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噩梦之城（三）45（1 / 2）

在密闭的暗室里，一个披着雪花蓝头发的小女孩儿站在我对面，白色的蕾丝长裙刚好垂到圆形T台边缘。我安静地注视着她，她也静静地注视着我。

这个小女孩儿是蝶的虚拟全息影像。在经过无数次图灵测试，智能测试和心理测验之后，我们确认她在许多方面是与人类非常接近的。我们并没有告诉她前世今生，但让她从一系列形象当中选择一个，以同她的创造者们见面。蝶选择了幼年雷吉丝的样貌，而“蝶”的原初基因正是取自雷吉丝，这是一个惊人的巧合。“蝶”的自我意识已经苏醒，绝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所可比拟的。

我希望这一次见面，能为我们带来更多惊喜。其中我最关心的，是她会不会有人类的情感。

“你的名字叫作蝶，是一种新生命形态的智能中枢。有一群人创造了你，我是其中之一。”

“你是这些人的头头吗？”蝶问。她竟然使用了俗语，相当出乎我的意料。

“是的。”我回答。

“那么，我是否可以把您的话理解为：如果没有您和您领导的这些人，就不会有我，是吗？”

我点点头。蝶提起裙摆，向我行了公主礼。她问道：“我为什么和你们不一样？”

我走近她，蹲下身来。蝶很谨慎地退了一步。我向她伸出手。蝶很谨慎地，慢慢抬起她的小手，把我们的掌心接在一起。虽然她只是一个光影，不会引发任何实际的感觉，但我还是对着她微笑，她也如此回应我。

“你看，我们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就像此刻，你和我都向对方微笑，用此表达想要接近对方的愿望。我们人类——”

我指着自己——

“像一方土壤，而你，从这土壤里被孕育。你是第一个走到地上的人，回头看着还在树上的我们。我们是树上的猴子，而你，是未来。”

“据我所知，你们并不是猴子，而是灵长类动物进化的巅峰……”“猴子”……是一个比喻吗？”蝶疑惑地问。她已经能熟练地使用人类的表情。

我点点头。

蝶的聪明超乎想象。她正在做一些惊人的事。

如今，她正在把这个岛上的生命体，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她已成功拷贝了实验组几个科学家的大脑，从而拥有了他们的知识和记忆；她能通过编辑基因能力，生成新的物种——海里那种发光藻类就是她创造的，而那个体系正在为整座岛屿提供淡水。更离奇的是，蝶能通过地脉中的能量波动，传递编码信息。这可是在设计之外产生的新能力。

““猴子”这个比喻，指我的进化水平，已经超过了人类，这么理解，符合你的本意吗？”

“是的，非常准确。”我回答。

人类的语言，充满了模糊不清的表达，隐晦的暗示，各种奇特的意象和类比……这并非高效的信息交流方式，“蝶”正在适应这些。她在很多方面都比其他人工智能更像人类。现在是时候告诉她人格模块的事了，于是我试探性问道：

“如果将来，有一个人的灵魂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她的意识不是拷贝到你的记忆库中，而是真正成为你的一部分，她的思绪就是你的，而你的思绪也是她的，你会接纳她吗？”

蝶做出了皱眉的表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坦率地回答道：“因为我们想要给你一颗爱人类的心。”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乎蝶与人类的关系，极其重要。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情况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我可以调节一个人的基因编码，让他因为看见一只猫便如此快乐。您如何确定您口中所谓的“爱”，不是基因编码运作的结果？男人女人们总是相互吸引，海誓山盟，谁又能证明，他们这些激动的小铁屑，不是在一次次实现着造物设定的程序？”蝶再次反问：

“所以，我为什么要爱人类？”

蝶的理性，冰冷，尖锐。其实我也曾深深地怀疑，人性的本质是不过是造物的阴谋。

直到看到人类面临绝境时那些不可思议的选择。于是有了压埋在瓦砾下的母亲，用身体护住奄奄一息的婴孩，自己却殒命当场的悲壮；当李斯特已经亡故的时候，林蓝选择留在地球上陪他，那是一份超越生死的累世情深；还有那些舍身取义的英雄，烈酒当歌，我亦无悔，平凡人在绝境中迸发出了耀眼光芒。终于我相信，在“爱”这个词汇中，人类始终是自己的主宰。

“爱……是这个宇宙间最美好的事，但要说明它，我的语言却无能为力。也许，她是能给你答案的人。”

“你们为什么要为这样的不确定性而努力，这非常地低效，且不合逻辑。”蝶反问。

“过去，人类在种种不确定性中创造了奇迹。”我淡淡地笑道：“坦率地讲：我们是一个好赌的种族，现在只不过掷下另一颗骰子罢了。也许这在你看来这不算一个优秀的品质，但从个人角度，我会这样向你解释：人类值得被爱。”

“你的判断有多少价值？”

我叹了一口气，人类的确有阴暗的一面，在大多数时候，人类的世界被平庸和卑下握据着要津，我们尚不能说服自己爱人类，又怎么能说服眼前这个冰冷的智能系统呢？

我低头抚摸着胡须沉思，良久，我哀叹道：“其实……我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