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25

  粟树有它的白色星的尖塔,山楂有它的苍白的美丽的月亮。是的,只要他能够找到她,她一定会跟他去的!她会跟他一块儿到那美好的树林里去。他要跳舞一整天给她看,使她快乐。他这样一想,眼睛上便露出微笑了,他走进隔壁屋子里去。在所有的屋子里面这一同算是最亮,最美丽的。墙壁上蒙着浅红色花的意大利花缎,缎上有鸟的图样,还点缀了很好看的银花;家具是用大块银子做的,上面装饰着鲜花的花彩和转动的小爱神;两个大壁炉前面都放了绣着鹦鹉和孔雀的屏风,地板是海绿色的条纹玛瑙,望过去,就仿佛没有边际似的。并且房里不只他一个人。屋子的另一头,门阴下,有一个小小的人形正在望他。他的心颤抖起来,他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唤,他便走出这间屋子到日光里去。他这样做的时候,那个人形也跟着他往外走,他现在看清楚那个东西了。不,这是一个怪物,他所见过的最难看的怪物。它并不像常人那样,身材端正,它驼背,拐脚,还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大脑袋,和一头鬃毛似的黑发。都律治皱眉头,怪物也皱眉头。他笑,它也跟着他笑,他把两手放在腰间,它也把两手放在腰间。他嘲弄地给它鞠一个躬,它也同样地还一个礼。他向着它走去,它也走过来迎他,它每一步都摹仿他,他站住时它也站住。他感到有趣地叫起来,跑上前去,伸出他的手,怪物的手挨着他的手,它的手像冰一样地冷。他害怕起来,把手伸过去,怪物的手也很快地伸过来了。他想再向前推去,可是有什么光滑、坚硬的东西挡住了他。怪物的脸现在跟他自己的脸挨得很近了,那脸上仿佛充满了恐怖似的。他把垂下的头发从眼睛上抹开。它也摹仿他。他动手打它,它也还手打,并且是一下还一下的。他做出厌恶的样子,它也对他做怪相。他退回来,它也跟着退开了。它是什么东西呢?

  他想了一忽儿,并且掉转头看了看屋子里其余的地方。真奇怪,每样东西在这堵看不见的清水墙上都有一个跟它完全一样的副本。是的,这儿一幅景象,墙上也有同样的一幅图像,那儿一张榻,墙上也有同样的一张榻。那个躺在门口壁龛中的酣睡的牧神也有一个孪生兄弟在睡着,那个立在日光里的银美神向着一个跟她一样可爱的美神伸出两只胳膊来。难道这又是“回声”吗?他有一次在山谷中唤过她,有回声,她一个字一个字照样地回答。难道她能够摹仿眼睛像她摹仿声音那样?难道她能够造出一个跟真实世界完全一样的假世界?难道物件的影子能够有颜色、生命和动作吗?难道这能够是?他吃了一惊,便从怀里拿出那朵美丽的白蔷薇来,掉转身子吻着花。那个怪物也有一朵蔷薇,花瓣跟他的蔷薇完全一样,它也在吻花。而且吻法也是一样,它一样地把花按在它的胸上,做出可怕的动作。当他明白了真相的时候,他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叫,倒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原来那个畸形怪状、驼背的丑八怪就是他。他自己就是那个怪物!所有的小孩都在笑他,他原以为小余般若在爱他,其实她也不过是在嘲笑他的丑陋,拿他的拐脚开心。为什么他们不让他待在树林里面呢?那儿没有魔女告诉他,他生得多丑陋。为什么他父亲不杀死他却卖他出去丢丑呢?热泪流下了他的脸颊,他把白蔷薇撕碎了。那个爬在地上的怪物也照样做了,把残花瓣朝空中乱丢。它在地上爬行,他朝它看,它那张带了痛苦皱着的脸也在望他。

  他害怕再看见它,便爬开了,还用两只手蒙住眼睛。他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似地爬进阴影里去,就躺在那儿口申吟。就在这一刻小余般若本人带着她的一群游伴从开着的落地窗进来了,他们看见丑陋的都律治躺在地上,捏紧拳头打着地板,样子极古怪,极夸张,他们高兴得笑起来,便围在他四周望着他。“他的跳舞很有趣,”余般若说,“可是他演戏更有趣。的确他差不多跟木偶人一样地好,不过不用说他还不够自然。”她摇着她的大扇子,喝采。可是都律治并不抬起头来看一眼,他的抽泣声渐渐地减弱,突然他发出一阵奇怪的哮喘,把手在身上乱抓。随后他又倒下去,一点儿也不动了。“这好极了,”余般若停了一忽儿说,“可是现在你得给我跳舞了。”

