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十)105

  她反应过来,少辛今早特特来并不是所谓的“道谢”,而是来警告自己,是来宣布对桑籍的主权,她虽无法否认自己对桑籍的心思,却也坦然,自己出格的事情半分都没有做,少辛这样,虽是女儿家的心事能够理解,但着实过分了些,但未等她回什么,之间少辛玉手纤纤,翻腕凝出一股力道朝着花架送去,她来不及阻止,“咣当”一声巨响,托着十几盆参商藤的花架应声而倒,紧接着又是好几声连着的同样响声,她下意识的施法去扶起却没来得及,只能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参商藤的花架的倒塌带到了后面六七个花架,架上全是她精心培育的花草,全由四海八荒收集而来,有些奇珍异草珍贵难得,她花了许多心血培育而成。

  大概少辛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推了个架子,居然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声音果然引来了其他人,她朝门口望去,看见桑籍一身浅碧长衫面色焦急朝着这边赶来,她看到桑籍的表情有一刻欣喜,果然还是她的好友,晓得心疼她心爱的花草,可再转头向花架,见方才还立在跟前的少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跌坐在碎成一地的参商藤旁,参商藤条带刺,少辛的一双柔手被刺扎伤,疼得她坐在地上捏着手忍眼泪。

  而桑籍的目光,是望着少辛的。

  一颗心瞬间被冷水浇透,一院子残破花草,她都不会心疼了。

  如今看来,最可怜的是自己罢。

  少辛躲在桑籍怀中嘤嘤的哭,桑籍倒是没说她什么,只是抱着少辛安慰,最后搂着她要去药君府上包扎,就这么一字未留的离开了。

  等院中再只剩下她一人,她蹲在地上,小心地拾起还能用的参商藤,一边捡,一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被泪水染湿的视野满是狼藉,忽然走入一双银边白靴,洁白醒目,和它们置身的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抬头,是连宋,他低头看着她,因为逆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楚,这样一幅场景,似曾相识。

  她眨眨眼,站起身来,虚弱一晃,被他扶住,手却没松开。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低低唤了声,“三殿下。”

  那日她一直很低落,他也没离开,一直陪着她打理残败的花架,把能救起的花草小心收拾好,他在一旁帮忙,看得出来没有打理花草的经验,还有些笨手笨脚,一边动手一边问这些花草的名字,她心中伤心难过,没留意一旁的他把她报出的花草名称认真记下。把花草妥帖的放置在别处之后,他又巴巴跟着她扫院子,明明是两个神仙,却一人一把扫对付院中杂物,她也惊奇的发现,以为三殿下养尊处优是个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居然会做杂物,扫地的时候还像模像样的,之后待她准备用杵臼压榨参商藤汁液的时候,他竟然回到宫中带回来一个专门压榨植物汁液的玩意儿,着实让她一惊,她看着手中小巧实用的工具,问他:“三殿下宫中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东西?”

  他摇着扇子得意道,“此前苏陌叶托我造的,看来只能便宜你了。”说完看着她手指上被藤条扎伤的红点,微微皱眉,语气竟然有些不愉快,“他早上那样对你,你还为他做这些。”

  她低头笑着摆弄压榨汁液的机关,无甚语气答,“我为他做这些,是因我们是好友,我……不觉得委屈……”

  话音未落,一双手夺过她手里的器具,她抬头怔怔看着把扇子插在腰间帮她压榨汁液的连宋,听他闷闷的说,“这些我帮你,你先去给你的手上点药,我方才来的时候带来了,放在庭中的石桌上。”

  这话让她有片刻慌神,随即听话的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身后的连宋压抑的问句,“如果是我,你会不会为我这么做。”

  但他说的时候声音太低,她走得有些远,听是听见了,但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她不知如何回答。

