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1 / 1)

这次检方加重了罪名,恐怕要关一辈子了,Peter又说。和我料定的一样,我也从不奢望侥幸,我点点头。在外流浪的这三个月,我已经成为某种标志,许多人关注到我,也关注到我的主张,这也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人们看到我,记住我的形象,知道过去我所遭受的磨难,以及未来我的行动。Tali,今天要离开了。Peter说,Tali是我的前妻,半年前,在我的公司被全面查没之前,我们离了婚,仅剩的一点儿资产已转给了她,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已甘愿孤身一人,做好了坎坷一生的决定。她曾试图说服我,和她一起远走高飞,但我知道我走不了也不能走,这里有我辛苦创下的一切和被毁掉的一切,也许性格使然,我不准备放弃,哪怕付出生命,哪怕付出爱情,在许多人眼里我是个疯子,但我就是要留下来、活下去,用我的行动和一生来证明:我不是!

自从那时,我再也没有和Tali见面,其实这也是与他们所作的一个交易:保释期间我要保证闭嘴,换来条件是她可以离开这里移居国外。开始时她坚持不走,直到不久以后知道已身怀有孕,出于对我们未来的孩子的保护,她不得不选择离开。当然有些人是乐得看到我今日的落魄的,特别是妻离子散最好是家破人亡,因为那会是一个很好的样板,可以宣示众人:这就是选择反抗的下场。

2点过一刻,她会乘出租车经过这里,之后她会直接奔赴机场,Peter接着说。我不知道时间,我说。我会等在这里,直到她离开。我默默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急忙转向别处。咔嚓,相机快门的声音,在人行道的路边石的后面,一个记者打扮的男人正拉开架势给我们拍照,由于他站立的位置阻碍了交通,一辆车急忙减速,那个司机停下来,放下车窗伸出手向他举起了中指,记者模样的人满不在乎,潇洒地向身后一挥手之后,头也不回灵巧地跨过路边的矮围栏向我们走来。他黑黑瘦瘦,像一个运动员般矫健的身姿,与Peter的壮硕体态形成了鲜明反差,他是渣男。

走到近前,他夸张地上下左右翻检口袋,之后大咧咧地撤出一张纸币,不丢在纸杯而是直接捅到我一侧的口袋里,嘴里说着:小意思!不过那个口袋是破的,从袋口进去,钱和手指很快从破洞伸出来,他有些出乎意料。收回指头的时候,钱币又被破洞绊住,这下反倒让他的手进退两难,另一只手只好松开相机,把纸币接住,之后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决定把纸币放在我那个憔悴不堪的纸杯里。我和Peter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完成全部动作,一言不发。听说明天开庭,有什么要说的?他终于挺直身体后问我。我摇摇头,他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接着说,没有也没关系!你现在绝对是名人,三缄其口也可以上头条,你知道你的现在的影响有多大吗?我不置可否。许多团体都会有所举动,所以这次你案子重新开审,绝对是山雨欲来啊!,来采访一下这条街最靓的仔,有何感受?我不做声。好!坚守承诺,一字不漏,我就是被派来看你是否闭嘴的,我回去还真得给你美言几句。接着还向我挤挤眼,他还是那么没有正经,我依然默不作声。

他怎么了,今天有点儿反常?他转向Peter,Tali今天要离开,Peter看着他的眼睛说。他懂了,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之后用手习惯性地揉着左眼角尾部的那块小伤疤,那是学生时代我们上街游行时留下的小小纪念。渣男转向我:走了也好,为了孩子,你还是那个犟脾气,不过答应我:不许死,要活着!我眼睛掠过他,望向路对面,之后眼神猛地停住,没有说话。

街对面是一个小型街心公园,我记得刚才行人还是寥寥无几,不过此刻却人头攒动,我望过去,对面那些人似乎也看到了我,于是举起手一起向我挥动,但没有人说话,我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们。几个人立刻拉出一条横幅,上面用粗粗的字体写着:沉默!不合作!那些向我挥动的手,远远望去像风吹树林。我们就是这样隔着一条拥挤的马路默默相望,人群没有拥挤、没有喧哗,只有那块横幅在宣示着倔强和勇气而众人则以无声相合,无声的众人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火山。

看到了吧,那就是对你的支持,Peter俯下身在我耳边说。我不做任何表达,我不知道前途如何,但已做好最坏的准备,也许从我的小指被截掉的那一刻,我就去意已决:我曾是那样爱惜羽毛、敝帚自珍,但如果有一天,我的完美被打碎了,那我就用残缺换来另一个完美,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更大的意义,印度的圣雄甘地,曾发动了著名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定效仿他。

Peter突然在我耳边说:她过来了,右边第三辆车,渣男快去拍照!渣男会意几步跨过围栏,之后准确地在将身体插在第一和第二辆车之间的位置,转过身来大剌剌地再次给我拍照,第二车紧忙刹车,第三辆也只好慢慢停在后面。我没有转头,只是把目光全部投注在第三辆车上:车后窗显出一张脸的轮廓,看不很清,但仅从那轮廓我就知道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让我内心柔软的那个人,也是我未来孩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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