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布衣上书(2 / 2)

臣谨按童贯出身卑微,原本毫无智谋,陛下将兵权托付给他,让他掌管国家机密。自从童贯出兵陕右【注:陕右即陕西,此处指今青海。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六月,宋徽宗命童贯、王厚统军十万攻打吐蕃,从吐蕃夺回湟(今青海乐都南邈川城)、鄯(今青海西宁)二州】,至今已过去多年。

童贯在出兵西征期间,专一欺君罔上,虚立城寨,妄奏边境捷报引为功劳,提拔一众小人,改换将吏以培植私党,与众小人相互勾结馈赠,卖官鬻爵,越职授官,扰乱正常的官员升迁惯例。

有只经过选拔调动而不经过地方荐举便改任京官的,有出身部队不凭资格便得到团练使官职的,有因罪被驱逐返乡没有资格被甄别提升的却被提拔登上朝廷高官的,有假托儒士、行为奸伪、懵懂不识文字而被任为秘书省的,有些人鲜廉寡耻,不通世务,仅仅因为家财万贯、见到宦官便望尘下拜、公然行贿而致身青云的。

这些现象比比皆是,有些人骄生惯养,倚势凌人,愚昧无知,仅仅凭借出身阀阅门第的资质,向宦官摇尾乞怜,请托公行,侥幸行事,局然转眼官居要津。

这些卑鄙无耻之事,接踵而来,层出不穷。一时之间,众多鲜廉寡耻之人纷纷争相效仿,侵夺鱼肉贫民百姓,争先恐后满足其贪欲。

至于戍守边疆的战士,冒着枪弹弓矢的性命危险,历来的惯例是在生前可得到金帛的赏赐,死后应得到褒奖恩赐的光荣。

自从赏赐的权力归童贯所掌握,这些惯例统统作废,战争中受伤的士兵,丝毫赏赐也得不到,阵亡的士兵,童贯又用临阵脱逃的罪名诬陷他,赏罚极不公正,士气因而委靡不振。

童贯班师凯旋后,凯歌还未唱完,朝廷赐予给他的官爵已经高不可攀了【注:童贯在陕右统军取胜吐蕃后,迁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不久,迁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再晋升至武康军节度使,后宋徽宗又欲拜童贯为开府仪同三司,被蔡京阻止】。

而童贯的厨役、门吏等扫地执鞭的奴仆,都冒功窃取朝廷赏赐,有徒然爬上将帅职位的,国家倍受尊崇的名器怎么变得如此令人轻视了?

山西【注:山西指崤山以西地区】的精壮战士,全部被童贯选为亲兵,其目的不过是自卫而已。

当战争打响时,命其他士兵去冲锋陷阵,班师回朝之后,亲兵无功却冒领赏赐,这成何体统?

这是天下人民共同的怨恨与遗憾,而陛下竟然视而不见、满不在乎。

童贯作为将帅,每次得到朝廷国库用作军需的金帛,统统充当了私藏的家产,为弥补军需空缺,便以军法为威胁,向地方州县强行索取财物,倚靠权势作威作福,假托法令肆行贪酷,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将士因而解体,童贯却意气洋洋,自幸诡计得逞,凶恶气焰,勃然而起。

言官中有些刚毅不屈之士,出于爱君忧国进言,但凡有一句涉及其恶行,必定会遭到他的荼毒,致使天下人都敢怒而不敢言,于是都将怨气归于陛下。

如今朝廷内外之人,都知道童贯与蔡京勾结,同流合污,合伙接纳辽国燕地汉人赵良嗣,以赵良嗣为主谋,共同倡仪北伐。

考虑到此事一旦付诸实施,国库必然随之告乏,于是变更方田法以增加赋税,又巧立“均籴”的名目摊征粮食以充军储,茶盐的税法,朝令夕改,民不聊生。

百姓即使遭遇天灾饥荒,也得承担繁重的苛捐杂税,必定难以生存。陛下如果能迅速革除以上弊政,那么百姓的膏血就不必为这些败类而干涸了。

如今天下百姓被繁重的赋税荼毒已经很久了【注:据记载,北宋农民所承担的赋税徭役是唐朝的十倍,南宋朱熹说:“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贫困已极,不足以养生送死的怨恨早已深入骨髓。

前人说‘被剥削得太惨酷的人们,犯上作乱之心必定油然而生’【注:‘克核太至者必有不肖之心应之’,出自《庄子·人间世》】,愚臣深恐失去耐心的人民,因为遭遇的剥削太过惨酷,不能自存,忍无可忍,遂萌生犯上作乱的念头,对国家而言可谓后患无穷,局面将无法收拾。

何况上天看到的来自于百姓所看到的,上天听到的来自于百姓所听到的【注:‘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出自《尚书·泰誓中》】,民间积累了怨气,上天也会心生怜悯,这对于朝廷来说绝非福音。

刘贲【注:刘贲,唐敬宗时期进士。参加科举时,秉笔直书,主张彻底根除宦官,遭宦官陷害致死】曾说‘自古以来,宦官干预军政,没有不败国丧师的’,他的策论记载在青史上【注:《新唐书·艺文志》记载刘贲所著策集一卷】,即使是愚昧无知的乡下男女也没有人会认为刘贲的议论不妥当的。

陛下倘若优游寡断,将来祸起萧墙,奸谋出自密室,到那时追悔何及?

