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十)104

  他方转身,袖子却被什么拉了拉,他挑嘴一笑,果然是她,她屏息紧张问道:“你告诉了我你的家乡,能不能再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那些映晖草,唤你做殿下?”

  他知她有仙缘匪浅,是以留了个心眼,低声吐露:“我叫桑籍,是九重天上的,二殿下,来到此处,是个秘密,你要替我保密啊。”

  她放下他的袖子,十分郑重的点头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桑籍,那你会不会回家,如果我到了那九重天,会不会遇见你?”

  可她身前的青年却没再回答,倏忽间身影淡去,最后只留下一抹月光空空找不到人影,投落在草地上。

  那是一个渐起的决心,让她觉得,在自己没有头也看不到尾的生活中,找到了一个方向,那个方向带着些银白月色,指向天上。

  许多年以后,她和桑籍聊到二人的初遇,桑籍转着酒杯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这个机灵俏丽又善解人意的女仙成为好友,而她只是低头浅笑,怀着自己珍藏额秘密,珍宝一样不忍别人窥视。

  也许,她该问一句,记不记得多年前那个有着皎皎明月的夜晚,山涧下得溪水被月辉染得清冷,溪边一霎凋零的映晖草,被他救回。

  长依长伴长相离(中篇)————长依番外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她循着一个名字来到天上,便遇上了这个人。

  但她初晓得桑籍是天族的二殿下的时候,还是被惊了一惊,但随后她忆起山涧溪畔的月下人影,他那个样子,便是放在神仙中也是不凡的,九重天上的二殿下,天族的继承人,未来的天君,她揣着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思甜蜜想到,原来自己遇到的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她虽无抱怨,心中还是有点点遗憾的,直到后来,偶然之下,听到南极长生大帝坐下的司命星君提到二殿下许多年前下凡历练的事情,才晓得原来仙人下凡前是得要引一杯幽冥司的忘川水来忘却天上种种,但身在红尘,不惹尘埃太难,回归九重之时,有时也需饮得忘川来了却种种尘缘。得知这个消息,她坐在泾遥阁中痴笑,心道桑籍既然是天族的继承人,自然要将一些的事情抛干净,他不记得她不是因他想忘记,乃是因他不得不忘记。

  心中的剩的一点小遗憾,也因此念而消得干净。

  桑籍自小被天君当做继承人培养,绕着这个继承人的多是出生起就显示的种种瑞兆,如他落地时,有三十六只五彩鸟竞相飞上重重九天,绕着天后娘娘的寝宫飞了七七四十九日,再如他天生聪慧,在三万岁就修成了上仙,天君三个儿子中,他最得天君的宠爱是不容疑的,可是在这样的宠爱中,桑籍自己活得并不是十分痛快。

  有些风光是说给别人听的,其中苦楚只有自己才晓得,桑籍上有个资质平平的大哥央错,下有个从皮相到举止都十分风流倜傥的三弟连宋,这两位天族的大殿下和三殿下,虽然听上去都没有他这个天族继承人来的响亮,但总觉得他们过得似比自己轻松愉快许多。特别是三弟,自离了九重天奉命司管西海,有关他的风流债和桃花闻就没断过,不过几年,变在四海八荒得了个风流情圣的名头。

  可这个情圣的名号与他这个二哥没什么干系,反倒有他在这里衬着,显得桑籍更是忠厚耿直,但桑籍却很喜欢他这个风流三弟,不论是手谈还是饮茶,与他相处,让桑籍觉得轻松而自在,有个词说“如沐春风”,不究其深意,桑籍觉得,和三弟的相处便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无奈桑籍虽十分喜欢这个三弟,却因他人在西海,见面的时机屈指可数,连宋出生的时候,肆虐四海八荒的水患一朝平息,这样的祥兆使得他早早就被天君定为了四海水君,而暂司西海,则是回来担大任前的磨练。

  在桑籍这样的生活中,她像雨后瑶池盛放的一朵异色红莲,有些突兀却并不让人讨厌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因他身份特殊,从小围着他的女仙不少,他瞧惯了那些对待他或小心翼翼或心怀异念的女仙,忽然冒出见面便像对待老友一样的她,让桑籍感觉到意外的惊喜,她嘴上虽时时桑籍为“二殿下”,但行为举止却更像是把他当做一个平等的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些熟悉,真心实意的把他当做亲人或朋友的,大概也只有连宋和她了。

