回来,否则臣此刻已经在大理寺了。”

李承乾冷冷俯视着眼前人,似是要穿透这恭敬恐惧的表象,看看内里心思究竟如何。沉默少顷,他冷冷道:“好个行事周密,周密得连孤也不知道。”

御史台得到的罪证,尽数是他们隐瞒太子所为,而且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傻子也该明白这绝非巧合,而是太子故意为之,以提醒他这不听话的恶犬,隐瞒藏私的下场。罪证捅到了御史那里,再由太子亲自出面摆平,好教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

俯拜在地的赵元楷一颤,连忙叩首:“臣知罪!”

沉默中,太子忍不住轻咳一声,旋即将貂裘裹得更紧,垂下目光打量着赵元楷鼻尖上的汗珠,面上露出几分欣赏爱宠般的慵懒自在。

“孤知道,你是一个善于谋身的人,想必已有了东食西宿的念头?”

赵元楷惶恐再拜:“殿下误解了,臣只是一心想为殿下除掉碍眼的人,因而操之过急,臣万万不敢有背弃殿下的念头啊……”

心知这是在表功劳、卖可怜,但李承乾却并不厌烦。因为这把刀的确是太好用了。

这一年来,赵元楷的人借力打力,修枝剪叶,颇是抑制住了那些依附亲王的崭新羽翼,只能蜷缩在太子允许的范围内生长。而且,他在前隋时迎合炀帝,积攒了大量的财富,任凭需要在朝中如何联络打点,从来连半个子都未向太子索要。

“孤又岂愿轻易地舍弃了你?”李承乾执起冒着热气的金盏,浅饮一口,舒服地吐了口气,“若非为了你办事还算得力,今秋要落地的人头里已有一颗是你。”

少年的储君,带着病弱之气,轻声慢语,却使人惊悚。

“谢殿下保全!”赵元楷叩首得砰砰作响,“臣之生死荣辱尽在殿下,日后必定尽忠竭力,誓死报效!”

“不要磕了。”李承乾赐下一道热饮,看着赵元楷手指微僵地把一盏热饮一饮而尽,甚至不敢饮得不快,微笑道:“你在长安布设的人如今都已运转自如,那么,你就不必留在长安了。想必你自己也想出去了。”

赵元楷自然想出去。他在长安时时小心谨慎,做事放不开手脚,且虽然在吏部稽核可以收受不少孝敬,但比起他用出的金银,算起来仍是亏损。而若是能在地方掌权,非但可以放开手脚,捞回一笔也容易得很了。

李承乾思索着道:“以你的资历,许你外放刺史应该不难,回去等着吧。”

“臣,谢殿下!”

赵元楷恭恭敬敬退出了东宫,刚出了东宫视线之外,便忽地变了一副模样,从‘惶恐惊惧’变得‘悠然松弛’。

他对着池水,抬袖擦拭了额头的灰迹,松了松方才故作姿态所劳累的筋骨,哼着一曲江南的小诗慢悠悠地朝仆从等候的地方走去。

太子今日召见,一则敲打,二则示恩,的确颇有些慑服人的手段。不过,放在他这混迹官场二十年又乱世逐流的人面前,到底不过寻常之事而已,他习惯得很。

如今东宫掌握的罪证,随时可以将他这样的‘恶犬’尽数料理,宛如套在颈上的锁链——若不需要恶犬,又何必需要锁链?这也恰恰证明了太子离不开他,舍不得他。所谓敲打示恩,无非是希望恶犬尽忠职守而已。

“殿下。”近侍趋近,试探道:“今日是否还要在显德殿主持议论?”

“是。”李承乾坐正一些,但只觉浑身酸痛。

女官接下内侍投来的眼色,劝道:“殿下的身子,只怕不好劳累了。”

李承乾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快去筹备!”

“是。”

眼见几人告退,李承乾轻叹一声,瞥向自己此时尚好的一双脚,默默不语。

几日来,李承乾撑着愈见不适的身体,依旧维持着强度极高的安排。

起初,在两仪殿时,他分神不力,偶有犯错,陛下瞧见他蔫巴巴的样子,拿起的戒尺又放回去,最多以手掌在他掌心拍上两记权作惩戒。过后,他开始显露出症状,显然是病了,陛下便立即将他例行的功课删减得几乎剩不下什么,又强令他留在东宫休养,停止一切案牍劳形,更不必再往太极宫奔波——即使两宫距离如此之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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