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半生欢喜74

  “有万种法子可以解决,你却偏偏要直言不讳。”钟鹤摇头,“章老起初还有怜心,如今怕也不成了。”

  “我怎么能不直言以拒?”钟燮抬眼,浓密的睫被雨点溅湿,他道,“圣上提我至此,要的就是我遇事直言。此事的确有万种法子能够解决,却只有这一种,是钟如辰该做的。”他笑了笑,“圣上也未必就挑中了我,多半是试探而已。”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用一顿板子换场安静,此番交易不亏。”钟燮把石子丢枕边,闷声问,“至之可有来信。”

  “没有。”钟鹤说,“你倒是……越来越像为人父了。至之又非稚子,你这么日日紧着,只怕他也会不快。”“不快?”钟燮笑了一阵,“这小子乐在其中。他就那狗脾气,装得不近人情,实则吃软不吃硬,就好被人黏着这一口。”

  “你……”钟鹤俯身过来,狐疑道,“如辰,你该不是……”他神色一变,还记得当初钟攸一事,顿时急道,“你不会也……也随了白鸥罢!”

  钟燮闷着头,只露着后脑勺,默不作声。

  “这真是。”钟鹤倏地在房中打转,“这可如何是好!钟老你如何交代得起?至之如今才稳大理寺,此事若传,必引震动!”他又转回身,苦口婆心道,“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啊?何时起的心思!至之呢?他可知晓?”

  “……不知晓。”钟燮说,“我未曾开过口。”

  “你可真是好师叔!”钟鹤焦虑,“这……白鸥,白鸥可知晓?时御呢?”

  “怎敢妄谈。”钟燮还带着伤,只能竖着脑袋看他大哥走来走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可知道此言一出……”

  “我自是明白。”钟燮撑身,目光沉稳,“我岂敢拿此事作笑?我辗转多时,深思数月才敢有此想。若非这一次家里逼得急,我连大哥你都不会开口。”

  “你到底有何打算?”钟鹤愁眉,“你尚在朝中,不似白鸥。”

  谁都以为他有所打算。

  可是钟燮正色道,“大哥,我没打算……”

  徐杭岸口的巡察在六月结束,少臻急回京都,途中收到消息,钟燮已快马离京,赶回青平。他便水路通去,去青平赴约。

  沧浪书院如今占地一方,连带着长河镇也繁荣扩增。每三年的沧浪文会依然如期举行,去年为贺安常、钟攸辩“明心”之道,热潮至今未褪。少臻到时,长河镇随处可见沧浪书院的学生们,都身着水色夏衫,举止言谈皆遵礼数。

  钟攸如今依然授课,篱笆院随着书院扩建仍然如故,并未增加墙院。只是桃树与柿树之外,又围种了各种果木,院中的月见草更是繁盛到似要溢墙。

  少臻才至院前,就看见院中架下坐着先生。时御蹲石缸边,喂着鲤鱼。

  “正寻思该到了。”钟攸含笑,“快进来。”

  少臻入门,时御转过头望来,颔首道,“案上冰着绿豆汤,先生一早就等着了。”

  “转船费了些功夫。”少臻到架下对钟攸端端正正行了学生礼,“让先生久等了。”

  “今日无课,不打紧。”钟攸示意他坐,呈了绿豆汤给他,“天热,正午日头又毒,喝点汤散火。”

  少臻喝了几口,钟攸问,“南下如何?”

  “万事妥当,亏有师兄相助,未遇刁难。”少臻呼出点凉气,“各个岸口相安无事,徐杭府兵也严格精练,除了去年遇见的海夷,一直没有异动。”

  “想必你也多有敲打。徐杭安定不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也不敢太过怠慢。在家里住几日?回程可急?”钟攸指尖压了书页,“若是不急,就在家里多待些日子。”

  “不急,但也不敢耽搁。”少臻道,“七月苏苏婚嫁,我便回家里多住些日子。”

  “都盯着苏苏嫁人的日子。”钟攸侧头,“阿御,蹲久了不晕吗,过来坐。”

  时御应声,把最后一点鱼食抛了,过来接了手帕擦手,道,“七月随我们一同南下吗?”

  “若是赶得及,就同先生一道。”少臻言罢顿了顿,“钟如辰未到?”