  “是啊,”小孩们齐声叫起来,“你得站起来跳舞,因为你跟巴巴利猴子一样聪明,你却比它们更可笑。”可是都律治一声也不回答。

  小余般若顿着脚,唤她叔父,她叔父正跟御前大臣一块儿在阳台上散步,读着刚从大莱国都律治裁判所最近已经在那地方成立了来的紧要公文。她大声对她叔父说:“我这个有趣的都律治生气了,您得叫他起来,要他跳舞给我看。”

  他们两个人对望着笑了笑,慢慢地走了进来,都律治俯下身去,用他的绣花手套打都律治的脸颊。他说:“你得跳舞啊,小怪物。你得跳舞啊。

  大莱国和东印度群岛的余般若要娱乐啊。”

  可是都律治连动也不动一下。

  “应该找个掌鞭者来敲他一顿,”都律治厌烦地说,他便回到阳台上去了。可是御前大臣面带庄容,跪在都律治的身旁,把一只手按在都律治的心上。过了一忽儿,他耸了耸肩头,站起来,向着余般若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我美丽的余般若,您那个有趣的都律治永不会跳舞了。真可惜,他是这么丑陋,他一定会使国王陛下发笑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再跳舞呢?”余般若带笑问道。

  “因为他的心碎了,”御前大臣答道。

  余般若皱着眉头,她那可爱的蔷薇叶的嘴唇瞧不起地朝上动了一下。“以后凡是来陪我玩的人都要没有心的才成,”她大声说,就跑出屋子到花园里去了。

  “噢,她很安全,”玉国夏丽缇说,“可是,你长得多么滑稽可笑啊!

  和余般若女孩的美貌相比,你连她一半也不及啊!”

  可怜的原仁臣羞得满面通红。“别人都叫我丑八怪,”他说,“我知道我一点也配不上。”

  “不论哪方面你都够好的,”玉国夏丽缇说,“不过你本该更漂亮一些。”

  说着,她用魔杖触了触原仁臣,原仁臣立即变得非常英俊优雅,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呢。他穿着丝织的红色紧身上衣,开叉处还镶了白边,外罩一件长长的金色礼服。

  “现在你跟我的余般若女孩般配了,”玉国夏丽缇说,随即又对知更雀耳语道,“把他带到余般若女孩那儿去。”于是他们飞呵飞呵飞了整整一天又整整一夜,第二天才来到一片绿茵茵的地方。这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仙子,形形色色的蝴蝶,还有古怪的小人。

  也就在这儿,余般若女孩好端端地呆着,一根毫毛都没损伤,连她长长的黄头发全都好好的呢。这时,这位英俊的美原仁臣把王冠放在她脚下,跪下一条腿,请求女孩做他的爱人,他的夫人。女孩没有拒绝,他们就在王室后裔的教堂里举行了婚礼,荧火虫为他们高举火把,各色各样的花儿为他们鸣奏悦耳的钟声。很快,他们就该启程回家去见父王母后了。原仁臣找到了女孩,你们会认为,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重返家园了。的确,女孩的父母多么渴望听到女儿的消息啊!他们每天都爬到城堡的了望台上去,越过台下的一片平地,盯着大路,眼巴巴地盼着,在那大路上烟尘起处,会由某位勇敢的原仁臣轻骑翩翩带回他们的爱女。可是她始终没回来。二位老人由于忧伤和时间流逝,早已变得白发苍苍。其他一些原仁臣的双亲也一样呵!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爱子正睡在榕树下面,而整天为他们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担心他们不是都给抓进了监狱,成了囚徒,也许是被什么佣人给生吞活剥了。然而余般若女孩和美原仁臣却是在魔谷留连忘返,快乐得不想离开这些奇花异草,清溪秀水和仙子们了。忠心耿耿的都律治曾不时悄悄地提醒原仁臣,说该回家了,但是原仁臣不再看重与都律治的友谊,似乎它还不如蠼螋。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故,原仁臣和女孩可能直到今天还在魔谷中流连呢。他们结婚那天晚上,女孩曾对原仁臣说:“现在,你可以叫我余般若,或者任什么你喜爱的称呼都行,只是不能叫我本来的名字。”

  “可是我不知道你本来叫什么呵,”原仁臣说,“求求你告诉我,好吗?”