  虽说参商藤的汁液直接取用也无不可,但是不经过熬煮会有些苦味,她煮汁液的时候连宋在一旁啰啰嗦嗦的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她听着偶尔跟着笑一笑,等待的时辰便没有那么难过,可熬煮汁液需得满五个时辰,活不能大不能小的总要有人一边看着一边调整,她开玩笑的把帮连宋挑选的扇子拿来煽火,意外的发现那朵未画完的红莲还是老样子,只是扇脚多了两个小字,“连宋”,她望着那两个字好一会儿,心忽然砰砰砰跳得迅速,偏偏此时他又凑过来,二人离得很近,她感觉到他宽厚温暖的手指渐渐靠近,却在离她脸颊不到一寸的地方停止,被他别扭的变成摸鼻子的怪动作,声音故作镇定,“你离火炉远一些,你看脸都烧红了,还有,把扇子还来,坑了我一把还想坑我第二把么……诶诶,你干什么,别推我呀……”

  她奋力把他推出膳房,咣当一下把门扣紧,随口找了个理由让他离开,莫名的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很,很快就好了,天色不早三殿下回府罢,我,我要睡觉了。”

  门外声音一顿,接着闷闷道,“……你在膳房睡?”

  “对!我就在膳房睡!”

  “……”

  她靠着门栓,听到逐渐离去的脚步声,才大松一口气,抱膝坐在地上,长长的深呼吸来镇定自己。摸着自己果真发烫的双颊,再看着红泥小炉上熬着的藤汁,她说服自己,今日如此邪性的反应,乃是因为自己太难过了,才对三殿下的陪伴如此的,如此的……就是是如此的如何,她自己也说不出。

  第二日,桑籍在连宋的牵线搭桥下来探望她,她把熬好的藤汁细心的装在桑籍喜欢的裂纹瓷瓶中,等着给他一个惊喜。

  可桑籍踏进院中只来得及打了个招呼,她不过转身回去拿藤汁的功夫,便有小仙娥气喘吁吁地闯进泾遥阁,见着桑籍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的诉说着少辛一早起来为了桑籍去摘果,从垫脚的椅子上摔下崴了脚,若不是细细听内容大概以为是她家主子在自家梁上吊脖子了。

  桑籍听了急得不得了,正巧此时她揣着藤汁欢喜的走出房门,就匆匆走到她跟前,抱歉道,“长依,对、对不住,方才有人来通报,说少辛她,她伤了脚……”

  她握着袖中的瓷瓶,面上一派亲和笑容,温声答:“不碍事,那下……”

  下次如何,桑籍大概是听不见了,她看着桑籍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尾音只余沉默。

  连宋本是十分不愿的留了一盏茶的时间给桑籍和长依单独相处,又不愿去太晨宫被东华嘲笑,所以左晃右晃了好一会儿,故意晚来进门前还甚是忐忑怕看到不愿看到的光景,但瞧见的只是笑容惨淡的姑娘一个人呆立在院中,他来的路上瞧见那个眼熟的婢女果真是他二哥带来的那条巴蛇的随侍,稍微转转脑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急急两步走到她身边,心疼的压抑道:“你就这么放二哥走了,他知道你为了这个,熬了多久么?”

  “三、三殿下?”

  可她只是双目无神的惨笑,模样让人怜惜又心疼,他双手攥紧拳头,努力了许久,才克制住自己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后来,在一个特殊的夜晚,她站在同样的地方,忽然十分想念连宋,那时候他已经领命去到南荒战场,她望着黑暗中隐隐显出轮廓的花架,那是后来他送给自己的,几乎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他把她告诉她的花草一一收齐,还补了几个她从前无意中提起的珍奇异草,甚至,还有一架子参商藤。

  她有些后悔,其实那个时候那么难过,扑进身边人的怀里大哭一场,也是好的。

  长依长伴长相离(下篇)——长依番外

  暮尽夜始,她正捏着火折子给自己泾遥阁的院中的灯台点灯,天宫浮上一层凉意,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不小心把眼前刚点亮的灯弄灭了,昏暗中她眨眨眼睛,失了继续点灯的兴趣,环顾四周,一左一右弱弱亮着两盏,幽幽白光像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淡漠无情的望着她的院落。