  “在书阁。”钟攸目光洞察,“他此次有些心事,不便与我们相谈,只怕就等着你来。”

  “多半是成亲一事。”少臻说,“章老那边可有怪罪?”

  “老人家宽厚,没加以责难。不过这事心里大都不会太痛快,章千金一直是老人家的掌上明珠,岂能容人这般当众以拒?”钟攸说,“他既然只听得进去你讲话,你便与他谈谈。”

  “……哦。”少臻回答,却有点隐约的心虚,竟一时间不敢正视先生的眼睛。可他垂眸细想,又想不出哪里做错了事。钟如辰……钟如辰和他一直如此,没什么奇怪之处。

  书阁随着书院一并扩建,已成五层阁楼。少臻顺着木阶往上,最顶层储蓄的都是书院自刊,排列最齐全的是每期沧浪文会的文集。偌大房间被红木书架层层划隔,他绕了一圈,在最里边的书堆里找到了钟燮。

  钟燮埋书堆底下,正睡得安稳。

  少臻蹲身在他脑袋前,抬手夹了书本,敲了敲他耳边的木板。

  “醒醒。”少臻说,“哪有赶在书堆里睡觉的。”

  钟燮半睁眼,在斜光浮尘里眯眼看了少臻一会儿,突然道,“这场景似曾相识。”

  “嗯。”少臻盘腿坐下身,“很久……很久之前,雨夜长河边也是这个样子。”

  “记得这么清。”钟燮露了点笑,“当时还是个小鬼,面皮黑得像锅底。”

  “是啊。”少臻冷笑,“你一看就是贵门少爷,皮白面青,白得不得了。”

  “是吗。”钟燮摸了摸下巴,“那会儿大人我正值年华,京都百里挑一的俊哥儿,如今也找不着什么对手。”

  “自夸这病也愈来愈重。”少臻垂眸看他,“救不成了。”

  “你这语气也愈来愈嘲讽了。”钟燮仰头回望,“我们待在一起有些年头了,只只。”

  “光阴似箭。”少臻避开目光,“杖刑的伤好了吗?”

  “哪能那么轻易就好。”钟燮拧眉,“疼得要命……你这是什么目光?你要看一下吗?”

  “疼得要命你还躺地上?”少臻脚尖踢了踢他肩头,“诓我。”

  “我这是苦中作乐。”钟燮又问,“你……觉得我如何?”“不仅可怜。”少臻淡淡,“还孤独寂寞。”

  “……”钟燮酝酿多时的气氛终于消失殆尽,他骨碌地坐起身,“你这人,你这人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听的?”少臻撑着膝头,“大人你威武雄壮、英明果决再世神……”

  “打住!”钟燮嘶声,对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找不着突破口,嘶了半天也没下文。

  “那你想听我说甚?”少臻莫名其妙,“你直言行不行。”

  “我没什么想听的。”钟燮音落,又加了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少臻静了片刻,问道,“你当真不想娶章千金?”

  “不想。”钟燮挥手,“这事已经过了。”

  “那你想娶谁?”少臻问,“此事推脱不了,总要有个缘由。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想……”钟燮声音渐渐如同蚊鸣。

  “嗯?”少臻皱眉,凑近些,“你说什……”

  钟燮忽然一个倾身撞他唇齿上,牙齿磕得两人一起抽气。

  “我谁也不想娶。”钟燮捂着磕破皮的唇,“我就想这样。”

  他看着少臻眼眸睁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猛然起身,然后想也不想地摔袖而去。

  少臻急匆匆地下楼,撞着沿途的学生也未来得及道歉,一路闷头到篱笆院钟攸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他又一脸受惊地摆手,转身匆忙离去。

  不可置信。

  少臻是这么想的。他认识钟如辰多少年,他曾经把钟如辰当作过方向,但他从未预料到有一日两个人要变作这种关系。他看钟燮,情感复杂,却未曾想过会带着点情欲。

  简直措手不及。

  少至之兔子似的上船回京,连头都没回。钟燮带着破皮的唇回篱笆院时,他已经飞了老远。

  “在京都待得太安生。”钟攸说,“所以在这里整事情?你对至之要做什么事儿,总得给我这个先生透透气。闷声先下手,这事不地道啊如辰。”

