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十）110
可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个不错的法子，他把扇子哗啦一收，搭在手心，笑着对东华说：“本君颠沛流离多年，身子将将好一些，这咒便劳烦帝君了。”
东华把佛经从脸上揭下来，横了他一眼，“想好了？她躺了这许多年，咒成之时，若是你也就地躺下，我可没有闲工夫再把你扔回元极宫。”
他听了，厚脸皮的讨价还价：“那就把我扔到天虞山罢。”
东华闻言没答话，把佛经盖回脸上，他尤记得连宋老子在连宋这个年纪也是花花公子，看上的美貌女子不论种族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便是现在也没觉得他收心多少，他以前觉得连宋是得了他老子的真传，青出于蓝的将这个作风发扬光大，却不想连宋居然载在一个花仙身上，把该花在许多美貌女子身上的心思集中花在一个人身上，而他东华事后回想这个花仙，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印象。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往生咒的风险，虽然说着话的时候像是在开玩笑，他和东华在这一点上是一路人。
不过，自他重新回到九重天之后，好像运气一直都不错，往生咒并没有出什么差错，他将自己和长依牢牢相连，心中的不安也少了许多，在天上独自等待的日子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难过，他同她好像又近了一分。
平安无事过了几年，一日他在院内画图纸。他一向在兵器神器方面颇有造诣，许多天兵天将现在仍用着的伏妖大器便是出自他手，这次他是在设计一柄剑鞘，扑通的剑鞘是护剑护己的作用，他做的这一柄，不但能护剑，剑在鞘中，还能修复磨砺，其效果于佩戴仙者的修为相符。
他将将把草图描出来，正想着用什么材料制这个剑鞘最好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仿佛正在被什么人盯着，以他的修为，要想让他毫无察觉的近他的身几乎是不可能，是以他马上意识到是天虞山出了问题。
手中的笔忽然垂直下落，方才还在亭中作图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从元极宫到天虞山他并没有用多久的时间，他一路胡思乱想，当初做的仙障和结界是防着天君的自然是一丝没有马虎，能就这么破了仙障的人一定不好对付，泰山崩于眼前而巍然不动的性子被一个关心则乱替代，多年修炼的从容风度有些崩坏，他乱着步子冲到长依安睡的地方的时候，他见到的却是一个熟人。
玄色长衫的夜华君负手立在长依的室塌边，垂首静静看着她，听到声音后翩然回首，微微笑道：“进来的时候便觉得施的法有些熟悉，果然是熟人。”
他不动声色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把这个天纵奇材的侄子骂了一百遍，面上却是勾唇笑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夜华悠悠然道：“路过而已。”
路过路过，老子费了半天劲儿藏起来的地方是你随便路过的吗！
他干笑两声，走到长依身边帮她理了理头发，虽然长依的样子和他上次来看她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她躺着的这个境，因她而存，她是枯躺着的，所以这里连风都没有一丝。
夜华看着他做这一切，“你做的这一切都是瞒着天君？”
他点点头，和夜华一起退出来，离开天虞山的时候又添了几道仙障，夜华还顺道帮了两把，天虞山渐渐退了仙气隐入西海之中。