  她放下火折子,不顾更深露重,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双手托着双颊发呆。

  是自己傻了,入夜了老老实实的去睡觉就好,平白点什么灯给自己添堵。就算是这样安慰自己,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往日种种,彼时的桑籍会趁着夜色来看她,还会带着时令的蔬果和美味的菜肴,有时候赶上她埋好的花酿正好,两人或就月色,或沐星辰,品酿聊天,话题也是随性自由,她闲暇时候爱看一些话本子,那些书中的故事桑籍作为天族的继承人自是从小没有读过,对她说的故事很感兴趣,她多是听他讲一些日常琐碎,烦恼郁闷,是他一朵解语花,为他分忧。

  可是少辛来了,自他从青丘带回少辛,她想见桑籍一面似是变得十分困难,闲时见他的时候少辛也多半在他身边,加上上次少辛在她院中受伤,她晓得桑籍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对她的疏离是明显而刻意的,这个时候再回忆从前美好的相处时光,像是对目前的自己最残忍的讽刺。

  可是,今日毕竟有些不同。

  她抬头看着天边勾着一弯弦月,忆起白日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桑籍也在,那些话他也定然是听到了,她不相信,往昔岁月是自己那么珍视的美好,这些美好的分量在桑籍心中大概是轻了些,但是她不相信他完全不在意。

  想到这里,她像一个孩子一样安慰自己,还是把灯点上吧,万一桑籍来的时候看不见泾遥阁院中的灯光,以为自己睡了走了就糟糕了。

  但是她很明白,少辛有一句话说的对,桑籍对自己,是清清白白,自己对桑籍,问心有愧,这个愧,是个收不住的情。她今日这般纠结,并不是因为白日里晓得了自己的身世,是纠结于是否要继续留在这九重天上,她看到到自己留下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却不肯留她。

  事情溯回午后。

  三日前西方梵境佛陀座下的弟子富楼那弥多罗尼子来到九重天参佛道法会,传其善辩才别义理,专事演法教化,老君喜同人辩义讲法,和这位梵境来的佛陀高徒切磋,定是引来许多人围观,她其实也挺喜欢热闹的,从前这种事情她都是陪着桑籍参会的,但是今次连着三日的佛道法会桑籍都没有露面。本来来看热闹的神仙把三十二天宝月光苑法台挤满了,少一个桑籍也没什么,但是老君偏偏在论道讲义的时候提了一句天族继承人的名字,又偏偏这个时候天君也在场,庄严目光扫便宝月光苑没瞧见他这个继承人,有些薄怒,她担心他受罚,偷偷溜出去寻桑籍。

  但桑籍并不在宫中,此时又不是个问人寻人的时候,她独自在桑籍宫门外发愁的时候,遇见了不知道因何路过的连宋君。

  连宋折扇偏偏见她愁云盖顶,自然要凑过去问明缘由,她咬着嘴唇闷闷说出寻桑籍的理由,连宋在心中哼了一声,二哥不见人影定是被心上人拖去哪处游玩,九重天地方虽大,但是想找个适合鸳鸯玩乐的地方其实并不难,这点别人猜不到,他连宋却是深知,笑着用扇子遮了下巴靠向她,垂眸道,“若是我帮你寻到了二哥,你用什么谢我?”

  她气鼓鼓的抬眼望着他,气壮道:“二殿下……二殿下怎么说也是三殿下的哥哥……他若是受罚,三殿下看得过去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来谢?”

  其实以连宋君此刻和她的交情,帮忙寻个人并不是什么非谢不可的事情,只不过他捉住了她着急的由头,耍耍无赖罢了。

  所以他听了她没什么底气的辩驳,只好假装无所谓的直起身,摇着扇子啧啧两声,望着天边叹,“唉,其实这也没什么看不过去的,二哥时时被那些礼法课业拘着,我这个做弟弟的看着也心疼,现在跑出去玩一玩么,我是要支持的,怎么会看不过去。长依你呢,且在这里候着吧,我去太晨宫了。”睁眼说瞎话,太晨宫的方向和桑籍的院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连宋随口就这么露了自己的底儿,可她没听出来,待他假装走出去半步,赶紧拉住他的袖子,没骨气的妥协了,“好,待寻到二殿下,三殿下有命,小仙定无不从。”

  连宋得了便宜,知道此刻再卖乖大概要收不住,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她,如果有一日他不见了,她会不会也这样着急的寻自己,但他忍住了,若是答案非自己心中所想,是徒增不快,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忍受,来自她的一丁丁点不快。扫一眼天际晴好,那二人大概是去了树密水迢的地方。

