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1 / 1)

这时班花刚刚跑过我的车头左侧,正好在对面来车的人行道上,仅仅一秒跑车已冲到路中央,距离班花也就是5、6米的位置,这时跑车本能打把准备躲避眼前的班花,欲从班花和我车的中间缝隙夺路而逃。不过方向盘终究还是打得大了一点儿,于是下一秒,车头直向我的左前方而来。我本能松开刹车的同时,把方向盘打向右侧,身体挡在来车方向,以尽最大可能让妻的副驾驶位置免于直接相撞,说时迟那时快,跑车已抵到我车左侧的边缘,那一刻司机那张脸离我如此之近,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黑黑瘦瘦、浓眉深眼窝,右脸颊颧骨眼睛外侧,有一颗明显的黑痣。这张脸我同样忘不了,尽管只见了一面,他是渣男—这个时空的渣男!

没有想到,在这个时空,渣男、班花和我曾失散了那么长的时间,此时此刻却以这种方式相见!接下来,我只记得耳旁发出巨大声响,车子以最大的扭矩向一个方向以某个角度被撕扯,之后方向盘内的以及副驾驶和车子内部两侧的气囊全部迸出,几乎遮蔽了所有光线和视线,霎时车内几乎变成了一个与世界和时间隔绝的空间,下一刻,我的眼前一片光明,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失去了重力,像一只在风中孤苦伶仃失群的小鸟…...

我透过披散在额前,已经打绺的脏发,看着眼前半米远的那个边缘已被咬烂的纸杯,杯体已经破破烂烂,之所以还能东倒西歪地立在那里,全然是我努力履平之后的结果。尽管如此,如果忽略无数里出外进的褶皱,还可以囫囵看清是一个国际餐饮的拱形标志,这似乎证明我的生活与现实尚有某些关联。纸杯底部有几枚硬币,上面是一张已被揉皱几乎看不到图案的5元残币,那是另一个流浪汉路过时丢到里面的,他说他是我的粉丝。

我的目光又转到席地而坐、盘着的双腿上,牛仔裤在膝盖处已破出大洞,左裤腿膝盖以下也就只有几缕布条儿相连,那是昨天被街角那只野狗咬住后被我扯开的结果,那只狗似乎发了疯,已经全然忘了,就在几天前我曾救过他一条命,那时她已饿得奄奄一息,我把刚到手的一块披萨放到它嘴边,它猛地一口咬住并吞下,喉咙里发出呜呜声,那一刻我看到它眼中似乎有泪。

不过那是之前的事了,从前天开始,它对进入它领地的每个流浪汉都充满敌意并且不加区别地攻击,但令人诧异的是,它从不攻击路人,甚至遇到路人就急忙夹着尾巴跑掉,尽管它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们的施舍,但它似乎对陌生的世界和世俗的权利存有本能的恐惧,不过今天到现在为止,它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又把视线放到我捂在双膝的手上,那是一双肮脏不堪的双手,属于一个终日乞讨的流浪汉,这双手过去无论承受过怎样的富贵和荣耀,今天都是两手空空。值得一说的是左手缺了一根小指,那是2年前被他们打断,耽搁了治疗最后被截掉的结果,那个截面至今还有钻心的剧痛,医生说那是幻肢痛,属于心理障碍,可能永远不能治愈。再有就是右手的无名指中部还有一道隐约的深槽,那是带过戒指的痕迹,偶尔我的目光踱到那里,我的心底总会生出一片温柔,让我想起那个人。

我的身上披了一件塑料布,上午刚下了一场大雨,我无处躲避,身后的咖啡店主给了我这个,所以整个上午在那下面,我可以耐心地听滴滴答答的雨声,这似乎给我一贯荒芜干涸的内心带了某些异样的安详,这种感觉本不寻常,所以当大雨稍歇时,我预感马上会有大事发生。眼前的人行道突然亮了起来,我仰头望向天空,太阳已经从那片雨云中露出头,天开始放晴。

路上的人和车开始多起来,车轮经过人行道旁的水洼,溅起的污水四散开来,几乎全部投射到我靠墙而坐的地方,我拿起纸杯估算了一下,与原来的位置拉开一段距离复又坐下,这样溅到的水滴会少些。

那只狗还没有出现,该不是在哪里躲雨或者昨晚被哪辆车压死或者被某个流浪汉打死了吧?中午已过,该是他出来觅食的时候了,但它依然杳无踪迹。一个黑影忽然遮住我眼前的光线,一双粗壮的手指将一张纸币塞到我那满是褶皱的纸杯里,迫于重压,纸杯似乎都向下矮了一截儿。看到那只手,我知道是Peter,我的律师,从我的公司开始一直到现在沦落成一个流浪汉,他都坚持从不放弃为我讨回哪怕一点点公道的机会,只可惜我们从未如愿。

他尽力想蹲下,但健硕的身躯似乎只能允许他呈某个角度蹲骑的姿态,我于心不忍站起身,他感激地点点头,这下我们的目光几乎呈30度角高低相接,他身高1.9米,显然他是占据上部空间的那个人。通知下周一开庭,他低低地说,3个月来我都处于保释的状态,其实从上次被收监,我已无家可归,之所以选择保释是想最后体验一下自由的生命,尽管那只是属于一个流浪汉的生活,也许自由从来没有存在过,但至少空气和呼吸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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