回去的时候并不需要那么急，他和夜华坐在云头，他一边玩儿扇子一边捡了几个重点讲，夜华君和他虽然是亲叔侄，但平日里很谈得来，他以前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把长依这件事告诉他，毕竟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夜华还没有出生，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
桑籍带走的少辛原本是他当时未婚妻子的婢女，而这个未婚妻子来头更是不小，是东荒青丘之国白止帝君唯一的女儿白浅，出事之后，他忙着长依的事情根本没心思再去理会他二哥的婚事如何，只是后来听说，同白家一向交好的折颜上神知道了这件事，立马为白家出头，拉着白止夫妇到他老子天君跟前要说法，天君当时已经被这件事弄的焦头烂额，折颜又添了一把柴火，为了平复白家和折颜上神的怒气，金口许诺白浅为下一任天后，言外之意就是，谁想当继任天君太子殿下就必须娶青丘的白浅。
想到这个，他其实有些遗憾，因他和西海的苏陌叶是惺惺相惜的“风流好友”，而苏陌叶和白家老四白真也是玩儿得不错，是以从苏陌叶口中听到过关于白浅的一二事，听上去是个颇为豁达爽快的女仙，他喜交朋友，无奈天君的许诺在那里，他为了不招出闲言碎语，这些年有意无意离白家远一些，没机会结识白浅。当然关于白浅如何美貌他也有所耳闻，但他从良已久，有些东西自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是以，这件事就这么平白被牵扯到了他这个谈得来的侄子身上，不过既然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他觉得多一个盟友比多一个扯后腿的强许多，慢慢的把前因后果内情都对夜华说了。
说完这些的时候他们刚好到元极宫，夜华和他在院中亭里喝茶润口，夜华对此的看法是：“原来那个强加在我身上的姻缘居然和三叔也有关系，三叔默不作声的撒了这么大一个网，把我都兜进去了。”
他听了无奈的喝了一口茶，叹道：“撒网的可是你二叔，被兜进去的也不止你一个。”
夜华笑笑，从前对他三叔一些奇怪行径今日都有了解答，连宋瞒着天君在他眼皮子低下干坏事，让一直规规矩矩的夜华有一些羡慕，他生平唯一一次不按规矩行事就是飞升上仙的时候，只为见一见自己的母妃。不过这个羡慕自然不能躺他厚颜无耻的三叔知道。
他其实一点没有担心夜华会泄露他的秘密，担心的是夜华和东华一样借着这件事变相“要挟”，他已经无数次帮东华打理他那把苍何剑⋯⋯果然，他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见他那眉目英俊的侄子拿着他方才的图纸，幽幽道：“这剑鞘不错，和我的青冥很是和称，夜华在此先谢过三叔了。”
他干笑着没答话，算是应了。
在长依离去第五万一百零七个年头，瑶池芙蕖忽而一夕枯萎一朝盛放，次日他听到消息觉得有些不寻常，正打算到瑶池去瞧瞧，忽觉心中一空，挂在胸前的血泪红玉红光一闪，朝着云下滚滚红尘飞去。
他急急把红玉拿出细细一查，果然封在红玉内的魂魄已经不见，只余下长依的记忆还在里面。
他握着红玉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敢相信，他等了五万多年的人，要回来了。
灌了好几口冷茶才让自己镇定下来的他赶忙去到天虞山，天虞山的重重仙障还在，但长依的仙体已经不知所踪。这个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得而复失还是失而复得，他站在原地，风流逍遥的三殿下，此刻不知所措的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无奈现在他已经感受不到长依的所在，何为往生咒，因其破咒的方式是“往生”才得名往生咒语，若是如此，他料得不错到话，长依该是去到凡界了。
回到九重天后他直接去找的东华，虽然要想找到长依，直接去地府幽冥司或者去司命星君处更容易一些，但越是紧急关头越是不能疏忽，此事万万要瞒着天君，可不能只想着容易。
找到东华的时候他正在第七天妙华镜前翻书，没等他开口，东华头都没抬的指了一个方向，说的是一处凡界，此刻唤做熙朝。