  钟燮哪里顾得着接话,提着外袍又追出去。可少臻飞速离了岸,已经狂奔向京都,徒留钟燮顾影自怜。

  (五)

  少臻走得急,连晚饭也没顾得吃。钟攸原本打算做些拿手的菜,最后都便宜了时御。厨房还是老样子,灶上锅盖被蒸得咕噜噜响。时御在门口打理鲤鱼,钟攸切着葱姜。

  “还说让至之休息两日。”钟攸说,“人也被如辰给吓跑了。”

  “来月就能见着了。”时御起身,经过他身后的时候唤了声,钟攸回头,时御就抵着人在案前啄了一下。

  “胆子见长。”钟攸回啄一下,“大哥近些日子可在家里呢。”

  “这是光明正大。”时御道,“谁也不怕。”

  “应该是皮糙肉厚。”钟攸接了鱼,腌在盆里,“上回埋的酒藏哪儿了?今日准你尝一点。”

  “一会儿我去挖。”时御就喜欢在他忙碌的时候黏着人,牛皮糖似的贴在后边,偏偏个头又高,显得碍手碍脚。可是钟攸也不赶人,指挥着他传拿东西,两个人竟然在这方寸大小的地方配合流畅。时御如今还被教得调了一手好酱料,钟攸忙不过来时都交给他。

  晚饭丰盛,佐以藏酒。

  收拾完正是黄昏渐暗的时候,两个人再漫步到书院消食。途中时常能遇着不少学生请教学问,钟攸多会温和解答。时御就站在一旁,不急不躁地看。

  看了这么久,他依然觉得先生是心头第一色。

  “发什么愣。”钟攸侧目,“呆了半晌了。”

  “不想散步了。”时御扫了眼前边的学生,压低声音,“我想回家……”

  钟攸听着后边的几句,面色如常。只拿眼睨他一下,带了点似有似无地勾引。

  “不成。”钟攸道,“得散完步,不然晚上回去该受累。”他指尖轻划过时御手背,低声道,“没轻没重的,我受累。”

  时御“嗯”声,倒没再说什么。只说散了一圈回去时,天色已暗。

  窗掩挡了月光,却遮不住月见草的芬芳。书本微晃,指尖颤巍巍地陷进纸页里,让墨给染上了点色。钟攸抵在书柜,身躯呈现的弧度完美地纵容着时御进出。他垂头哈气,眼前水雾迷蒙,哪里都热得不行。

  “累吗?”时御俯首细咬着他的后颈,像是狼衔住了猎物。

  钟攸答不上话,衣衫被推到腰上,腰间被掐得泛红,底下一片狼藉,可时御还精力充足,毫不见疲惫之色。他头抵在架上,被顶弄得站不稳身,只得任由时御的力道来回鞭策。

  时御不饶人,他一向不会在这种时候饶人。钟攸被他收拾得几乎要回不过神,从书柜到椅子,最后回到床铺时钟攸已经记不得多少次了。

  时御垂头湿湿热热地与钟攸唇舌相濡,一直拿在他腰间的手依然没松开。钟攸在难以忍受地温柔碾磨中,就扒着时御的肩头又射了一次。浑身湿汗淋漓,他张嘴止不住地喘息,时御缠着他的舌尖吮得用力,底下渐渐上了速度和力道,让钟攸趾尖紧蜷,连喊六哥的声音都昂扬激烈了些。

  最终被喂了个饱。

  时御没退出去,就这么缠着钟攸,呼吸粗重。两个人湿漉漉地黏在一块,又迎了个吻。

  钟攸含糊不清地说,“出……出来了……”

  时御没动,掌心贴他小腹上,“还在。”

  钟攸咬他,“没轻没重。”

  “嗯。”时御偏头蹭他颊面,“总是忍不住。”

  钟攸每一次结束后桃花眼都要红半天,这会儿眼角夹绯,浑身泛红。他懒洋洋地用手指撩划在时御背上,写了几个字,”明早上起不来,别叫我了。”

  “让你睡。”时御说完又停顿一下,“又不是禽兽。”

  “谁说的。”钟攸正色,“分明是条狼犬。”

  “啊,”时御渐渐滑下身,躺倒在床上,手指插滑在钟攸的发间,“那这狗腰伺候得还成吗?”

