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8(1 / 2)

不觉炎暑将至,长安很快就要热得要命了。前朝、内廷都在忙着筹备,让帝后可以早些到刚落成的夏宫避暑。

陛下要居行宫数月,自然朝廷枢要也需随迁过去,官员的名单核了又对,呈给陛下确定。

李世民一手五指箕张持着瓷碗,一手接过名单,对着上面的备注看了又看,饮了口梅子汤:“玄龄想得很周到。”

搁下了碗,他又仔细看了看东宫的臣属,唤了正在侧殿的李承乾来询问意见。

李承乾常来陛下左右起居学习,算来已有大约一年了。

尚书省职官见太子同陛下谈论商议时,态度和洽自然,与一年前见过的生疏有禁不可同日而语,心头不由忆起这一年来与太子有关的几次人事变动。待随行事宜商定完毕后,他领命告退时,便对太子着意添了几分恭敬。

见陛下像是留太子说话的意思,近侍上前取了一只瓷碗,照方才给陛下制梅子汤的工序又滤了一碗,奉给太子。

李承乾似乎还在考虑着什么事,下意识拿起瓷碗喝了一口,动作像极了李世民。

这一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每日相处下来,皇帝对太子的脾性习惯渐渐熟悉。那些保傅奏告中苍白刻板的描述一件件化作了真实具现的情景,有一些如从前所料,有一些则出乎意料。

李世民静静瞧了瞧他想事情的模样,便自顾做起事来,也不出声打断。

不久之后,御驾到了九成宫。

李承乾对四下熟悉的景物感觉平平淡淡,但帝后与其他皇子公主却是头一次驾临修葺一新的行宫,满怀了期待和欣喜。

皇帝牵着皇后的手,不顾身后浩浩荡荡的目光,低声谈笑着,脚步时不时地轻快起来。

李泰体胖,经不得登山的辛苦,一早要坐步辇,陛下也赐了。

但李承乾却连随侍扶一把都嫌弃,挥开了他们,淡淡道:“孤难道连登这样一座矮山都至于要人搀扶吗?”

后面坐着步辇的李泰正赏着景色,冷不防听见这样一句话,面上挂不住了,咬了牙也逞强要下来自己走。

抬步辇的下人心底谢了声‘阿弥陀佛’,松了口气,但可苦了李泰,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

整个九成宫所在之地山色葱郁,一道道曲折蜿蜒的水渠如同剔透的水晶带,勾连着灵秀之气。山谷间一方池水,丝丝泛起清甜的凉气,被风一吹,和着木叶清香,四散开来,哪里还有酷暑之烦躁?

山上山下宫室错落,望之如仙境。仆婢们忙着安置山上山下的各个宫室,杂役繁多,一时匆匆来往,衣裙轻盈,远看如同天宫仙官。众臣就在这些匆匆的身影之间谈论着山间美景、近日安排。

帝后一家登了顶,李泰粗喘着气,任宫女擦着汗,打着扇,好久才平复了呼吸。

他们随着帝后观赏了一路,见宫室许多地方有着明显的丑陋,修补的丹墀混合着杂质,铺平粉壁的泥膏则黑黄而突兀。这些简陋的用料与平民家宅所用几乎无异,与原本华美肃穆的宫殿相比,不啻天渊,似美人脸上的黑斑。

李世民却很是满意,召赏了一众工匠,褒奖他们怜恤民脂、不媚上意之德。李承乾跟着,又听了好一阵教导他爱惜民财、休养生息的道理,才被放归自己宫室暂歇。

行宫清凉,帝后活动的意愿大大增加,用过膳后便又饶有兴致地在四处观赏游玩,玩着玩着,竟意外地在一处高阁下发掘出了清泉,忙命人围起来,要在近日造成水渠。

李承乾看着众人进进出出,又累又惊奇欣喜的模样,眉峰一点点展开,也赏起景来。

炎热消退了,仿佛时间也过得快些,不知不觉已然夜幕低垂。

山顶上有一方三面环山的空旷场地,未建宫室,只零星地设了几张石桌。山风没有阻隔地从一面席卷而来,比其他地方更加凉爽。

夜里静悄悄的,满天繁星。

一道温白如玉的酒浆注入玉杯,叮咚之声分外清晰。李承乾放下银壶,尝了一口。

是甜酒,甘美芬馥。

这酒酿来容易,民间也是常见。

夏夜里,凉着喝它是爽口。秋夜里,热起一壶驱寒,酒香会更加浓郁,更加诱人。

尤其吸引着辛苦颠簸了半日,又逢上深秋大雨的人。

那天驿馆里灯影昏黄,雨点还顺着风往后院正房屋子里飘,为他们守岗的兵士受准,得以缩着身子避进了屋内。

屋外院子里,馆吏甩着雨雾奔马而至交接文书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

身旁的妻子早已不是翠绕珠围、脂香粉细的模样,不知何时已变得形容难看,此刻正憔悴地抱着五岁的幼子李厥,鬓发散了一缕,也不去拢上。

另一边的李象偷偷看他,忍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阿耶,我也想喝甜酒。”

那隐隐约约的甜酒香味是从偏房传来的。

偏房里坐着一桌军士,刚刚换过班落座,正在热酒。

这些人全部出自宫中禁卫,负责押送废太子承乾一家去往黔州瘴疠之地。统领他们的主官经历了一天强打精神的跋山涉水,此刻正乘机小憩。

一路的惯例都是兵士陪护他们一家用过饭食后自己才可以用。他们刚刚吃过,而这酒是在他们吃过以后才由驿夫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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