离开东华后，他把盛着长依记忆的红玉存在夜华那儿，在找回长依这件事上他不是没有私心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希望这个初见，是他和她，只是他和她。
至于如何诳天君，如何圆他下凡界这个谎，他相信他的老友和侄子会做的很好。
他落到熙朝一个将军世家，难得这个时候熙朝在位的皇帝还算靠谱，雄图霸业计划得不错，他难得“长大”一会，便当作游戏玩儿得痛快。
他十六岁那年，在典正寺外，一条被风吹来的鹅黄帕子盖了他一脸，他揭下帕子寻主人，正看见不远处刚刚停下又急急启程的骄子。
“姑娘留步。”
“你的手真好看，趁着这张帕子更好看，就把这张丝帕送给你吧。”
“⋯⋯姑娘，闺阁之物，不好送人的。敢问姑娘⋯⋯”
“我叫湮澜，公子呢？”
“连宋。”
他没有留她，因为他知道是她，她的声音还很稚嫩，还是个小女孩，他等了她五万多年，他不在乎多等几年，等到她到了刚好相爱得年纪。
然后他暗暗自喜，如果，许多年前，首先遇上长依的不是他二哥桑籍而是他，可能会是这样的境况啊。
真好，她不记得他爱她，仿佛这样就给了他一个理由再爱她一次，他像是占到了命运的便宜一样的高兴。
他记住了这个湮澜，记忆中她是熙朝十四公主，先天双腿有些缺陷，只能依靠轮椅行走，更值得一提的是，十四公主夜梦天上宫阙，醒来后还能将其描为图画，是以十四公主的一只妙笔，为朝内朝外千金难求，在百姓间更是广为流传。
他听到这个传闻，双腿残疾自然是锁妖塔那桩事，想到的时候有些心痛。而梦到天上宫阙也说得过去，可他看着自己扇子上描绘的画技拙略的红莲，有些想想不出画画画得很好的长依是什么模样。
五年过去。
这五年里大将军活得肆意畅快，闹出了满熙朝的桃花，风流之名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年过二十的大将军连宋的婚事让熙朝太后很着急，将军功高，若是再许佩一个皇室正宗女子，以后会发生什么太不好说，所以在这方面很会动脑子的太后把自己的儿子的亲哥哥但不是自己亲儿子的静安王的女儿红玉郡主许配给了他。
此刻的他心心念念的是典正寺外夸他手好看的“湮澜”姑娘，毫不犹豫的就把这门亲事拒绝了。
他对和十六岁的湮澜公主的初见计划了许多，从季节到时辰到在场的人员都按着他的计划走的很顺利，可是见到公主的瞬间他一时迷惑起来。
坐在轮椅上的娇俏美人虽然模样生得的确是难得的美貌，可并不是长依的样子⋯⋯连宋一身仙法被封着看不出什么，除了觉出这女子和长依有说不清的干系之外，唯一确定的是，她定然不是长依。
所幸疑惑并没有伴着他多久，几日后的千华景赏上，隔着层层叠叠的花枝和重重人群，他看到那个和侍女嘀嘀咕咕的小丫头，一颦一笑都是他梦了五万年的那个人。
她是那个被他推掉婚事的小郡主，姓是国姓为“成”，单名一个“玉”字。
长依成玉。
这样刚刚好。
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模样，如初见。
番外（七）
所谓喝醋（上）
九重天上最正经的仙气一向是被两位神仙撑着的，一位是早前隐退，携着新婚妻子避居在碧海苍灵的东华帝君，另一位，再早前和青丘的白浅上神结缘，住在洗梧宫的太子夜华君。
当然，这个正经，也是别人看来正经。
凡事有正便有反，这九重天的仙事亦然，在一众真皇仙伯的心中，刨除去了正经，剩的就是不正经了。每每想到此处，众仙友都不约而同的阖了眼皮摇头，这还用想么？
提起在四海八荒的花丛中最混得开，混了许多年亦片叶不沾身，只留了身后一片甘愿心碎的花心的人，乃天君三儿子三殿下连宋君也。虽说传闻此君已从良多年，近几万年来修身养性不近女色已经在中仙友的谈资中稍稍提高了些地位，同之前那两位的“距离”也拉近了许多，但黑历史是不容易被抹去的，而新的黑历史又是一直在努力上演的。
就比如说，能引得借口身体抱恙许久的玄冥神君携家眷上九重天为天君贡礼，乃是一个传闻。
这个传闻在四海八荒转了转，又在鬼族和魔族晃了晃，再传到九重天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样。
八卦这个东西，因其来源广泛而内容又繁杂，因此掌握第一手他人都不知晓的劲爆八卦乃是一件幸事。
于是，司命胳膊下夹着从凡界新搜刮来的话本子踏进洗梧宫长升殿后院的的时候，正赶上一出好戏。
