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马服子何在,长平事已空3

  “你来做什么?也是来催我走的吗?”赵括问。

  “卑职听闻将军在此,特来看看将军有什么需要的。”其实李牧是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好长时间的沉默后,赵括突然问:“你也觉得我只会谈兵法吗?”

  “将军是当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李牧没有撒谎,赵王不是昏君,他难道不知道那些中伤廉颇将军的传言是秦国有意而为?只是长平的几十万兵力已经是赵国的全部,而赵国作为四战之地,他国也正对着赵国虎视眈眈,一旦兵临城下,邯郸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最重要的是粮草已经供给不上,赵国拖不起了,这是其一;其二,赵括自小跟随父亲马服君东征西伐,多次在战事中帮助父亲扭转局势建立战功,绝非泛泛之辈,他在马服军中声望颇高。其三,赵国所有可用的武将里,除了廉颇,就只有乐毅,赵括和田单了。乐毅将军年岁已大,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而田单本是齐国田氏王族的远亲,来赵不过三年,如此大任难以服众不说,赵王对他始终还是不够信任。

  赵括何尝不知,《孙子兵法》有云:“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兵贵胜,不贵久。”旷日持久的战争对任何国家都不会是有利的事,更何况是国力并不强大的赵国。他接着喝一口酒,问李牧:“这场战争打到现在,你认为我军有几成胜算?”

  “卑职不敢胡乱猜测,从来没有必赢的棋,更无必胜的仗;不到最后一刻,结局如何谁也说不准。”李牧回答。

  赵括看一眼李牧,淡淡地道:“大王没有看错你!”。

  李牧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当初年仅十八岁的自己被提升为郎中令时也是反对声一片。

  半钩斜月朦朦胧胧的,几颗星子有气无力地,敷衍地放出点比萤火虫还微弱的光。二更敲响,赵括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壶递给李牧,道:“喝一口吧!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会面了。”

  李牧接过酒壶一饮而,道:“卑职在邯郸静候将军奏凯而归!”

  赵括到达长平,与廉颇合了兵符,接管军籍,而廉颇只带了都尉傅抵等百来个亲信返回邯郸。

  听闻赵王果真换下廉颇,改以马服子赵括为将,秦王也暗地里做了调整:委派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王龁为裨将,并严令军中,有胆敢泄漏武安君为上将军者,斩!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将领一任令,换将改令,调整委任军吏本是常规,也是防患于未然,更何况廉颇主守,赵括主攻,改换号令,重肃军纪更是势在必行。

  三日后的午正时分,后方守将派人来报,说有八千秦军直奔我军北垒而来。当下是丰水期,秦军不可能东渡泫水来攻赵军主营,但上游水量颇少,赵括料定秦军会越过丹朱岭河段袭击我军北垒,他早已安排好精兵伺敌动止。先锋作战,必须勇将锐卒,一则壮我志,二则挫敌威,这首战赵括安排的是许历。

  许历何人?十年前,秦国包围阏与,赵括的父亲赵奢受命前往救援,军队行至距离邯郸三十里的地方,赵奢就停驻不前,修筑壁垒并向全军下令:“如有为军事进谏者,处以死刑!”是时秦军驻扎在武安以西,擂鼓震震,军声如雷,振得武安的瓦砾都在颤抖,有一军侯进言急救武安,赵奢手一挥,即刻有士卒上前把那军侯拖下去斩了。赵奢坚守壁垒,一连二十八日军队不向前一步,还继续增建壁垒。一日,赵括发现营中潜入一人,料定是秦军的间探,就与父亲密谋佯装不知,还好酒好肉招呼款待,席间言谈无不暗示他们驻军殆战的打算。间探返回秦营,如实禀报,秦将大喜道:“赵奢离开国都三十里就停驻不前,还增筑壁垒,看来阏与非秦莫属了!”而赵奢待秦国间探一离开,便下令全军卷起铠甲武器,急速向阏与进发。二日一夜后到达目的地,再令出色的射手驻军于离阏与五十里的地方,筑垒伺敌。秦军获知消息,连夜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倾巢而出。

  赵奢刚收到秦军的消息,就有侍卫来报说:“军士许历求见!”

  赵括闻信吓了一跳,许历是士大夫之子,自小喜欢挥刀弄剑,性格刚直不知回转,是赵括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此番必定是为请谏而去,赵括冲出营帐想去拦他,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他道:“赵军的到来出乎秦军的意料之外,他们必定来势凶猛,请将军一定要集中兵力严阵以待,否则,我军必败!”

  赵奢看一眼许历道:“你就不怕死么?”

