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似曾相识（下）（1 / 2）

这一夜可真够折腾人的！我推迟了原定于上午召开的议政会，回到观星阁后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明晃晃地洒落在窗外青翠的山峦上，我腾地从床上跳起来，对于一个惯常早起的人来说，今日这种怠惰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观星阁建在曼陀罗宫后山的一座挑崖上，可以远望群山，是我真正的寝殿。我走到透明的无边框大阳台里，舒展四肢让燥热的阳光照在身上。这是一个悬空的观景台，能够俯瞰整个曼陀罗宫。视野里，山下火焰广场中心的大火炬熊熊燃烧着，朴拙而厚重的玄黑风建筑群以此为中心，沿着平缓的山势延伸到很远的地方。除了议政殿，凤鸣殿，上书房等几处核心区域大型建筑相对集中外，其它地方的建筑反倒像是散落在广阔绿地中的一座座庄园，不适合做宫室却更适合放在画家的画布中。

人不能过得太舒服，这是真的。适度的饥渴，寒冷，和紧张能够让人保持清醒，克服怠惰。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而安逸的环境则如同泥沼，在舒适区待得太久，人会一点点，一点点地患上拖延症，虽然那是一种极其缓慢的腐朽的过程，但却可以瓦解最坚强的意志。

所以相比于曼陀罗宫里的豪华寝殿，我更喜欢这栋位于宫殿后山顶上的小小观星阁，采光好，安静，晚上还可以躺在穹顶下看满天的星星。自从伊卡洛斯离开蒂翡后，孤独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于是我在这里独处的时间更长了。

伊卡洛斯走了快半年了吧？我在心里合计着。虽然是拉科尼亚人，伊卡洛斯却是在蒂翡城长大的。这个由我一手带大的丫头，就像我的妹妹或者女儿，我们一直相依为命了许多年。

她终是要走的。我叹了一口气。

卧室里有一张一米八的硬板床，又冷又硬，但却不会让人睡过头。在过去几年里，萨索斯的许多重大决策都是在这里定下来的。比如送伊卡洛斯回归拉科尼亚首都雷文顿，扶持卡尔•佩莱格里尼接任拉科尼亚领主，在空天军中加装2#数据链等等。在南大陆诸强抱团扩张，妄图霸凌北方诸省的大形势下，萨索斯作为北方最大的行省自然是首当其冲的目标，我没有任何懈怠的理由。

“领主大人，已经午后了。”克莉斯多在外催促。

我招呼贴身侍婢莉雅妮为我穿好衣服，径直朝屋顶的阳光餐厅走去。红头发的内务府克莉斯多率领一众侍婢和侍卫早已侯在餐厅外。他们很细心地调整了屋顶的透光度，以避免正午的阳光直射到餐厅内。

早餐有煎牛排，杏鲍粥，几色面点，鲜牛奶，和一些新鲜瓜果。另外，厨房还准备了从极和光屿空运的奶酪，和雷文顿的鱼子酱。我随便用了些，然后坐在餐桌旁阅读简报。

全息投影中几条讯息都是关于蒂翡蜂房的：

【领主大人，“八爪鱼”特派小组已清理了蜂房实验室，在其内共计找到6具尸体，经确认，分别是斐迪南主任和在实验室工作的5位生化专家。后续调查尚在进行之中。

——“八爪鱼”军情处贾尼斯呈报。

斐迪南团队真的全军覆没了吗？如果是这样，便意味着我猜测的后一种情况：入侵者利用变节的生化专家突入实验室后，杀人灭口，然后毁掉了实验室现场。这对我们来说是最不利的一种情形，因为我们无法得知谁是实验室的内奸，所以失去了继续调查的线索。

第二条消息写道：

【希瑞尔已取走蜂房警卫队长脑中那个神秘的东西，正在进行取样分析。

——禁卫队长伊希斯呈报

【众官员亲眼见证了生化人销毁过程，并于清晨6：20左右离开蜂房。

另：入侵者的飞梭向东飞行一千公里后消失在雷达屏幕中，已无法继续进行追踪。

——城防军代司令赫拉克呈报

赫拉克的消息值得玩味。入侵者的飞梭被击坠了吗？或者意外坠海？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意味着入侵者被其背后的组织杀人灭口，所以他们不会真正与我履行交换合约，接下来蒂翡城内将不太平；后者意味着敌人故布疑阵，逃脱追踪。这真是大手笔，造价上亿的军用飞梭，说扔就扔。毕竟，敢答应提供虫洞引擎的人，在这颗星球上可不多。

还有更多的疑问在我脑中盘旋。

劫夺T-618究竟是何人所为?至今未见真容的超智体“蝶”，究竟被藏在了哪里？布鲁诺脑中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目前最棘手的情况，是潜藏在我们内部的奸细——我总觉得他们离我很近，所以对萨索斯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要找出这些人来，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打草惊蛇。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几条线索都断了，现在唯一希望寄托在希瑞尔身上，如果能搞清楚布鲁诺脑中那个神秘的东西是什么，也许可以顺藤摸瓜查下去。

这边“兄弟会”的事需要继续处理，蜂房的事得暂且放一放。昨日晚间被收押的夏洛尔还在牢里，既然她如此顽固……

“克莉斯多。”我叫道。身材高挑的克莉斯多走到我身前，躬身聆听。具有安达卢西亚血统的克莉斯多拥有一头火红的长发，虽然有些年纪了，却仍是身材火辣。其实在柏妮丝长老发动“银刃行动”那晚，克莉斯多为了救我导致皮肤被大面积烧伤，她能保持容貌得益于我们先进的生化科技。我一直亏欠她的。