  桑籍将她视为知心好友,从前不能同旁人讲得话能同她说,有了能够分享愉悦和分担不快的人,也能听她说许多趣闻乐事,看着她微红着脸眉眼弯弯的笑容,桑籍就觉得他的人生有了一扇能看见不同风景的窗。有时候回想自己从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她,搜寻记忆,也只能想到她脱凡飞升的后承东华帝君的封到殿前领职,而此段记忆深刻的缘由乃是,没想过这样一个看起来清纯俏丽的小姑娘登得竟然是花神共主之位,天下花神的最高位,是个在凌霄殿上还会紧张得低头看鞋尖的女子。

  但是神仙的职位向来并不能以貌取人,她飞升之时,九天繁花一朝竞相盛放,白梅与春梨齐放,秋菊同夏兰同景,九天瑶池莲叶连天芙蕖蔽水,此等盛景迎得自然是担得起花神共主的女神。

  不过她的形貌同众人心中该妖娆艳丽的样子不大相符而已。

  而其他,桑籍没有想过,有时候身边贴身的侍从会开桑籍和她的玩笑,桑籍只是一笑而过,并不计较,但这样的笑有的时候会让人误会,在八卦一行,天宫从来都没有秘密,这些被人言渲染的只言片语有的时候会入她的耳,她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可笑和笑,也是不同的。

  她沿着往事留下的记忆回想,该知道这样的幸运其实是会结束的,知晓他早晚要娶青丘之国白止帝君的小女儿白浅,青丘的九尾白狐一族乃上古神祇,远古众神凋零,天上的龙族同青丘的狐族结这样一门亲,自是门当户对,普天同贺。可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自知晓这件事起,她就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大概是唯一不能同好友分享的秘密了。

  “仙途漫漫,诸般际遇皆是未知……大约二殿下此刻不愿去,不知何时又会成了不愿回呢?”

  仙途漫漫,诸般际遇皆是未知……这样的话,她拿来劝因不愿去青丘而苦闷的桑籍,却没办法全得了自己,她的际遇,已是定数,便是没有青丘的白浅,她也难在桑籍身旁走出好友这个定义,她脱凡飞升的身份框着她不能有七情六欲,不能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凡人总说“情种、情种”,乃是因为情像种子一样,她司管天下花草,自然晓得种子既生,便是难灭,那些破石而生出的崭新生命,那样多,她心中的情谊也是如此,她却不得不亲手将其拔掉。

  她为了这场自己唱着独角戏的情伤,醉了一回酒,遇了一个人。

  这个人她是不久前才认识的,是奉天君之召重回九重天承下四海水君之位的天族三殿下连宋君。

  而此君回九重天之前她已经晓得他威风赫赫的情圣大名,这位三殿下是如何风流多情,如何纨绔倜傥,有多少女子一颗心巴巴吊在他身上等等,传闻和留言攒出的桃花情事大概司命星君都数不过来,是以在瑶池初见那次,她对他的印象并不甚好。

  特别是之后她陪在桑籍身旁看桑籍和他下棋,虽然他用瑶池水搭棋台的本事很好,可下棋的时候却总不专心,嘴上虽然是和桑籍在闲聊,可一双皓目却总是落在她身上,嘴角弯弯,似笑非笑,虽然她不甚喜欢他那个模样,也不得不承认,他果真生了幅好皮囊,也练就了一副勾人的好本事。

  不过是认错了人,她觉得他在故意玩弄自己,是以每见他输子,她都十分开心,最后桑籍一盘棋赢得无奈,“三弟你别逗她了,真不像刚见面的俩个人,却像两个孩子斗来斗去。”

  当时她听了这话心中美滋滋的,以为是桑籍紧张自己,可他却只是笑着把腰间的玉佩放在水搭的棋台上,手中折扇翩跹,“愿赌服输,口头上的输赢没什么意思。”扇子上绘的是雨后新荷。

  桑籍见他把那玉佩拿出来做赌注,微微一愣,未等做出什么反应,听见身旁的女子清灵笑声,故意气对方道:“三殿下好性子,那长依就替二殿下谢过。”