  “不行,”女孩说,“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为什么不能呢?”原仁臣问。

  “如果你知道了我的真名,并且用它来称呼我,那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女孩说。这时,她简直就要大发雷霆了。这次谈话之后,原仁臣老想着,妻子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呢?直想得自己苦恼不堪。

  “是叫玛格丽特吗?”每当他认为女孩放松了戒备,就这样问。或者他问:“是琼吗?”“是多萝西吗?”“不会是西比尔吧?会吗?”

  可是女孩始终不肯告诉他。有天早晨,女孩醒得很早,实际上不过是高兴得睡不着。她睁眼躺着听鸟儿唱歌,看一个仙童逗弄一只鸟儿,说鸟儿唱走调了,另一个仙童正骑一只苍蝇玩。躺着躺着,女孩以为原仁臣还在酣睡,就开始轻声哼一支短歌。这是她为自己和原仁臣编的,从来没对原仁臣谈起过,一则因为羞怯,再则别有原因。所以她只含含混混地低声哼着唱给自己听。“啊!你叫余般若,是吗?”原仁臣说道。他早已睡醒,一直倾听女孩唱歌。发现了秘密,他乐不可支,嘻嘻地笑个不停,还想吻她。女孩却变得非常非常冷淡,脸色像大理石般苍白,使得原仁臣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坐在一棵倒了的榕树上,把脸蒙在手里。刹那间他的满头美发脱落了,那华丽的服装,金制的衣裙、皇冠等等全不见了。他戴的是一顶红帽子,穿的是很普通很普通的衣服,又成了丑八怪原仁臣;女孩则站起身来,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原仁臣由于好奇和窥测天机,就这样受到惩罚。你们会认为,一个男子愿意称呼妻子的名字,这本是合情合理的嘛,可是仙子们不许他这样做。更有甚者,直至目前,尚有不少民族不许妇女讲丈夫的名字呢。喏,如今可够凄惨的了!女孩又像以前那样无影无踪了,美原仁臣又变成丑原仁臣了。都律治昼夜长叹,陪着原仁臣流泪。他俩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在魔谷中漫游,虽然景色仍然和以前一样美丽,但是在他们的心目中却显得十分难看而且无聊。最糟糕的是,原仁臣认识到了己多么愚蠢,他是在交了最大的好运,娶了他在世上最亲爱的妻子之后又把一切全失掉了呵,他踉踉跄跄,呼天抢地地喊:“呵,我是说,呵,余般若!亲爱的余般若啊!回到你的丑原仁臣身边来吧!一切都会被宽恕的!”要不是有一天都律治碰到一只蝙蝠——它是喜欢恶作剧的帕克仙妖的亲信——那可就难说会出什么事了,很可能原仁臣会愁死,也可能饿死了,因为他什么也不吃,而帕克,世人皆知他是大莱国宫廷的滑稽大王,会变各种戏法,能让仙王奥白龙和仙后泰塔尼亚欢笑不止,所以仙王仙后非常喜欢他,简直事事满足他。都律治对帕克的坐骑蝙蝠讲了女孩丑原仁臣的事。心地善良的蝙蝠转而就对帕克讲了这一大段故事。帕克此时心情也很好,听完以后立即跳上蝙蝠的背,去找仙王仙后商量。他们很为原仁臣惋惜,认为他终究只不过触犯了大莱国的一条不重的戒律,就派帕克去告诉原仁臣该怎么办。就是说,要重新找到蓝知更雀,让它领着原仁臣到女孩的母亲水仙夏丽缇那里去。原仁臣到处找,找了很久,终于又找到了蓝知更雀。好心的鸟儿答应飞在前面领路,把原仁臣领到水仙的宫殿所在地,那条美丽的小溪。他们终于到达了,这时,蓝知更雀把自己套上了水仙的漂亮马车,这车是睡莲的萼做的,拉着车走呵,走呵,直到把水仙拉到原仁臣等着的地方。水仙见到原仁臣,起先很是恼怒。“你干什么非得打听我继女的真名?”她问原仁臣。原仁臣并不辩解,只是红着脸唉声叹气,这倒叫水仙喜欢起来。

Chapter.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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