“把诏狱内关押重犯的最底层空出来，把夏洛尔和米拉娜等另外几个不太听话的艺姬一并收押。这些人要各自关闭在独立的牢房内。然后，再选一个特殊客人来跟她们作伴。至于这个特殊客人嘛……”

我坏笑着说道：“科潘监狱中有个赫赫有名的“杀人魔比利”，你拿我的手令把这个人提出来关入诏狱。比利与这些艺姬各自关入独立的牢房，他们之间可以相互看到，可以对话，但不能有身体接触。先关押一个月再说。”

我暗自盘算着：这件事不能拖久了，地牢恶汉的故事是有时效的。如果夏洛尔这个榆木脑袋真要拧到底，那么这个地牢就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居所。

“大人为何要对一个奴隶大费周章？如果这些人不听话，交给属下料理了便是。”克莉斯多一脸疑惑。

“无须多言，照做便是。”我冷冷地看了克莉斯多一眼，她低头不言语了。

奴隶们对兄弟会趋之若鹜，是奴隶主不得人心的写照。《尼西亚宪章》把奴隶定义为生化机器，剥夺其人权，以为这样就能解决奴隶主和奴隶之间的矛盾，真是痴心妄想。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兄弟会在南北大陆都设立了分会，做大的势头很明显。虽然他们宣扬的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群众却很管用，因为群众从来都不关心真相，而只在意自身的好恶。一旦让兄弟会成了势，处理起来可就麻烦了。

克莉斯多不懂这些，可不能让她坏事儿。

“我并未指望你懂太多，有些事别自作主张就好。”我说。

克莉斯多连连点头。

“另外，艾莉提的要求，你要无条件满足。”

“既是大人吩咐，属下定不敢懈怠。不过……”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河边园子里那些人的身份和名字都很神秘，他们从来未曾在曼陀罗宫内出现过，是不是能够信任？”克莉斯多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想说，他们不像普通侍卫们那样，肯听你差遣吧？”我冷冷地看着她。

“属下失言，望大人赎罪。”克莉斯多慌忙跪下。我严肃地叮嘱道：

“这件事的重点在于守秘。关于河边那园子里的一切，都是萨索斯的核心机密。所以，你也不要靠近那个地方。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们之间的信任，对吗？”

“属下谨记教诲，不负大人所托。”克莉斯多回答。我起身欲行，克莉斯多慌忙叫住我：

“大人，还有一件事……三军总司令德摩卡莱斯已经在上书房等了一个上午了，说是为昨日夜里蜂房遭到袭击的事件而来，您见是不见？”

此人一大早跑来做什么？我心里犯起了嘀咕。德摩卡莱斯本是尼西亚贵族，曾追随克莱夫一同来到北大陆开创萨索斯的基业。此人不仅在萨索斯贵族中有着很高的威望，还与霍尔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萨索斯内部殖民系势力的领军人物。

为什么会有殖民系势力一说？这是北大陆拓荒时期的客观条件造成的。

当初，身为勒芒议长的克莱夫拥有最富庶的泰坦城一带领土，但为了人类流亡者在拓展生存空间，他放弃个人利益，果断北上，并把这部分领土交给的霍尔家族，合并成今天的尼西亚行省，条件是尼西亚给予北方拓荒事业全方位支持。这其中自然包含巨额度资金，和大量的人力资源。

跟随克莱夫的一群人，其中有我的教母——阿门提卡行省的创建者柏妮丝长老，拉科尼亚行省的创建者佩莱格里尼，还有德摩卡莱斯的父亲珀尔修斯等人。在先辈们的努力和牺牲下，一片蛮荒北大陆逐渐繁荣起来。

后来，许多来自尼西亚的淘金者摇身一变，成了萨索斯的贵族。他们身后站着南方的出资人，代表的是出资人的利益，与本土的艾芒系势力之间历来不合。这些人数量不在少数，造成了今天萨索斯内部的殖民系势力与艾芒系势力互相对立，又互相依存的局面。

克莱夫在位的时候，尚镇得住这帮人，一个德摩卡莱斯自然掀不起风浪。如今时过境迁，殖民系势力在南方主子的怂恿下，野心慢慢膨胀起来。如今德摩卡莱斯贵为萨索斯三军总司令，并身兼精锐的空天军的第一舰队总司令之职，实权在手，是个令我感到很头疼的人物。

“这就去见见吧。待会儿没有我的召唤，不能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我回答克莉斯多。老头儿等了一上午，待会儿指不准作什么妖呢。若是摆元老的谱，我恐怕还得忍着。

上书房建在一片古典的希腊式园林中，有开阔的绿地和弯弯曲曲的大理石柱廊，不一会儿我们便驱车到达。刚到上书房大门，首席文书辛西娅就向我使眼色，示意里面来了个硬茬。这辛西娅因博闻强记，做了我的首席文书，常年在上书房和议政殿活动。我点点头，示意心中有数。

在书房大门内，有一个宽敞明亮的喷泉书斋，来客可在这里休闲。绕过一个超大屏风向里，才是主会客厅。我心想：会客厅酒水茶点，藏书音乐，一应俱全，还有一众乖巧的小侍女伺候着，老头儿应该不算无聊吧？

我蹑手蹑脚绕过屏风，一道活动式的轻透帘幕把侍卫们隔在外面。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身披白色披风的德摩卡莱斯站在会客厅中央，银发齐肩，背身而立，魁梧的身躯像山一般挺立着。德摩卡莱斯被誉为格斗之王，本人就是一部杀人机器。他的骨骼经过强化改造，早已替换成了钛合金骨骼，运动中枢则采用了电传导神经。脱胎换骨的痛苦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德摩卡莱斯却是其中一个。

我瞄了一眼客用的红木雕花案几，茶水点心一点都没动，这个倔老头儿应该是硬生生站了一上午，明显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