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6(1 / 2)

午后的阳光投入两仪殿,散作一层浅浅的金华。

李世民捏着眉心,缓行几步,将半边身子没入了阴影中,那披着金华的半张脸露出几分沉静而浅的微笑来,被长孙无忌敏锐的目光捕捉。

“陛下对方才的谈话很满意吧?”

李世民睁开眼睛,注目着殿外的蓝天:“辅机,你正在主持修订律法,应该对此感悟最深,你怎么看太子方才的论述?”

长孙无忌也站起身来,缓缓走过去:“自古以来,有治便有法。律法,是维系纲纪的基石。殿下论政,从刑狱论起,是非常扼要的。”

他说着,轻轻抚须:“这律法嘛,之所以是基石,是因为它既体现着一国从生产到治统的根本秩序,又框束着许许多多的变故和争纷。殿下说‘刑狱不可以太宽也不可以太严’就是抓住了这两点。”

李世民回过头,望着他:“怎么说?”

“不可以太宽是因为会失去对变乱的限制,从而使一部分权力和暴力野蛮发展,使天下治安恶化,治权浮滥。不可以太严是因为会走向其本意的反面。自古以来,善法之善,在于能体现出仁厚教化,而恶法之恶,在于会激化那许多凶险的变故。”

听罢,李世民点点头,轻叹道:“是啊,最好的律法,就像良药可以医病,方子要能对症,并且治住其中的根本要害。可如果方子哪里走偏了,哪里份量过轻、过重,都会使病势继续恶化。”

二人久相扶持,此刻品味着话中那熟悉之至的‘互相托重’之意,长孙无忌极有默契地在李世民身边站定,一如旧时,并肩向外望去。

黑、白、红三色交织的宫殿群气象庄严,楼阁殿宇之间,迎来一阵乘风而至的嫩白花雨。

花雨落尽,李世民把目光转向身边人,抬手搭住了长孙无忌的肩:“你作为舅舅,跟我说一说承乾吧。你觉得他的长处是什么?”

长孙无忌回望着李世民,目光闪了闪:“承乾最大的长处应该是理政驭人的天分吧。冲儿常在东宫,老是向我提起太子殿下的厉害之处。说起来,陛下对此,更应当深有体会吧?”

“是啊。”李世民抬手,指向殿内一张巨大的屏风,屏风上面挂着许多份奏疏,“他的奏疏现在还挂在那里。你看看。”

长孙无忌赶忙走过去细看,通篇读罢,叹道:“此奏疏中,判断朝政清晰而精要,不亚于今日关于刑狱的论述啊。”

李世民点点头:“他的天分是很高……”说着,面上的淡淡笑意逐渐散去,化作深思,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觉得承乾的短处是什么?”

“这……”

“你是舅舅,只当谈些家常而已,想什么就说什么。”

长孙无忌边想边道:“据冲儿所说的一些事情来看,承乾的性情仿佛有些深沉偏激。”

他说完,便看见面前的陛下思虑着点了点头,似乎同意这个看法。

“承乾他…无论是长处还是短处,都不像个孩子,我总是有些不安。我严令保傅多多教导劝谏,培养他的德行,后来,我发现这似乎并不足够。想来想去,不如由我亲自教导他。”

长孙无忌笑道:“这很好啊,陛下的言传身教,对太子殿下来说将是最好的约束。”

“你这话和皇后真是如出一辙。”

“要不怎么说是兄妹呢?”

李世民笑着揽过长孙无忌的肩,像从前在军帐内倾心而谈那样,“辅机,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去教导太子?”

长孙无忌也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浑身泛起一阵舒畅自在的热情来,面上不由显出几分寻常家翁才有的神态:“唉,陛下,我在教育子弟这方面真是说不上有什么好的见解啊。就连我自己那个儿子,都要我去求太子帮着我管管他才行。”

李世民哈哈大笑:“从前行军途中,我们闲聊时,对于教育之道,你不是满口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吗?”

长孙无忌眉毛耷拉着,苦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臣也就是嘴皮子上逞能。”

李世民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不信:“我看冲儿很好啊。”

“他呀,中规中矩罢了。”长孙无忌摇摇头,“更何况太子……太子不一样。”

“是啊,太子不一样……”

李承乾在甘露殿等候陛下,无聊地来回踱着步。

正出着神,一名宫女走到近前,行了礼,引他去看刚刚收拾一新的侧殿。

里面的陈设比陛下那间还要丰富些,席垫也更软。李承乾坐在上面,打起竹帘向外望,此地遥对着池水花海、高台回廊,景色开阔而端秀。

“陛下吩咐,此处以后用作殿下暂歇之所,省去频繁往返东宫的疲累。”

小宫女传完了话,匆匆而去。

殿内没有了旁人,李承乾索性躺在席垫上,望着香炉,觉得这一切分外不真实。

这地方和陛下小憩的地方在同殿之内,简直比武德殿要亲近得多了。

陛下的确喜欢现在的这位太子。

毕竟这位太子不会肆无忌惮地赌气,不会倔强地不肯曲意迎合,也不会对任何不公的处境和指责流露出毫无用处的天真的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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