  可连宋却不生气,“哗啦”一声收了手中的扇子,用扇柄将玉佩朝着她的方向推了推,“我虽服输,心中还是有些不甘的,二哥,我看你这次赢要多亏了她。”

  桑籍听了,了然于心,他这是借自己之手讨好长依呢,桑籍也看得出喜欢小玩意儿的长依其实对那个玉佩也十分上心,这个顺水人情看来自己是非做不可了。于是桑籍便依着连宋的意思将赢得的玉佩赏给了长依,心中却念念,这玉佩是连宋自小佩戴之物,天生的赤白双色玉本非常稀罕,因其坚硬十分,寻常雕刻根本难入玉半豪,所以连宋这块玉上至今未刻什么,想到这里,桑籍又笑自己想得太多,三弟做事一向不按常理也是不拘小节,身上的罕有玩物也是不少,一块玉,自是舍得。

  但桑籍算漏了一条,这男子赠玉与佳人,古往今来,多为定情之意。

  在这样不成体统的初遇后,她好像走进了一个怪圈,有些时候,她都快忘了这天上没有他的日子是什么样子,感觉自己走到哪里都能“偶遇”到这个提着扇子的三殿下,只要出门就少不得见到他的白色身影,加上他回到九重天后,又勾起了许多女仙和小仙娥的仰慕之心,她对这样的风流纨绔本就不喜欢,这样一来就更不喜欢了,有一阵子看见穿白衣服的就躲,可是就算是躲着有时候也躲不过,有几次遇见他的时候还十分倒霉,差点误了正事,是以此次见面大多伴着吵嘴斗气,可他一向有让人撒不出火的好本事,任她气得鼓鼓的,也会不经意被他哄回来。

  直到那次醉酒。

  酒醒后的二人尴尬了一阵子,这样的尴尬究竟源于何她也不明白,此后的大段时间里,桑籍都不在九重天上,她虽常常思念桑籍,但白日里的许多时辰,都是连宋陪伴着的。因觉得对三殿下有些歉疚,从前的那些成见她就放了放,几番相处,她渐渐觉得,其实连宋君其人,并不似她从前想得一般厚颜无耻,虽然有的时候着实无赖了些,但诚如她跟桑籍抱怨的时候桑籍劝她的一样,连宋君,是个亲厚有趣的人。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却总能做出一些戳人心窝的事情,比如,也不知是从谁那里听说了她的生辰,趁着夜色,提着上好的桂花酿和新出锅的锅盔绕进了她的泾遥阁,其实白日里她挺郁闷的,从前的生辰,桑籍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她喝一次生辰酒,也总有小礼相赠,那些礼物都被她妥帖收藏着,而今次桑籍远在青丘,她以为桑籍大概也会像以前没办法陪伴的时候一样,托人送回来点什么,可是枯等了一日,却只等到融融冷月。

  连宋为她做的许多,她总以为是花花公子惯用的招数,但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子,硬着头皮不愿承认也晓得自己其实也是受用的,她不知道的是,花花公子虽然花招很多,但对待她的时候,却总是想不出办法,许多事情想要做得漂亮又让人接受,实则不易。且除了至亲,他从未陪伴谁过过生辰。

  今日她坐在院中想着这些旧事,起自桑籍,却不知为何止于连宋,她抿了一口冷茶,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忽然冒出那么多回忆,其实只是因白日里少辛看上了那块赤白玉佩,脱桑籍把玉佩要走了,她有些伤心。

  她是多喜欢那玉佩,桑籍不是不知道,就算如此,只因少辛瞧上了,他也不肯顾念一下自己。

  少辛啊,少辛,想到这个名字,她觉得胸口发闷,却又无从发作。

  少辛是桑籍从青丘带回的女子,有时候她会想,像少辛这样温柔可人的倾城女子,被桑籍喜欢上,其实无可厚非,她这样心有不甘,大概只因桑籍带回的女子不是青丘白浅,若他身边的女子可以不是青丘之国的女神,为什么不能是自己,为什么是那条小巴蛇,可想到这里,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否认自己心中的醋意,却不知这样陌生的情感让自己有些不理智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以族类别人,就算少辛只是一条小巴蛇,但也是桑籍心头挚爱,他既然爱少辛,那自己是桑籍的好友,自然也该对少辛好。

