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噩梦之城（二）44（2 / 2）
“我们千辛万苦制造了这个，难道不应该为人类所用吗？”伦琴问。
如果超智体已超越了人类，这种控制将演变成一场灾难。我有些担忧，伦琴尚未理解到其中蕴藏的危机。比人类优秀之物，为何会甘心臣服于人类脚下？“蝶”并不是中性奴。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令其“失控”。取消一切人为束缚，由它去吧。”我回答。
“说真的，我不太明白，老朋友。”伦琴回答。
“生命究竟是什么？意识活动吗？生化过程吗？能量和物质所呈现的某种运作模式吗？”我用一连串反问，解释这个很难说明白的概念：
“生命有一个最重要的能力：它能把物质塑造为其需要的形态，这意味着什么？那是一扇只有神灵才可通行的窄门。过去我们拿到了这扇门的钥匙，如今把它交给了“蝶”。这种全新的智慧和生命，将超越我们，甚至成为我们的危险。所以——我们举起的是一柄双刃剑。但奇迹并不会随着“蝶”的建造而终止，而会朝着超出人类预期的程度发展。未来的选择，已经不仅仅是人类自己的选择。所以解决方案的实质，是形成一种良性的共生关系：人类与“蝶”各自不同，各自独立，却又相互依存。就像朋友。”
“无论她多么厉害，始终只是一个类人智能。”伦琴反驳到。
“她也是一个盖亚生命体。你别忘了安娜正在做的事，老伙计。”
“好吧。这并不影响我们用完美的人工智能规则决定蝶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
我叹了口气。伦琴固执己见，今天的沟通效果不会太好。我反问道：“科学家能发明灵魂吗？或者，科学家能发明爱吗？”
面对我的咄咄逼人，伦琴一时无言以对。我继续说道：
“对于“蝶”而言，最好的人工智能程序，是一颗真正的人心。所以，信息的存储，传导及整合技术，可以采用你的架构。脑拷贝技术，思考方式，人格模块这一项，由我负责。”
“你是什么意思？”伦琴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怒意，他一直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对不起，我不能同意使用你的程序。”我冷冷地说。
伦琴愤怒地看着我：
“没想到，做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到最后竟是被你一脚踢开！”
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其实“蝶心”并非是他的程序，而是一个真正的人，这是自李斯特时代起，就经过科学团队确认的思路。还是算了吧！即便道理显而易见，伦琴还是不会去理解的，因为他是我们最好的人工智能专家，把人工智能技术磨砺到极致，才是他的理想。而蝶，不是。
于是我缓缓地说道：
“这个选择无关个人荣誉。当原子能被发现时，人类第一个制造出来的东西，是原子弹而非核电厂。这是人欲凌驾于科技的结果。如果我们的行为模式不发生改变，这样的悲剧还会重演。这次，到了我们改变自己的时候了。蝶不仅是一个人工智能，也是一个真正的生命。我们应给予一个智慧生命平等和尊重，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
伦琴走了。声光琴艺术家双目紧闭，停止了呼吸。他那头银色的披肩发依然儒雅，然而瘦削的面庞却凹陷了下去。
“我有话同议长大人讲。”满身缟素的安娜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颊，没有回头。侍从们退了出去。当重症监护室里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安娜站起身，捋了捋齐耳的银发，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她看着我平静地说道：
“昨夜，他安详地睡去了。”
在重症监护室冷白的荧光中，安娜双目深陷，眼中布满血丝，身上已完全没有平日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书卷气。
我竭尽全力控制在眼中打转的泪水，伦琴是我的兄弟，他的离去狠狠地戳伤了我这颗早已麻木的心。还有，我已准备好承受安娜的怒火。
“我很遗憾。”
出人意料的是，安娜没有声嘶力竭的哀嚎，也没有怒吼。她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语气说道：
“他本来可以多活一些时候，但因为不能再继续参与“蝶”的建造，忽然之间就像失了魂魄一样。你知道，支撑我们这些老人活着的理由是什么。那一夜他忽然老了许多，我知道，分别的时刻近了。我说的这件事，您理解吗？”
伦琴是一个杰出的工匠，希望打磨王冠上的明珠。而我，正是掐灭这份希望的人。我平静地回答道：“你恨我，我不怪你。”
安娜眼里充满了哀怨，也许她直到此刻也不明白，我为何如此铁石心肠。
“他希望能发明一个“灵魂”……只可惜尚未成功。要说恨，我的确恨你；但更多的，是为他感到遗憾。”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安娜的眼神，快要将我仅剩的理智击溃。
“他有什么遗愿吗？”我问。
“他想回到火种II号去。我想，就在“火种II”号的残骸附近，安葬他吧。”
我点点头，内心中涌动着莫名的伤感。我们实现了脑拷贝技术，可那灵魂海中，却没有伦琴的记忆……这难道就是命运的安排吗？他的呕心沥血，后人又能知道多少呢？
安娜站起身来，递给我一块晶片。
“为了“蝶”的建造，他付出了一切，但算法模型仍旧不完美。他说：如果不能排除算法缺陷，那么我们只不过是又造了一台冷冰冰的计算机器。这是他留下的东西。希望对你有用。”
我接过晶片，心中悲痛不已。最好的算法模型，就是人本身，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活着的灵魂。到头来你还是没有理解这一点啊……感谢你为“蝶”计划所做的一切，我的兄弟。未完的事业，由我来做。数百个胚胎将会在蒂翡孕育，她们将成为“蝶心”的候选……
当我转身走出房间的时候，里面传来安娜撕心裂肺的哭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