  “怕!不过末将既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所以还请大将军让末将把话说完。”许历答道。

  “接着说!”赵奢令道。

  “北山陡峭险阻,山石林立,易守难攻,所以此战先占据北山者为胜!”许历冷静分析道。

  “来人!”赵奢扬声道。

  “大将军!”赵括忙向前跪下,为许历求情。

  赵奢没理会赵括,令道:“国尉杨占元听令:速领精兵一万,无论如何要在秦军到达前先占据北山!否则,军法处置!”

  见杨占元领令下去,许历又道:“末将愿按军令接受死刑!”。急得赵括在一旁直拉他的手臂。

  赵奢扬手打住,道:“一切等回邯郸再做处置!”

  杨占元果然不负众望,成功抢先占领了北山。秦军到达后,几番尝试不得上山,待到他们将士疲惫,士气低靡之时,赵奢又令许历、赵括各领兵两万由左右两翼夹击,秦军大败,仓皇卸甲而逃。阏与得救,赵奢凯旋归朝,赵惠文王大悦,赐赵奢良田千亩,封号马服君;而许历的进谏因是在赵军离开邯郸三十里驻军地以后,不算触及军令,所以不仅不杀,赵惠文王还谓其“有勇、有谋、有担当”,赏金一千,升为国尉。

  如今的许历,已成为赵国响当当的一员大将,更是赵括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许历站在北垒的制高台上,眼看着五大夫王陵带领八千秦军渡过泫水,开始向山上攻来。待秦军前锋行至山腰时,许历右臂一举,遂见一排巨石轰轰地直滚而下,秦军的哀嚎声刚起,又听山上擂鼓威振,赵军呐喊着从三面冲奔下山,宛若天降神兵,浩浩荡荡,他们以破竹之势,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八千秦军只剩下寥寥数十人,领将王陵仓皇退逃。大获全胜的赵军高声欢呼,许历面上跟士卒们一样开怀,然而看着满山坡上横七竖八的秦军尸首,他心下暗忖:北垒的南坡山石林立,陡峭险阻,所谓“山陵之战,不仰其高”,此战与阏与那一战如出一辙,秦军涉水攀山客攻赵军实与送死无异,王龁不可能不知,这究竟是何用意?

  两日后,二万秦军再次按原路线过河,这次的领将是张唐,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上山,而是在山脚退后一千米左右的地方驻守下来。

  北垒主将营帐里,许历静静地坐在案前,如漆的眼珠子盯着几案上的地图一动也不动,英挺的鼻梁上那一道深深的疤痕,硬是把一张清秀俊郎的脸划拉出一缕凶狠来。

  营帐里静得让人发慌,坐在左上位的楼昌干咳一声,问道:“许将军如何打算?”

  “等!”许历眉毛也不抬。按品阶,作为两朝武将的楼昌远在许历之上,更何况他是赵王亲自指派而来。楼氏本是赵国宗亲楼婴之后,自赵国开国至今世代都为显族重臣,先惠文王二十三年时,楼昌曾被任命为大将,进攻魏国的几邑,然而几番出兵都未能攻克,赵王失望之下,于同年十二月再派出大将廉颇,这才把几邑攻下。赵括嫌他碍手碍脚,把他丢给了许历,美言之为老将经验丰富,有他坐镇才能稳住北垒众将士,但实际的军权是在许历手上的。

  “这都等了大半天了,还要等至何时?”楼昌抱怨道。

  “等到该出兵的时候。”许历不紧不慢地答道。

  “对了,楼将军,北面有没有什么状况?”许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道。

  “北面能有什么状况?一切正常。”楼昌心里大为不满,许历让他负责长城北面的动静,他已经吩咐过烽火台的人小心看守,有情况自会知道。这许历一天都不知道问他几回,着实让人生厌。

  许历走出营帐,用手掌挡在额前,半眯着双眼向前看,这两天天气不错,白花花的日头照得泫水粼粼闪闪,石头都被烤得能烙熟饼子了。那平原上的秦军顶着炎炎烈日驻守了大半天,个别体弱的士卒已经有中暑晕厥的症状出现。所谓“后发制人以待其衰”,“阵久无战而气衰”,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之下,张唐若等不及,他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像上次王陵一样强攻上山;第二条,向右行十几里去攻赵括大营;第三条,原路返回,这个时候返回,许历不会去追,但是再过一天,秦军气衰兵疲,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广地宜车战,次日未时正刻,许历安排了五千战车直奔张唐而去。张唐那边也早已列阵待战,见赵军前来,也不等对方接近,立刻下令进攻,随着擂鼓咚咚,秦军将士高声呐喊着冲上前来,阵型丝毫不乱。许历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在烈日下煎熬了两天的秦军竟然还有如此士气,张唐果然不容小觑,好在他没有轻敌,他派出的是偏箱、鹿角车,设为方阵,一则能保斗力,二则能正面拒敌,三则可维持阵型不乱。双方正刀枪剑戟,肉薄骨并之际,突闻急报,说丹朱岭后方有秦国骑兵出现,人数不下六万。许历暗道不好,中了王龁的调虎离山之计。他速命楼昌继续对战张唐,自己则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赶回北垒,好在还有裨将余仁成坐守,许历到达时,秦军前锋已经翻越丹朱岭。

