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

  黑云翻腾,狂风席卷。万物皆在雷劫下震颤不已。断壁残垣之中,天帝陛下身形瘦削,雪衣猎猎。

  此时,晴空已作寒夜。云霄之间滚出炸响的紫电雷霆。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唯独他身上三尺白衣,是这苦涩尘世中最清净明亮的一抹。

  两道劫雷,将一切阻隔劈得粉碎,毫无保留地轰落在润玉身上。交叠的电光映亮滴落的血液,勾勒出天帝陛下静到极处的神情。

  这六界万物都因他震动、随他沸腾。但这个人却只是冷着一双寂寥的眼,微微抿起沾着殷红的唇,沉默地抬首望向天际。

  最寂冷之人,恰有一颗极热的心。他无声地计算着下一道天雷的威力,悄然思索着随后而来的心火劫要如何应对……他甚至分了一丝神,不以为意地想着这四面楚歌,将成鲤儿登位后最好的祭品。

  劫雷印下的焦黑痕迹没入肌肤之中,未曾留下一丝真正的伤痕。

  眼前电光乍起,第三道神雷卷席着风云,如奔虎龙腾,俯冲而下,余势扫荡过的地方寂然如死。这道天雷骤然降落,将天帝陛下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噼啪电网中,流窜的紫光渗入他每一寸肌肤、探进肌肤下精细的骨骼。

  迸出一股急遽的剧痛。

  润玉素来是惯会忍痛的。他早已习惯不太强烈的痛苦。但这道雷带来的剧痛漫入骨髓,让他想起幼时失血过多时,冷到极处的滚滚热意。

  如同五脏俱焚。

  与此同时,伴随着第三道天雷而来的心火劫自脚下涌起,一层层无形的火焰自下向上燃烧,由外向内侵入,一直蔓延着燃进心口。

  在熟悉的煎熬之下,心火入窍,润玉眼前蓦然一片漆黑。

  一切停滞。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润玉不能动、不能发声,只能远远地、无法作为地望着——黑幕中裂出的一条隙。

  是一道光晕,光晕映出湖底最幽深的所在。孤独的幼龙久久地栖身于幽暗之中,他断裂的龙角滚出猩甜的血流,破碎的鳞片染红雪白的衣裳。幼龙沉睡着,痛吟着,在翻覆的噩梦中隐蔽落泪。

  润玉骤觉热意更炽,痛感不遗余力地焚烧着他的五脏。

  他又看到簌离,看到红衣的母亲手染血迹,看到剜下龙角、刮掉龙鳞的往昔,听到簌离的声音乍然响起,凄冷如泣:“龙的命运,你承受不起!”

  不。润玉支撑起电光翻滚、心火焚烧的躯体,他无声默念:母亲,我承受得起。

  毁角剐鳞之痛、寄人篱下之苦、临渊履冰之险。他都承受得起——他是龙,他将这九天十地中唯一一尾应龙的命运,紧紧地攥进手里。

  眼前的簌离身影逐淡,渐至无痕。润玉下意识地一抬手,只触到如雾消散的红衣衣角。他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随即敛回了袖中。

  生已无生的来处。

  他的眼前,随着一抹红衣的消散,如梦似幻的笠泽,也在转瞬间化为虚无。那个伤痕累累的幼龙,终潜进寒冷的潭水之中。

  润玉再度睁开眼时,无形的心火已沿着他躯体褪入底下。未待火焰褪尽,云层间盘旋的劫云凝而不散,第四道天雷毫无预兆地轰然而下——

  天雷撞进天帝犹带电光的身躯内,除却雷霆留下的焦痕外,大道叩问之声蓦然响起,震彻寰宇。

  宏声传霄,众生耳边皆隆隆。唯独润玉一人能听清隆隆雷声中的天道逼问。

  “——君心何所惧”

  润玉虚握指掌,低语自问道:“本座,有何惧”

  不惧孤寂、不惧重担、不惧生死,此生,还有何惧

  此问悬而未决之刻,雷云更聚,电光闪起,天地耀如白昼。

  轰隆——

  雷光在他纤瘦的背上劈开一道刺目鲜红,血浸白衣。

  心火燃尽,劫数还未完。润玉垂首低咳一声,腥甜的血液在指缝间蜿蜒流淌。他已不再痛——人之身躯,并无再痛的余地了。

  血液滴成梅。他听到四野骤然沸腾的喧闹,感受到八方而来、逼成一线的凛冽杀机。

  ……

  天雷劈落的同时,大军压境的魔族内一片哗然,极度的吵闹声沸反盈天。不知是谁出言,不知从何开始,翻滚的声音愈发震彻云霄。

  “天帝天劫循环,十死无生!正该重现我魔族荣光!”

  “天劫循环!十死无生!”

  “杀入七政殿,夺取赤霄剑——”

  魔军似一股乌黑的洪流,冲至天界银白甲胄筑成的屏障面前。硝烟滚滚,天魔交战之所,竟有黄沙漫天之感。

  在黄沙之中,万军之前。一只青翼鸾鸟展翅下降,灵压蔓延开来,化成一道与昔年夜神相似的白衣人影。少年于中央站定,微微挑眉,从虚伪的温润中迸裂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

  他负手而立,身前是一把雪白长剑。

  “奉陛下之命,擅进者死——谁来祭剑”

  他并非昔日的旭凤,不曾一己之力逼退魔界。也不需要成为昔日的旭凤,他只需要相信——身后诸将,皆与他相同,愿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棠樾拔剑上前一步,剑锋于空中折出一线惨白雪芒。他身后浮现出青色鸾鸟之形,在拔剑一刹,苍鸾仰天长啼,声震九霄。

  天界之东,登天星云梯。

  天劫循环之兆传递至此,万军争先恐后地攀上星云梯,欲染指天界清静之地。妖界诸妖如浪潮涌向云梯,而云梯尽头连接天界之处,却没有一头恶兽凶妖能够跨入云端。

  一个身影,拦住去路。

  暗红绘金色兽纹的衣角在风中猎猎,穷奇独自站立在登梯而来的必经之路上,身后的诸妖望着这道背影,轰然躁乱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终竟连一声多余的喘息也没有了。

  死一般的沉寂下,唯有风声呼啸。又半刻,低低的议论声从诸妖密集处翻覆上来,直至异兽天吼仰首长啸,高声质问。

  “穷奇!”天吼双眼赤红,踏出一步。“我界枉尊你为妖圣,万载凶兽,竟沦为天帝手中棋子,离丧本性至此!”

  兽族妖界与天界有诸多重叠之处,常有瑞兽受封于天。而诸多凶异狡诈、狂恶难改之族,受天界无形的管制,隐蔽于妖界。

  尊之为圣。宵小之辈,徒以穷奇之名欺世罢了。

  长风吹起红莲冠下一缕墨发。穷奇转身侧对,未曾投过来一分目光。他抬手聚力,墨绿妖力从半空中盘旋而起,自云梯上划出一道三尺宽的划痕,浓郁妖力切断天吼额上独角,伴着异兽淋漓的血液,斩落诸妖足下。

  划痕上空,蒸腾而起的墨绿光芒笼罩划痕所画之地,似有血气翻沸。

  一夫当关之人凝望天帝渡劫之处,语气矜傲冷淡,仿佛分出几分神来划线示警,已是仁至义尽。

  他说。

  “越此线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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