  “成成成。”钟攸哑声,“我这声音明日也上不成课。”

  “那就休息几日。”时御说,“院里先生众多,不打紧。”“早打这个主意了是不是。”钟攸声音渐沉,脚上蹬了被子,抗拒道,“热。”

  时御就用手掌贴在他后心,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渐睡,时御迷迷糊糊中也没忘记把被子给钟攸再盖上。

  书院里不成文的规矩,若非紧要事情,甚少有学生前来打扰先生休息。翌日天好,钟攸足足睡到近午才起来,踩着木屐在廊下走,看见日头又退回门边。

  太热了,人不但容易乏,还容易犯懒。

  一天都没什么事,也无人叨扰。钟攸索性在廊下翻书养神,困了就睡。他如今的日子多半都是这样清闲,除非赶着讲堂缺课,会住在书院里面对学生们的提问。

  时御从东山回来时摘了斗签,蹲在钟攸躺椅边,

  手指撩起他的头发,放回椅上。

  “菜园如何?”他们在东山上买了一块地,开做菜园,

  占地不小,夏日能为书院供应菜蔬。

  “左大人照料得宜,很好。”时御额上覆汗。

  钟攸抬手揉他发顶,他就低首由着先生揉。

  “再等几年。”钟攸说,“我们也搬去山上住好不好?”

  “嗯。”时御捉了他的手,送在唇边啄了啄,“再种一院月见草。”

  钟攸侧身,对时御认真地说,“我时常忘记对你说。”时御听着,“嗯?”

  “心悦你。”钟攸说,“心悦得不得了。”

  时御虎牙一闪而过,伸颈吻了吻他。

  “我时时都会对你说。”时御抵着钟攸的额,“说不尽、道不完的心悦你。”他手指虚虚划过脖颈,仿佛带着绳索,拴在钟攸掌心,“说到黄泉地下,说到白骨成灰,不论何时,我都心悦你。”

  心悦你,很欢喜。

  一杯酒或许能浇灭志向,一死别或许能隔离永远。但在这里,在日子里,这份心思难以被琐事殒没,仿佛是枝头的芽,这一世都迎风在胸口,春来春去,久经不殆。

  苏苏大婚红妆十里,她的叔叔们排成一溜,各个都是出挑。榕漾最为舍不得,站在阶上看阮家花轿来接人,泪眼朦胧的抽噎。朴丞不仅要哄胸前被炮仗惊哭的小崽子,还要安抚他家岁安。

  “又不是见不得了。”朴丞低眉顺眼,“就挨着门口,啊,你想见我日日都带你去。”

  “你又骗人。”榕漾抽鼻子,“咱们还得回靖陲,哪、哪能一直待在这儿。”

  “你要是想。”朴丞说,“咱们就不回去了。”

  “大、大人敲断你的腿。”榕漾说,“靖军得罚、罚……”

  “哎呦我的祖宗。”朴丞赶忙给他顺背,“你这先缓口气儿,别苏苏还没出门,你就先晕过去了。”

  “我就是心里难受。”榕漾哽咽,“好好的闺女说走就走,转眼就成别人的了。苏苏出生那会儿,才多大啊……”

  “十几年说过就过。”朴丞把挂胸前的小崽子翻背上,“你可得好好珍惜我,说不准哪天就没……”

  榕漾哭得汹涌,朴丞堪堪止住话音“……别哭了啊。”他压低声,“看着我疼。今日最舍不得该是师兄,你看他能哭吗,顶着苏渡川的名,再怎么难受也得撑着。”

  两人一起回头,见人模人样的师兄依着他夫人,一脸欲泣。

  朴丞:“……”

  今日排场大,苏舟是倾尽了全力为爱女铺就一场盛礼。各方来客云集,前堂有少臻和放了小崽子的朴丞接酒,外边有榕漾和苏舟礼迎各方,席间有蒙辰和贺安常压宴,盛极一时。

  “下一杯你接。”少臻席间同朴丞皱眉,“我须缓缓。”

  “看来你在京都几年也没长进。”朴丞嘲笑,“你们京官行不行,就这点量还敢下巡靖陲?”

  “敢情你们下巡就是喝酒?”少臻冷笑,“你们靖军敢往京都喝杯茶吗?”

第71章 番外:半生欢喜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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