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行(1 / 2)

历朝历代以来,多少皇子皇孙梦寐以求的,就是被立为储君,入主东宫,进而继位登基,君临天下。不料刘宸一听见父皇刘信有册立他为太子之意,却立即截然说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刘信见刘宸竟连想都不想,便即一口回绝,不由得一怔,问道:“为什么?你岂不知储位久虚,必生祸乱?朕欲立你为太子,一来为早定人心,二来也是要你入主东宫,替朕分忧。先帝自幼将你养在身边,亲自教导,又请老太傅、太尉父子悉心栽培于你,正是要你长大以后担当社稷重任!父皇知你生性洒脱,不喜羁绊,但你若贪图安逸,舍黎民百姓、江山社稷于不顾,又如何对得起先帝与朕还有你母亲对你的一片期望,如何对得起老太傅、太尉父子对你多年栽培的心血?”

刘宸避席俯伏在地,叩首再三,道:“儿臣岂敢贪图安逸,舍百姓、社稷而不顾?只是儿臣以为,非常之时,当以非常处之。设若朝廷纲纪整肃,内外同德,上下齐心,则应早定储位,不定则恐反有生乱之虞。然则,眼下郭、庞两党争锋于内,诸侯拥兵割据于外,不论何人为储,必成众矢之的,处处掣肘,步步荆棘,自顾尚且不暇,更谈何替父皇治国理政?”

刘信见他说得甚是诚恳,不由得缓缓点了点头,道:“你坐下继续说。“

刘宸在席上坐下,接着道:“父皇此时立我为储,不宜者有三。一者,自古以来,立储以嫡,无嫡立长。我虽年长,却是庶出,二弟乃母后所出嫡子,将来倘若二弟继位,则可绝众人悠悠之口。再者,皇祖母既已属意二皇叔,父皇此时无论立我或二弟为储,都将使皇祖母闷闷不乐。皇祖母年事已高,近来多病,倘若因此而有损天年,父皇之心何安?三者,父皇若立我为储,郭、庞两党必将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为扳倒儿臣,定会生出许多事端。儿臣安危尚在其次,唯恐有居心叵测之人借机行出对父皇、对朝廷不利之举。其实父皇春秋正盛,立储之事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刘信抚掌笑道:“好!好!看来你这些年跟着老太傅父子学艺,见识果然大有长进,没有枉费了先帝当年的一片苦心!不过储君人选一日未定,郭、庞两家便争斗不休,朝堂之上难有安宁,这立储一事,也不可长此拖延下去。如今朝中多事,你也要借机多立功业,积攒人望,他日继位登基,方能服朝中百官和天下万民之心。”

刘宸摇了摇头,道:“儿臣适才这‘立储以嫡”之言,实出肺腑。二弟谦躬下士,仁德宽厚,更兼才华横溢,实乃人君之选。”

刘信不以为然地道:“寰儿性格柔弱,处事寡断,虽于书画文章、诗词歌赋颇具才华,却无治国统军之能。宇儿年幼,整日只知使枪弄棒,冲动暴躁,不堪大用。目下看来,二人都不宜立为太子。”说话之间,脸色渐渐黯淡下来,长叹一声,又道:“当年庞显昌以结亲为条件,愿献洛阳而降。朕本不愿娶其女,是你母亲深明大义,为了中原内乱早日平定,使先帝得以全力抗击南侵的北胡大军,不仅劝朕娶之,还主动让出正室之位。向使当初朕不娶庞皇后,则今日不论长子还是嫡子的名分,都为你所有啊!”

刘宸道:“此事儿臣也曾听师父讲过。其时庞显昌为前朝丞相,统帅百官,中原各州郡长官多出其门下,受其恩德,无不以他马首是瞻。倘若父皇当年不娶母后,皇祖父又何以能借庞显昌之力迅速平定中原各州郡,全力抵御北胡大军?儿臣自当为国家、为百姓鞠躬尽瘁,只是儿臣行为散漫,资质愚鲁,既无人君之仪,又无人君之才,更无人君之望,实在不堪践祚。”

刘信见刘宸已打定了主意不想当太子,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好吧,此事暂且不提。你早些回去准备妥当,西北苦寒之地,须当多带些衣物。临行之前,莫忘了向太后和皇后辞行。”

“是!儿臣告退!”刘宸起身施了一礼,后退两步,正要转身离去,忽又听刘信低声道:“且慢……”

刘宸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刘信,只见刘信双目中罕见地射出两道精光,低声道:“晋武王被毒杀一案,背后或许藏着一个通敌叛国的极大阴谋,其中甚至牵涉着朝中多位王公重臣,你须留心查之!”他说这句话时,将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显是此事极为秘密,谨防隔墙有耳。

刘宸顿时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噤。虽然昨日他与司马韬、司马戎密议之时,已觉此事不仅干系社稷安危,而且内情错综复杂,今日再听得父亲这般叮嘱,更觉欲查清此事,无异于荆天棘地。他惊愕地看着父亲,却见转瞬之间,父亲刘信又恢复平日里那副疲惫委顿的神态。

喧闹的长安城西门内,五百名素袍银甲的羽林军手持戈矛,分列大街两旁。十八名禁军骁骑雄赳赳、气昂昂地沿着大街从矛林中穿过,又从西城门鱼贯而出。

司马戎、刘寰、慕容彤三人早已在西城门外的长亭中等候。只见刘寰脸露微笑,仿佛心中藏着一件什么喜事,又似对刘宸此行充满信心。司马戎却是神情严肃,他深知刘宸此行委实艰险,脸上隐然有担忧之色。慕容彤神色最是焦急,不住地往城门洞里张望。

不一会儿,便见那十八名禁军骑兵穿过城门,在长亭外分两边立定。又过片刻,刘宸、刘宇与慕容冲三人也并骑走出城来,身后还紧跟着两个雄壮少年,正是司马戎的两个儿子,羽林中郎将司马钟、虎贲中郎将司马钺。

五人来到长亭外下马,司马戎与刘寰、慕容彤早已快步迎上前来。刘宸虽与刘寰、刘宇并非一母同胞,但三人自幼手足情深,此时分离在即,各自心中都是依依不舍。

刘寰紧紧握住刘宸的手,道:“皇兄此次出使,须得千万保重!小弟预祝皇兄马到功成,早日平安回朝!我在长安,静候皇兄佳音!”

