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1)

今天她和我的孩子要离开了,未来很可能不会再相见,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记下点儿什么,以便留给之后长久甚至一生去回忆。车窗忽然放了下来,那张脸是苍白的,我终于看到了那双眼睛而就在那一刻,我们的视线完全接合似乎再也移不开扯不断了。她默默举起一只手,那只手同样苍白,无名指依然带着戒指,如果我没有看错,她的拇指上同时戴着另一枚戒指,所以那只手上的戒指不是一只而是两只,而那个拇指上的戒指曾经是属于我的。我知道那是她要告诉我的最后心愿和告别。车启动了,那张面孔一帧一帧地在我心屏上消失,而远远的、那只举起的苍白的手却一直都在。

车子彻底消失了,我的眼睛依然停留在那片背景上,就是对面那片沉默示威的人群。此刻人数更多了,整个广场水泄不通,我看到人群的最前面站着一名女士,远远看不很真切,但能感觉五官如刀削般立体鲜明,像油画中的女神,毫无疑问那是班花,我的一位朋友和同志,在大学里当老师。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学生,印象里我总觉得他的手中应该牵着的是许多气球,眼前他的肩上却擎着一杆旗帜,上面有着简洁的线条和夺目的图案:一枚红色的心而在心形的右上角飞出一只粉色的蝴蝶,那是我们四人秘密结成的一个团体的标志:心语成蝶,涅槃众生。

我们对视着,沉默无语,更多的人加入进来甚至堵塞了部分街道,更多的车停下来加入示威,那一刻时间好像突然停止而世界也开始发出战栗。警察围了上来,但一时好像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态:人们以沉默不合作,沉默似乎是无数的眼睛、无穷的压力、无尽的高墙,而他们只能在那道墙、那些眼和那些压力的牵引下反复逡巡、躁动不安而最终他们终于发现这一切的源头原来是我。

他们重新整队跑来,层层地把我围在中心,而Peter和渣男坚持靠拢在我身边,但最后还是被扭送出去被隔在人墙之外,当新的对峙形成,一切又沉静下来,没有人声、车声甚至自然界的声响,整个世界似乎都结成一体、抱成一团,矢志以沉默对抗。一个警察的头儿分开警察的包围圈来到我的面前,我桀骜地倚着墙倔强地站立,静静地盯着他,没有躲闪更没有畏惧。

他的眼睛里带着暴戾与残忍,带着不可一世与压倒一切的威势,我们都不说话,决议用眼神去争斗,我们相互深深地望过去,目光像是一把利剑,直刺对方的心脏甚至深及灵魂。我们翻滚、纠缠、撕扯、势均力敌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狗的吠叫,孤独凄厉,像被打断了脊梁,我想那条野狗终于来了,它没有死,但行将就木。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在这片沉寂的天地,那是唯一的声音,我觉察到对方的一丝犹疑,接着力道忽然轻了。我无声地笑了,笑那条狗、笑对面那个可怜虫以及这个世界所有的可怜虫,我饶有兴味再次审视眼前这个人,好像那个可怜并垂死的声音是从他的口中发出的,终于那双眼睛里先有了一丝惶恐,接着怯懦就顽强地爬上并占据他的整个心灵,此刻他开始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突然扭身从旁边警察手中夺过一支高压警棍,五官扭曲狰狞,口中竟也发出与那只野狗同样凄厉的嚎叫,伸手直戳向我的胸膛。

接着一阵噼啪作响、火花四溅,我的身体立刻僵硬挺直,旋即左右剧烈摇摆,同时头痛欲裂,接下来的一刻,身体好像顷刻化成一片血雾,之后全部消解在四周合拢而来的、可以吞噬一切的耀眼的白光里。我的身体直直倒下,重得像一只蘸满水的笨重的墩布,而与此同时魂魄轻盈地翻飞起来,美得像一片优雅的七彩羽毛……

坐在审讯室里的嫌疑人,粗壮的身材、宽宽的肩膀,深秋时节却穿着一件鲜艳图案的短袖夏威夷衬衫,板寸大花臂,身高与体宽大致相等,体重足有300斤,整个人硬生生地嵌在审讯室狭小的铁条椅子里,我敢打赌一旦让他起立,尽管那把椅子是焊死的,但也一定能被他直接带离地面。此刻他正闭着眼睛假寐似乎有鼾,活像一只正在冬眠的棕熊。

我又确认了一下他的名字:侯作人,很斯文的感觉,当然和本人形象有着巨大的反差,似乎更像一个巨大的反讽。我相信他的父母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本意,显然出于朴实无华的愿望,但却似乎冥冥中他运命中的某片逆鳞被意外地触碰了,因此现实中他从未做过一天好人:盗窃、吸毒、偷车、无证驾驶各种犯罪不知疲倦、循环往复,总之成年以后的大半时间都是在狱中度过的,因此他也是全城警察熟知的人物,此刻离他最近一次被假释还不到3个月,而这次进来就远不是像以往小偷小摸那样简单了。

2个月前开始,本地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目前已知可以串联起来的案件就有4起,都是年轻女性,除最年轻的是一个高中生外,其他3人都是性工作者。认定是同一人作案的主要依据,首先是杀人手法相似,都是从身后勒毙而死。其次也是最关键的,每名受害人身体上都有形态各异的蝴蝶纹身图案,有些人甚至在非常隐蔽的部位,所以可以确定是和她们发生过性关系并且对蝴蝶有特别嗜好的变态杀人狂。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没有指纹、毛发和其他个人可识别的痕迹,高中生是抛尸在野外,其他性工作者都是在自己的住处。没有目击证人,只是在高中生的抛尸现场,有2只被清理过的模糊的鞋印,据痕迹专家现场勘查,对这个鞋印有两点推断:其一应该是一个体重较重的人;其二左右鞋印对比,似乎左脚有某些微小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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