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2 / 2)

永必和安坚踏了进来,那女孩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尚书大人,小女听说过叶家的规矩,小女一个外人怎么能随意进入这间屋子呢?”

永必抢先说道:“什么鬼规矩,我们平时就从没有遵守过,你进来就是了。”

伍耐和瞪了永必一眼,道:“难得人家姑娘如此讲礼,你这种说辞岂不是存心为难人家?”接着看向姑娘道:“你将来一定要好好教导一下这小子什么是规矩啊。”在场的人听到这句话后都矜持地笑了起来。伍耐和待大家笑完,对真直二人道:“带姑娘下去稍等片刻吧。”

三人刚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随之传来。那个被安渠称为“妈妈”的女人气喘吁吁得出现在门口。“抱歉抱歉,我来迟了。”女人单手提裙,轻盈地踏入了房间。

安坚和安渠行礼道:“妈妈。”语气听上去冷冷的,反倒是永必和永藏的一声“姨娘”听上去更加活泼亲切。女人向孩子们点了点头,表示回礼。

“何必如此拘谨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伍耐和无奈地笑了笑。但见女人只是微微把头低下,伍耐和便也不再说了。

现在,正在房间里的七人,就是叶家目前的核心集团了。房间里的气氛略有一点微妙,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了黑衣人的预言。

话说当年伍耐和在永藏出生后一直闷闷不乐,一日兴起喝了点酒,竟当着孩子们和他们妈妈的面把预言的事说了出来。事后他即使追悔莫及,也毫无办法了。那时永必和安坚五岁,安渠三岁,永藏则还在襁褓之中。虽然之后两位妈妈不断跟永必和安坚解释那是父亲酒后的胡乱之语,但两人多多少少还是信了几分。不久之后,安渠和永藏也不可避免地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房间里的七人都知道,如果预言成真,那今日是四位孩子的生日,也有可能是四个孩子的忌日。在这片乌云的笼罩下,叶家人着实无法全心全意地庆贺生日。

过了一会,还是当家的伍耐和率先开口道:“孩子们,祝你们生日快乐。”随后,两位女士也送上了祝福。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微笑。大家彼此拥抱,最后,七个人都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们把每一次拥抱都当作是最后一次,仔细聆听着家人们的心跳。

“好了,孩子们。”待他们慢慢松开彼此,伍耐和温柔地环顾着家人们的脸,“该去迎接客人们了。”

大家收回了温情的眼神,变回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表情是常年处在政治中心的叶家核心成员才会浮现的。

孩子们离开了小房间,准备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换身衣服。

永必抬头看了看天,道:“今天是帝都可是难得的大晴天呢。安坚,看来你和小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什么事了。”接着永必在两人的苦笑中俯下身子对永藏说道:“看来我们得小心一点,别给家里弄着火了。”

今日来的客人虽然很多,但也不是谁都能让叶家的少爷小姐们亲自迎接的。

最先被迎接的,是一位老人,他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左手被一位中年男人搀扶着。“夏校长,夏尚书。”永藏率先问候道。其他人则随后行礼道:“夏丞相,夏尚书。”老人慈祥地笑着,对着四人连连点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虽然老人看上去很和善,但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却是极为冷漠,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

之后的客人是六位其他各族的最高统治者。然后是和叶家交往密切的高级官员,说难听点,就是叶家一党。最后就是还未确立立场或是敌对集团的高级官员了。

迎接完这些人,半天就快要过去了。“真是无聊透了。”永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天气是如此闷热,礼服又紧紧地裹在身在,使人根本无法呼吸。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安坚道,“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人,之后就解放了。”

话音落下后没多久,一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前。每年都是这样,大家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一起行礼道:“陛下。”

“可恶啊,吓不到你们了。”愿星临笑着摇了摇头。

皇帝到了,宴会开始了。

自从愿星临上位后,大行节俭之风,连朝服破了都是让贴身太监亲自打上补丁,绝不浪费一分钱。皇帝都是如此了,底下的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奢靡享乐。

叶家的生日宴虽说已然简洁,但丰盛的佳肴、以及饭后戏曲、杂技等娱乐活动是一个不少。好在叶家是一个从福延皇帝延续至今的大家族,又加上四位孩子的生日都是同一天,所以倒也没有什么人在这件事上弹劾他们。