  不过是一块玉佩,当初是桑籍赏给她的,那他要回去,并没有什么不对。这样浅显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只是……她下巴抵着冰冷的杯沿,许多年来,第一次觉得,桑籍和自己第一次遇见的模样,有些不同。

  可是那玉佩是他送给她的,不过中间转了个弯,直到多日后他瞧见他二哥怀中的女子把玩那块赤白玉佩,多年来练出的隐忍风度差点破功,这个女子果然颇具娆姿,眉眼处尽是风情,说话的腔调也是软绵绵的低弱模样,是个让男人一瞧就想要护一护的样子,他看着却觉得碍眼,要回玉佩的过程留面子留得少了些,不是他该有的做派,事后他反思了一下虽然觉得稍有不妥,但却是并无不可,那巴蛇仗着桑籍的宠爱太不安分,早晚都会惹出一些事情来。虽然此事最终引得桑籍和他别扭了好一阵子。

  次日出晴,晨起后她站在窗前梳洗,晃一抬头瞧见院中的花架上的参商藤已经长疯了,也是她进来心情低落了些,忘记好好打理院中的花草,不过这参商藤无人打理倒像是更得意了一般,不过十几日就长成这个模样了,紫藤秀叶纠缠在一起,快看不见拖着参商藤的花架了。

  一番欣欣向荣的生命景象唤得她心情大好,她这个参商藤还是拖了好几个人,九曲十八弯的找来的,当初种植它们乃是因桑籍提了一嘴说睡得不大好,她细细的观察了几天,发现是因为桑籍作为继任天君每日要同许多真皇星君议事,免不了多喝几口茶水来润喉,但茶水引多了容易失眠,而据十分懂茶的西海二皇子苏陌叶说,在茶水中放些熬开了得参商藤的汁液,汁液无色无味不影响茶汤的原味,且能消因饮茶而难眠的作用。她用布斤擦干脸上的水珠,开心的看着窗外茂盛的参商藤,今日摘藤取汁液最好不过了。

  备好工具到了院中还未近花架,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声,她的院子,除了桑籍,很少有人能这么早来,近来么,大概还算上一个三殿下,她一张笑脸迎过去,却在见到来人的一刻凝成冰,随即想到自己是主怎么都该有待客之道,赶紧收好情绪,笑着走到门前打招呼,“少辛姑娘,早。”

  年轻貌美的姑娘一身华美艳服,花枝招展的模样倒显得她这个院子有些灰扑扑的,她在自己家中穿的只是便服,又因要做工套了件不怕脏的外衫,对比之下,有点高下立分之感。少辛笑的柔美,像在逛自己后花园,草草答了声早,便瞄间了紫藤茂盛的花架,提着裙子走过去,一边走一遍笑道,“桑籍说求了你的玉佩有些过意不去,带着我来跟你道谢,其实我觉得姐姐身为花神共主,什么稀奇宝贝没有,不会在意一块小小的玉佩,送了妹妹便是,但是桑籍总说这样不好,姐姐,你说桑籍是不是太过老实,想太多了。”话说的自然而动听,却听不出一丁点感谢之意,长依捏着小木铲慢步走在少辛身后,“嗯”的应了一声不愿多语,想了好一会儿才反问,“少辛姑娘可是一个人来,二殿下呢?”

  在花架前左看右看的少辛听了这话,露出满意的神情,随后道:“来的路上被公事绊住了,”随即侧目回身,眼风冷冽同她一张柔美的脸十分不搭调,她柔里藏刀的笑道,“果然姐姐十分在意桑籍,天宫上的一些传言,大约也非虚言,长依你果然——”

  长依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警觉地打断,理智道,“自然没有,天宫的小仙娥喜欢嚼舌根,少辛姑娘不能把那些话当真,二殿下同我,只是好友,清清白白。”

  少辛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眨了眨,故作天真的望着长依,冷道:“桑籍同你,自然是清清白白,那姐姐同桑籍呢?我在青丘的时候,姑姑虽待我很好,但有些事情,我还是经历过的,看着现在的你,就像看到当初的我。长依,你虽位高,但不该动的心思最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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