  果然,她和连宋寻到桑籍的时候,他正和少辛在三十三喜善天一处天泉旁赏景,风景虽是不错,但二人赏对方的时间比较多,她循着身影绕过几棵香树,瞧见的是清水繁花旁桑籍低头吻着偎在他怀中的美艳女子,她别扭的侧过头,低低唤了声“二殿下”。

  可她那点动静怎么能把意乱情迷的桑籍唤回神,连宋站在她身旁,冷艳瞧着桑籍和少辛,哗啦一声收了手中的扇子,收扇的动作带起一阵凉风,风起水动,一旁的灵泉忽然掀起一人高的浪,又立刻落回潭中,激起水花四溅,这不小的响动终于将二人带回了神,桑籍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她和连宋,露出轻松的笑容,仍有些尴尬道:“是你们,呃……三弟怎么不说一声,这样引人回头,过了些罢。”他身后的少辛被水花溅湿了裙角,又被扰了好事,一脸不悦,低头摆弄衣摆。

  连宋听后,摆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说啊,长依喊你了,可是你们二人过于忘我,大概没听见,三弟才出此下策,二哥见谅。”

  桑籍牵着少辛的手走上前,笑问:“长依你有事找我?”

  此刻她只低着头,不愿去看桑籍的眼睛,心中酸涩难当极力忘却方才见到的场景,没什么语气的答道:“今日的佛道法会天君也去了,刚正在寻二殿下。”

  桑籍听后,开心的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朗声道:“还是你够义气,我这就跟你溜回去,这几日可不能惹父君生气了……”然后转身向少辛温柔劝说,“你回宫中等我好不好,若是喜欢这里,就在这里自己玩儿一会儿再回去,法会很快就结束了,我再找你,好不好?要是不认识路,那三弟——”

  桑籍的请求还没说完,连宋已经挑眉直接回绝:“听说楼那弥多罗尼子明日就走了,这场法会我也去凑凑热闹。”

  少辛看着桑籍柔柔一笑,顺从的点点头,目光飘到别扭着不肯抬头的她身上时,眸色冷了冷,没说什么。

  桑籍回去的算是及时,天君第二次寻人的时候他适时出现,天君的怒消下去一半,满意的望着这个继承人和一佛一道两位高人交流法义,而她将桑籍送到宝月光苑后就只黯黯坐在座位上发呆,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凑热闹的他却扔了热闹,目光绕不开她,看着她淡漠却心伤的神情,他有些心疼。

  此刻桑籍正在同老君辩道,楼那弥多罗尼子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认出了她是佛陀丢失的池中无心红莲,念了句佛,天道有序也奇妙,她竟有如此际遇入了道门,来到这九重天上做了花神共主。

  但她终归自佛门而来,也该归入佛门,此番九重一行,不如带她回去。

  是以法会结束后,楼那弥多罗尼子直接找到了她跟前,当着天君和众仙的面,道出她的身世。

  此刻她尚沉在自己的悲伤中,听佛陀高徒说自己是西方梵佛祖池中的红莲,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样的身世并不是不能接受,果真是因为如此自己脱凡成仙才较旁人容易许多么,那她飞升时诸多吉兆也不是不能解释了,这样的身份自然担得起花神共主的地位,只是……未等她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楼那弥多罗尼子念了声佛,声音虽不高却穿的很远,问她:“无心红莲,你可愿回去。”

  她的双眼蓦然睁大,可视线却有些模糊,抬眼瞧见众人的表情都十分莫测,她寻了一会儿才寻到桑籍,他只是笑笑,看不出什么惊讶,也看不出什么不舍,反倒是拿执扇的白衣青年,双眉难得的有些僵硬 ,露出个不开心的形容,她反应了一下,才想出那是连宋。

  佛陀弟子虽然是出世高人,但仍理解人情,给她留了一个晚上来想,若是愿意回归西方梵境,那明日可虽楼那弥多罗尼子回去。

  她僵僵点头应了,再抬头寻桑籍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人影,默默一人回到泾遥阁,在院中发呆到暮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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