热闹的宴会一直从太阳当空时持续到了天空完全变黑。刚日暮的时候,府里的水晶就都亮了起来,光线的消失一点都没能影响到正在大快朵颐的宾客们。

一想到从明天起就要离开帝都,安坚的心情就异常郁闷。自己因为是小妾的孩子,没有参与家族决策的权力就算了,竟然还要被国家当贼一样防范,外派到荒凉的边境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官,以免家族的实力过于强大。

安坚从宴会开始就不停地饮酒。他想起了儿时一位叔叔,他看到了安坚勤奋读书时一脸震惊地对他说:“你这身份读什么书?”安坚那时对此不屑一顾,还以为可以参加考试来改变命运。结果到了可以报名的年龄,才被告知作为大家族宗室的一环,自己根本没有参加的权力。

又一杯酒下肚,安坚才发现已经天黑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读这破书了。”安坚这样想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做一个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倒也快活。不像现在,确立了志向,却发现根本无法实现,整日陷在这苦闷的泥潭里。”

“别喝了,明早会起不来的。”见安坚又举起了杯子,永必赶紧用手拦住了他。

安坚悻悻地放下杯子。永必打断了安坚的思路,倒也成功让安坚清醒了不少。“我喝多了,先回去了。”安坚站了起来,“麻烦你去和长辈们说明一下情况吧。”接着安坚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永必叹了一口气,到陛下以及长辈们面前帮安坚告了辞。接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突然感觉没什么胃口,可能是饱了吧,毕竟这无聊的宴会已经持续半天了。

永必看向了身旁正在大口咀嚼着食物的永藏。永藏刚开始还矜持地使用餐具,现在见大多数宾客都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了,便也不再做那表面功夫,直接把一整只烤鸡给拽到了面前,用手撕开,把肉大块大块地往嘴里送。

“这孩子,”永必露出了一位兄长的笑容,“食量明明那么大,却怎么也吃不胖,真是让人嫉妒啊。”

永藏感受到了哥哥的眼神,转过头来,也不管嘴里嚼着东西,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大哥,我知道这样很不雅,但是……”

“好了好了,咽下去再说,也不怕噎着。”

永藏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刚想说话,永必却道:“你快吃吧,知道你几个小时都在被人不停地敬酒,早就饿坏了。”

听到这句话,永藏重新满意地吃了起来。永必看着弟弟,突然想起了自己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那时自己早上想要跑出去打猎,可惜被父亲拼命拦了下来,然后自己也像永藏一样大吃了半天。

“时间过得真快啊,”永必在心里短暂地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自己已经到了该娶妻生子,扛起家族重担的时候了。”

“我不去给他们敬酒,他们就来给我敬,“永藏抓起一只鸡腿上咬下了一大口,突然如此说道,“让我从青楼里的普通男妓变成了高档的吉祥物,也算是可喜可贺。”

“怎能说出如此自作的言论呢?”永必苦笑一下,语气听上去倒不像是生气,反而有一种无可奈何般的认同。

“等到我成年之后,我一定不出席任何的宴会了,”永藏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橙汁,“现在好歹还有一个拒绝喝酒的理由,一旦我成年了,怕不是一定要我喝醉,不然宴会就不结束了。”

永必又叹了一口气。“放心,”永必把手搭在永藏的肩上,“大哥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果然是大哥对我最好了。”永藏又是嚼着东西,口吃模糊地说道。“你慢慢吃吧,”永必拍了拍弟弟,“我吃饱了,先回了。”

永必又来到陛下和长辈面前,这次是他自己要告辞了。永藏告完辞后回到座位,打算和安渠说一声,却见安渠明面上虽然是默默地在吃着东西,其实却一直静静地看着坐在高台上的愿星临。

永必再次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安渠从怀里摸出了表,看了看时间后也离开了。

“又走了一个,”永藏边吃边目送安渠离开,“成年人的烦恼就是多啊。”

安渠轻车熟路地离开了府邸,挤出了拥挤的街道,出了帝都,来到了帝都外围。帝都的外围比里面不止黑了一点半点。安渠又在漆黑中走过长长的一条小道,来到了一处山坡上,这里可以清楚地俯瞰整个帝都。现在这个时间段,整个帝都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一副祥和安乐的景象。