刘宸也紧紧握住刘寰的手,道:“多谢二弟前来相送!你也要好生珍重!”又拉起刘宇的手,道:“但愿天下早日太平,你我兄弟三人日日一起把酒言欢!”

这边兄弟三人正在依依惜别,那边慕容彤也正泪眼汪汪地倚在哥哥慕容冲的怀里。慕容冲想到妹妹一人留质长安,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酸楚。兄妹二人自小从未分开,此次不得不离别,便是如慕容冲这般硬汉,也忍不住眼眶通红。

慕容彤转头见刘宇正看着自己,便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你……你也要好好保重……”又见他眼神之中带着三分不舍,更带着七分忧虑,知他是在担心刘宏再来欺负自己,强颜笑道:“你放心吧,你父皇已接我入宫去住,况且本公主也不是随便就能给人欺负的!你……你办完了事,便早些回来……”

刘宇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慕容彤说,只是此时都哽在喉头说不出口,良久才重重点了点头,道:“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司马戎见状,叹了口气,对刘宇道:“秦王回国之后,一来操练人马,整治武备,一旦汉王此行不利,便即发兵接应,二来陇上久旱,当设法赈济灾民,勿使生乱。秦相庞淳颇有才干,打理国中之事已久,殿下久未回到封国,国事可多与他商议。”

刘宇抱拳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尉放心,刘宇自当尽力而为!”

司马戎又一再吩咐自己两个儿子,务必护卫刘宸平安回朝,最后才转头看向刘宸,嘴唇颤动,似乎明明有许多事情要一一嘱咐,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停了半晌,只说出了八个字:“临机应变,小心应对!”

刘宸向司马戎深深一揖,便即翻身上马,准备起行。只听刘寰忽然道:“大哥且慢!”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递给刘宸,道:“这把宿铁打造的精钢折扇虽不比那把墨梅扇雅致,但于大哥此行却可能更有用处。”刘宸接过一看,只见此扇通体冷艳黝黑,扇骨乃由当世最精良的宿铁精钢所铸,扇面则是由极细极韧的钢丝密密编织而成,精巧非凡,不失为一件可攻可守的贴身兵器。

刘宸将扇子收好,问道:“二弟找到那对许氏父女了吗?”刘寰点了点头,微笑道:“那父亲果然怀抱利器,女儿也是才貌双全!”

刘宸听他这句话,已知其心意,不禁哈哈大笑,右手一挥,高声道:“起行!”

万里湛蓝的晴空之下,大草原便如一席绿毯,随着山丘高低起伏之势向天边铺展而去。草原上,正有两匹骏马齐头并驱,如两股疾风般向西驰骋。两匹马上各坐着一个身着戎装的少年将军,二人频频扬起手中马鞭,奋力策马驱驰,却谁都无法超越对方。

两人身后不远处,二十来个衣甲鲜亮的骑士正迤逦而来,当先的也是两个少年。其中一人白衣玉带,嘴角挂着微笑,正是刘宸,与他并骑而行的是身穿胡服的慕容冲。

慕容冲手搭凉棚,远望奔驰在前的司马钟、司马钺兄弟,赞道:“果然将门虎子!这兄弟两人的骑术确非常人能及!”

刘宸道:“世子有所不知,司马氏历代掌军,子弟自幼不仅勤学韬略兵法,也苦练骑术武艺。我与他兄弟二人一同长大,同窗学艺。二人无论步战剑法,还是马上枪术,都极为高强,当世除了他们的祖父、父亲外,恐怕只有我三弟可作他们的对手。不过这骑术嘛,比之贤兄妹那自然是差得远了。”

慕容冲笑道:“殿下谬赞。我兄妹此次入关,见识中原上朝的人物,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单说殿下在寿阳城外施展的那一手弹指功夫,就令在下大开眼界!”

刘宸摆摆手道:“哪里哪里!世子吉人天相,自然逢凶化吉!”

提起寿阳城外之事,刘宸心中不由得骤然一紧。当日与那黑衣女子在灌木丛后过了数十招,对方一柄软剑矫若灵蛇,剑招飘忽,如鬼似魅,自知若不是刘寰及时领兵赶到,恐怕自己终究非其敌手。只是直到如今,那黑衣女子的来历行踪仍无半点线索,敌暗我明,实在令人心中不安。

二人边走边谈,只见司马兄弟已在不远处一座小山丘上驻马等待。刘宸与慕容冲拍马赶上。四人碰着,刘宸笑问道:“贤昆仲比试骑术,结果如何啊?”

兄弟二人齐声笑道:“不分胜负!哈哈哈……”

哥哥司马钟道:“禁军马厩的马夫最近怕是有些偷懒,这两匹马刚开始还有些力气,可是耐力欠佳,跑了一段,力气便衰了。”

弟弟司马钺道:“茫茫草原,也不知慕容延躲在何处。这般茫无目的地寻找,别说是人,连马儿也吃不消。”

刘宸道:“在草原上,马匹至少还有草可吃,只是咱们的口粮倒是个问题。这白兰山我们谁都未曾去过,倘若途中迷失了道路,无处补给,可就都要饿死在群山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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