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1 / 1)

接下来就是匆忙的人生,我一天天长大父母一天天变老,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我只是活在本能和自己的世界里,除此之外都一无所知。后来社会工作者参与了进来,她们给予了父母很大的帮助,不过在我20岁的时候,父亲患癌症故去,年龄还不到50岁。之后不到两年,母亲因车祸身亡,可能是因为思念父亲过度的缘故,母亲一直神不守舍、从未从丧夫之痛中解脱出来,最后也随之而去了。

也许人世间的富贵总是锦上添花,而苦难都爱雪上加霜,瞬间我的家庭分崩离析,好在我是这种生存状态,几乎不能理解亲人的故去和生活的幻灭。在我的世界里,我只能感知温暖、阳光与排便之后的舒畅,世界可能对于正常人是非常广阔和丰富的,而对于我来讲,仅仅局限为对以上三方面的感知,并且结论只有对立的两极:好或者不好。世界对我是简单的、抽象的、单向的,可能正是因为我缩窄了对世界的感知,最终上天也相应压缩了我的生活,也许这也是符合某种规律的另一种平衡,好在对此,我对作出怎样的评价无能为力。

母亲离开后,我进入福利院,完全由社会供养。在福利院我遇到了渣男,他也是另一场家庭悲剧的受害人,当然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幸运儿。他的家庭经营着一家便利店,某天午夜遭遇入室持枪抢劫,她的父母与劫匪对射,劫匪两死一伤,不过他的父母也相继中弹,不幸当场身亡。枪战中他脑部中弹,幸亏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但从此全身瘫痪并丧失了听力,当时他年仅10岁,比我更早也进了同一家福利院。

我进入福利院时,原来与他同房间的人进入临终关怀病房,因为我们同龄,就被安排在一起,因此算是名副其实的室友。尽管我的感知是有限的,但还是相信世上存在心灵感应,特别像我这种状况,更是依赖仅有的本能去作有限的感知,因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可以亲近,并且在他回应的眼神里,我似乎也看到了相同的东西,所以我们终于相互有了伙伴,似乎在这个世界里,相互都是对方最后可以抓住的一切,也是我们对这个世界最真实、最可靠和最后的把握。

除此之外,我们俩最好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护工,一直照顾我的是暗恋,而照顾他的则是Tali,她俩与我和渣男同龄,不过我和渣男都是古怪且难缠的病人,好在她们两个都是这个世界最美好、最善良的天使。

日子在一天天地过,平静而匆忙,平静的是我和渣男,忙的是暗恋和Tali。因为同住一室且是好友,我们有着共同的作息,经常一起被推着去露天晒太阳,我和渣男经常看着辽阔的天空发呆甚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时暗恋和Tali就相互讲起心事。暗恋从小父母离异,是由奶奶带大的,所以一直和奶奶关系非常亲近。上初中时,奶奶年纪大了,也患上了慢性病,时常卧床不起,她就一边照顾奶奶一边上学,终于在高中时,奶奶病情加重开始长期卧床,父亲不得不把她送进了老人院,最后进入临终关怀病房。

暗恋不舍得奶奶离去,有一次在奶奶耳边恳切地说:你一定要等到我长大,让我能够照顾你。奶奶听到了,也开心地笑了。暗恋那时觉得奶奶答应了他们的约定。不久之后的一天中午,暗恋还在学校,每天下午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奶奶,可是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说奶奶走了,她感觉绝对不是真的,等到她赶到奶奶的床前,看到奶奶安详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向她笑和回应她的呼唤,她才懂得死到底是怎样一回事,那就是从此离开,再不相见。她很懊悔没有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在奶奶身边,她还有很多话很多事没有和奶奶说,所以从那以后,她决定将来要读护工专业,之后用自己的专业和一生去陪伴那些需要陪伴和帮助的人,她希望能以这种形式来做适当的补偿和延续,以告慰已在天堂的奶奶和自己的心灵。

Tali的父母则都是教师,也是一对非常虔诚的教徒,所以从她很小时起,就经常进出教堂和从事各种义工。她的母亲在任教的同时,还经常在老人院做义工,所以从Tali记事起,她就和母亲一起照顾患老年痴呆的老人,也正是从那时起,她就看到和了解了生死,了解到了苦难、挣扎和生命的脆弱与短暂。大学期间她曾报名到非洲从事小学教育一年,回来后她就坚决地转到护工专业,毕业后就进入到这家福利院,她把这种转变和护工生涯当成理所当然。

当然对于她们所讲的我根本听不懂,但还是愿意听她们讲下去,只是为了听到她们的声音,那些声音就像最好的爱抚,让我的心灵感到安详。渣男是听不到的,但他可以看到,所以在她们交谈时,我经常竖着耳朵,渣男则瞪着眼睛,我想渣男的心灵感受和我是一样的,他听到的,我看到了,我们通过不同的感官相互依存与补充,从而一起领略属于我们的生命爱抚,所以她们经常说,我和渣男真是天生的一对好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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