今日的好戏，源自小天孙阿离很傻很天真的问题。长升殿前植了从折颜上神处讨来的桃枝，几百年来适应了九重天，桃花开得很茂盛，灼灼花影下，立着一座玲珑六角亭，亭中的长椅上，小天孙圆滚滚的硬挤在白浅上神和夜华君中间，眼神充满期待的转向白浅上神，糯懦提问：“娘亲，阿离有一个疑问，男子，唔……能喜欢男子么？”
白浅上神本是惬意的靠着亭柱子阖眼小憩，夜华君左手支着折子，右手则偷偷绕过小天孙的背后，也惬意的玩儿白浅上神的左手手指。小团子话一出口，白浅上神一惊，睁眼之际觉握着自己左手的夜华君也一僵。
其实白浅上神历情劫诞下小天孙，再回到九重天已经生生隔了三百年，是以小团子一直是夜华君带着长大的，可在别人眼中一向正经的夜华君必然教不出会问出这么不正经的问题的儿子，白浅上神揉了揉微微胀痛的额角，能让小团子有这么个不怎么复合主流的三纲五常的问题的神仙，除了这三百年来帮着照顾小团子的成玉元君，便再找不出第二个了。白浅上神招了招手，唤了贴身小仙婢奈奈过来，未等开口，一向处事不惊的夜华君已经抽着嘴角吩咐了出去：“把成玉找来。”
奈奈一脸风轻云淡，但一张俏脸下面的心已经偷偷乐了起来，看来成玉元君又在太岁头上刨了三把土，在老虎尾巴上揪了几根毛了。
奈奈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出实情：“君上、娘娘怕是忘了，成玉元君此番不在九重天，前些日子不是因帝君府上的小殿下，去了碧海苍灵么。”
白浅上神想起来了，自星光结界那件事之后，凤九昏睡了多年，等醒过来后，便受到了东华帝君全方位的保护，连亲儿子白滚滚也是帝君亲自带，就是怕凤九操劳。凤九在碧海苍灵被保护得久了，觉得有些无聊，日日看着教儿子钓鱼的帝君的目光里，也显出了忧愁。帝君和儿子托着下巴想了一个上午，因此刻九重天的太晨宫里住着个父子俩都不怎么喜欢的人，就不太中意送凤九上天。帝君想起了九重天上搭伙的棋友，而厚脸皮本性也发挥到了极致，也没打个招呼，便差了重霖把成玉请来了。
成玉此前只是在帝君和凤九没办成的婚宴上来过一次碧海苍灵，多亏了某人的捣乱，也没好好的游玩一番，只是后来听许多人提起过碧海苍灵的多番好玩有趣之处，什么什么也只有碧海苍灵这样的仙处才能孕育出帝君这样的高人之类。
所以这次，成玉做足了准备，要借着凤九殿下的光，一定在碧海苍灵玩个痛快！
一提起游玩便忘了自己是谁的成玉元君背着圆滚滚的小包袱往南天门一阵风似的奔去，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重霖仙官，奈奈也是碰巧这个时候遇到了重霖，才知道成玉去碧海苍灵这件事，回洗梧宫之后立刻禀了夜华君和白浅上神，不过彼时二人正在桃树下研究白浅上神新看的一个话本子，估计奈奈说什么也没听进去。
夜华君点了点头，道：“成玉回来后，叫她即刻来洗梧宫。”
小团子觉得有些茫然，抬头问道：“父君为何问成玉的去处？难道父君也知道了？”
夜华忽觉这个问题背后或许没从前那些个问题那么简单，成玉虽说总是没事儿给小团子一些有的没的的话本子看，可……于是夜华君冲着白浅上神抛了个眼风，白浅上神从容的接了，和蔼可亲的问小团子：“告诉娘亲，呃……你是听说了什么？”
夜华君此刻虽然亦端正的支着折子，可是折子上写了什么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此刻司命也刚好走到六角亭附近，小天孙阿离的声音真真切切的在长升殿院子里响起：“昨日讲上古史的时候父子提到了东华……爷爷……不是，叔叔，啊不是，哥哥，不对不对，是表姐夫，后来下学了大家说从前帝君在太晨宫的时候过得很孤独，只有三爷爷同他交好，又提到了三爷爷，有人说三爷爷以前很会哄女人，我就说三爷爷其实不怎么会哄女人，因为一直都哄不明白成玉，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不知道是谁说其实三爷爷近些年不哄女子是因为他喜欢男子，前段时间凤九表姐和东华表姐夫成亲的时候，还难过了好一阵子……于是大家说，其实三爷爷中意的是东华表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