伏愿陛下扩宽眼界,杜绝阴险邪恶者的歪门斜道,扼制宦官侵凌胁迫的野心,恢复宦官的职责回归到打扫门户的本职上,使宦官安分守已。

史臣也说“宦官之所以能祸乱国家,在于宦官专政比女主专政的基础更加根深蒂固”,陛下何苦要亲近宠幸童贯之类的宦官呢?这是愚臣所感到费解的。

伏愿陛下以社稷生灵为念,消除祸患于尚未萌发之际,警惕所应当警惕的举动,改革所应当改革的政令,凡事之决断应当出自皇上的内心,果断决策后再付诸行动,不受纷纷扰扰的邪恶言论的干扰,这就是天下百姓的福祉。臣在前文所谓的‘宦寺之权重则皇纲不振’,指的就是这个问题。

臣不过是一介草民,世世代代蒙受陛下的恩泽己经多年了【注:宋徽宗赵佶于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即位,至政和八年(公元1118年),己在位十八年】。

当前情势下,人们各自深藏不露,忌讳进言,愚臣独自口吐狂言,触犯皇上天威,并非不知道口出祸随的道理,所贡献的计策一旦实行便会招来杀戮。

然而令愚臣痛心的是朝廷纪纲败坏,百姓潦倒困顿,战争与混乱即将降临,社稷将处于风雨飘摇的险境,由于受一腔忠愤之情所激发,不由自主便说了许多,不知陛下能否赦免臣之死罪。

愚臣听说唐朝贞观年间有个上书的人,也许是他的主张不切实际,唐文皇(李世民)厌恶他,准备对他处以贬谪罢黜。

魏郑公(魏征)谏阻道:‘古代的帝王立谤木求言,以求听到自己的过错,这封奏章岂不是谤木的遗响吗?陛下想听到为政的得失,应当考察他所说的是否正确,是否有益于朝政,如果不正确也不利于朝政,至少他的上书也没有损害到朝政’,唐太宋听后很欢喜,于是温言慰劳并派人护送上言之人回乡。

臣将自己的身心所安置的地方称之为忠,然而陛下会将臣安置于何处呢?愿皇上稍微延缓对愚臣的诛罚,或许愚臣的建议可在朝廷开辟一条忠诚正直之路,使国家的根基永远坚如磐石。

臣不胜无礼,冒死俯伏听从皇上的敕命。

臣安尧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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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贯献《平燕策》

蔡修《北征纪实》:当年童贯给徽宗所进献的《平燕策》,大概的内容是:“中原是根本,燕蓟地区是枝叶,应当分路出兵骚扰燕蓟地区,然后派大军直取云中(今山西大同)”。

其中的语言洋洋洒洒,漫无边际,毫无可取之处,大约当时童贯尚没有声名显赫的士大夫支持他并为他的奸佞加以掩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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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四日,马政与呼延庆等人启程出使女真。

马政【注:马政及其子马扩与马植(后改名赵良嗣)是参与“海上之盟”的三名主要的北宋使臣】会同呼延庆、高药师等人携带礼物出发。

徽宗命马政一行先觐见女真酋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再讨论恢复两国从前的友好往来,两国重新依照建隆、雍熙年间【注:建隆、雍熙分别是宋太祖与宋太宗的年号】的惯例买卖马匹。

其次,马政可将徽宗的口谕传递给女真以示慰问,再转弯抹角地谈及宋朝与女真联合夹攻大辽的设想,假如女真也有此意,可以请女真派遣使者来朝商议,并强调此事必须保密。

于是马政一行奉命赶往登州,乘坐平海军【注:平海军是北宋驻守在登州的水军,呼延庆当时担任平海军指挥使】的官船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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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九日,徽宗颁布圣旨,下令将安尧臣的疏章送交尚书省,众大臣会同讨论,并将商讨结论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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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马政一行到达女真边境北岸,下船登岸。

马政与高药师从海上到达女真边境北岸,被女真巡逻甲兵抓获,夺走礼物,欲杀掉他们,高药师与女真士兵反复辩论才得以免死,于是将马政等人捆绑后押往女真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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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日,马政一行经过长途跋涉,被押送到女真首领所居住的阿芝川涞流河【注:阿芝川,今哈尔滨阿什河。涞流河,又名来流河、涞流水,今松花江支流之一拉林河】。

马政一行被捆绑押送,经过十多个州才到达女真首领的居住地,共跋涉了三千馀里。

女真军府的管事人有:粘罕【注:汉名完颜宗翰,女真名黏没喝、粘罕,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侄及其最重要的谋臣】、阿忽【注:汉名完颜斡忽,完颜阿骨打之子】、兀室【注:汉名完颜希尹,本名谷神,又译作兀室、悟室,金朝重臣,女真文字的创造者】,人们都尊称他们三人为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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