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1 / 1)

这时班花向男孩说:时间快到了,他们还没到吗?男孩回答:应该快了,5点开车,时间还来得及。之后男孩转向Peter,笑着问:我刚才去买票,一转头你就不见了,你去哪了?Peter似乎和男孩很熟,也很喜欢男孩的样子,于是从班花那里松开手,赶过去拉男孩的手,似乎很急的样子,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所以当他拉住男孩的手转向我的时候,我又做出闭嘴不说的手势,这次他一下就懂了,嘿嘿地又笑了,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男孩和班花看到他的这个动作都笑了,班花说:他跑去照镜子了,可能就要看到他最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是吗Peter?Peter很认真地听着班花讲话,在结束时还很用力地向班花、男孩各深深地点了一下头,样子似乎很同意他们俩的说法,不过从他笑容中暗藏的一丝诡异以及向我暗中发出一瞥中,我知道其实他认为他和我正在和班花他们玩儿着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而且我们配合得很默契。

这时大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这在安静的环境氛围中显得很刺耳,人们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就见两个轮椅一前一后地走来。前面轮椅里坐着的人似乎很兴奋,尽管身体不动,但一直发出尖锐的喉音,推轮椅的女子一边轻拍他的肩膀,一边在他的耳边低语,似乎想让他安静下来。周围人看到这种状况,情知是残障人出行,大多也都见怪不怪地努力忽视这一切,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两辆轮椅就这样一路在大呼小叫中向我们走来。身边的长发男孩说:他们来了,说着远远地向他们挥手,而Peter更是高兴地手舞足蹈,笨拙地费力试图跳起来,但由于动作完全失去统合,所以每次的蹦跳都不能完成,身体向上使劲儿、但只能足尖稍稍立起,于是他就这样足根一起一落、身体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在原地欢呼雀跃。

他们离我们还有十多米远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暗恋:还是高高的额头,大大的眼,娇小的身材,依然是精灵古怪的样子。我情不自禁地向她挥手有如久别重逢,她推着轮椅抽空也向我们挥手,不过似乎并没有因为看到我而显出特别的热情,再走近点儿以至于我可以确信这个距离可以真切地看到我的时候,我再次热切地向她挥手,她一如平常、无动于衷。我终于可以再次悲伤地确认:她看不到我!那一刻我感觉心中的痛无以复加,就像伤口终于破溃,开始流出止不住的血……

尽管如此,我的视线还是离不开她的脸,那是一张如何让我朝思夜盼、牵肠挂肚的脸啊!看到她的第一时间,我觉得上天之所以让我跋山涉水、千难万险、漂洋过海的本意,就是这一刻安排我和她相见,这应该是命运的安排和上苍的美意,但现实却是,我能看到她、她竟看不到我!这一刻我真的感到困惑了:上天你让我们相会却不能相见,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这样想着眼睛还是一刻不敢错过地盯着她的脸。轮椅上的人又开始发出声音,她又一次低下头伏在那个人的耳边低语加以安抚,于是我的目光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她的脸向下移动,最终落在那个人的脸上。下一刻,我整个人有如被闪电击中一般本能从地面弹起、僵在半空:坐在轮椅中的人,竟然是我!

是的,那是我,尽管和我印象中的容貌相去甚远,但冥冥中我的本能清晰准确地告诉我,那就是我!那该是一张怎样的脸?那一张脸的后面该是一段怎样的经历和人生?这一刻,我的大脑开始一片清澈通透,过去的一切扑面而来,如果说我的命运似乎一言难尽,但人生在这一刻终于可以娓娓道来:我出生时难产,是被医生用产钳夹出来的,很不幸,产钳夹在了头部,当时就肿了一个大大的血泡,心跳呼吸微弱,当场做了急救,几经反复,最后症状终于平稳下来,被送进了监护室。之后的3天我都处于昏迷之中,不能和父母相见。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窗,每天都有新生儿的父亲在那里逡巡,他们大多数的时候都不说话,只是偶尔三三两两地交谈,他们心里知道这里的危重儿童大多数会留下终生残疾,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和孩子。

后来我被确诊为重症脑瘫,首先是运动神经受到严重损伤,全身瘫痪,完全失去行动和自理能力。其次脑神经损伤,语言能力几乎为零,情绪表达和认知能力都有极大障碍,不客气地讲,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能呼吸、能吃喝拉撒的“活”死人。当然我是完全不知道这些的,甚至一生都不会认知这些,因为我并没有感知心灵痛苦的能力,不过这也许是我的幸运。当然父母替代了我去感受所有的一切,因此他们是最痛苦的,刚开始时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他们本是带着最美好的祝福和愿望等待着我降临到这个世界的,但上天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一时间他们被彻底打懵了:父亲不知所措、母亲终日以泪洗面。

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试着接受现实,无论如何我是一条生命、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既然有愿望把我带到人间,就有责任陪我度过一生,无论未来如何、人生如何,他们都下定决心和我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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