安渠注视着正在注视着帝都的愿星临。帝都的万家灯火打在了愿星临身上,使他看上去熠熠生辉。

“丰年就是好啊,至少看上去是美好的。”愿星临笑着说,“说起来我的运气确实不错,这么多年就只有两年是荒年,各种天灾人祸也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陛下洪福,上天自然保佑。”安渠走到了愿星临身边。

“洪福……上天保佑……”愿星临这么想着,自嘲似的摸了摸锁骨处,“蔓枝病的胎记已经十几年没有移动过了,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都准备好了?”愿星临如此问道。见安渠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那明天就出发,你先去冬幸城告知一下他们你的存在,随后去哪你全权决定。我会派‘八卫’中的两位跟着你,你要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以密折的形式交给他们,他们有办法能直接送到我的面前。

“臣明白了。”安渠道。

“这回你的主要任务是调查一下北边吸血鬼的事。如果真的发现了吸血鬼,你仔细判断一下,若是普通过日子的,你就把他们保护起来,若是祸国殃民的,就杀。他们是生是死,你来决定。”

“臣知道了。”

“我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去过北境了,这是名单。”愿星临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羊皮纸,交给了安渠,“各个集团的都有,你可以选择比较信任的人打探一下情况。我只会相信你传回来的信息,所以一定要慎重,你听到的任何情况都要加以验证,切不可随意相信其他人嘴里的话。”

“是。”安渠盯着愿星临,“陛下,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愿星临想了想,道:“对了,申公公死前去给冬幸城的一位公子把过脉,说是那位公子在宣旨的时候体力不支昏了过去,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打探一下他的情况。那位公子的名字叫格拉奇·载。”

“陛下,还有吗?”安渠像是无意识一般地向愿星临踏出了一步。

愿星临一愣,看向了安渠的眼睛。帝都的灯光从安渠眼中反射出来,感觉就像是安渠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愿星临突然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他低下头悄悄地深呼吸了两下,勉强平复了心情。愿星临重新迎上了安渠的眼神,光芒也在他的眼睛中不断跳动。愿星临双手慢慢地抱拳,隔开了自己和安渠,他说道:“姑娘此去北境,艰险万分,还望姑娘好好珍重自己的身体,早日平安地回来。”说完,愿星临缓缓转身离开,待走到坡下时,又转过头来看向了安渠,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安渠充满期待地向着愿星临走了两步,但是愿星临见状却把头转了回去,慢慢地走远了。

安渠站立着看着愿星临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视野里,随后回到了原来站的地方,再次默默眺望起了帝都。

多年以后,当安渠再次站在这片山坡上时,她会想起这个遥远的晚上。那时,从这片山坡就只能看到断垣残壁了,整个帝国也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那时,安渠会想,假如愿星临知道那晚的密谈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他会不会说出那几句自己一直期待着的话呢?

第二天早上,伍耐和、寰、永必、元以及叶家其他奴婢等成员,都来到了门口,给即将离开的人送行。

安坚独自一人骑着一匹马,他会从东门离开帝都,快马加鞭地赶五千里的路,历时半个月,到边境的一座小县城当县令。安坚拒绝了随从,他表示随从会拖慢他的脚步。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上任的凭证,他没有带任何的行李。这条路自己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走一遍,哪里有饭馆哪里有驿站他一清二楚。安坚率先辞别了众人,策马踏上了属于他的征途。

安渠的身后站着四个人,其中两位是由皇帝指派的,其余两个则是叶家的心腹。他们将从北门离开帝都,北上去完成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安渠拿到了皇家专用传送阵的使用权,很快就能到达六千里外的冬幸城。他们拜别了众人,步行出发了。

永藏和真直二人跟大家告完别后,上了一辆马车,他们从南门离开帝都,行进两千余里到学院,让永藏完成他这学期的学业。民用的传送阵非常少,好在叶家富裕,交了一大笔钱后获得了优先使用权,因此永藏一行人只需一天多一点便可到目的地了。

马夫甩了甩缰绳,马车随后飞驰了起来,不回头地向前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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