  “将军!”余仁成见到许历,即刻向前行礼。

  “情况如何?”许历扬手示意免除不必要的礼节。

  “全军待发,然而以秦军行进的路线,看起来不像是要攻垒。”余仁成答道。

  许历两眼鹰似的观察了一阵,大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显然,王龁是要越过这百里石长城,欲绕至后方切断我军退路。许历习惯性的用五指磨擦着剑柄,思索片刻,继而转向余仁成,道:“传令城墙弓箭手全副装备,秦军一脚踏进射程内便发射,车兵为中,骑兵分左右列于车兵之后,全军死守,绝不能让一个人通过。”

  燃烧了几日的火球终于黯淡下来,悄悄躲进一片乌云背后。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已是清风徐徐,尘埃兴扬,天空一片灰暗。楼昌仗着兵多力强,一步一步把张唐逼到泫水岸边,张唐且战且退,楼昌乘胜追击,直至秦军的壁垒之下,突然一声惊雷,骤雨倾盆,忽又闻一支大军从后疾驰而来,车声雷动,原来是王龁预先埋伏的二万五千奇兵来绝他的后路,楼昌心下一惊:“不好!”,他一时乘胜起意,以为能占着士卒数量的优势先灭了张唐,谁知一时大意竟追到了秦军壁垒。退无可退,只能拼死一搏,他扬声道:“张唐,今日老夫就与你拼了!”

  “楼老将军,本将赢你怕人笑话我欺负老人,胜之不武,你若降了,我倒是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也得个善待长者的美名!”张唐说完,秦军众将士哈哈大笑。

  楼昌气得面红耳赤,大叫一声,挺戟前冲,搏战二十余合,张唐退至垒下,令剑一挥,兵分左右绕垒而退,忽听得“嗖嗖”的箭声从秦国壁垒上飞射而下,前有铁壁铜墙,剑雨纷飞,后有虎狼之师,可怜两朝老将,今日竟亡于万镞之下。

  而许历这边,所到秦军近二成几乎未战先亡于赵军的箭镞之下,秦将杨端和意非在战,可赵军阵仗森严,死守隘口,想要全军闯出,谈何容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杨端和下令三人为一小组,两人攻防,一人突围,经过近二个时辰的浴血奋战,最终只有不到两万兵马冲出重围。

  赵括收到许历传来的军报,虽说是早有预料,却也禁心不住心下暗惊,区区两万兵马虽不足为患,表面上看,秦军这是杀敌三千,自损一万,王龁虽不是谋略奇才,却也绝不会出此下下之策,这后面势必有出人意料的大阴谋,如果真如他所料,那此刻秦军帅营里坐守的恐怕已经不是王龁了。

  ”来人!”赵括扬声道。

  “在!”赵括话音未落,即刻有士卒向前听命。

  “传令将军燕周,时刻待战!”赵括下令,心想你既然想反客为主,断我后路,霸我粮仓,那倒要看看你到底愿意舍弃多少将士的性命来换。

  七月望日,静夜沉沉,松声细细。溶溶冷月柔柔地流泻在小东仓河面上,浮光霭霭。摩天岭半山腰上,有一块天然突出的巨石,燕周独自立于巨石边缘,云山缥缈,清风孤影,人天合一,宛若虚无。突然,山中鸟雀纷纷擘翼惊飞,哀鸣四散,燕周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秦军的味道,呢喃低语道:“来了!”

  小东仓河由长平东北的壶关蜿蜒四十里流经泫氏,汇入泫水,河床狭窄,最宽不过四十丈,最窄处仅两丈,背靠着的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岭,赵军的辎粮库,重兵把守,戒备森严,秦军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溯渡通行,难于上青天。赵括料定月圆之夜,秦军必定会偷渡过河谷,所以一早已经与燕周议定攻防策略,万事俱备,只待月圆。

  秦将羌瘣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两岸,只要过了摩天岭,冲出小东仓河谷,就算赵军发现,也是望尘莫及,为时晚矣。忽然,摩天岭上传来一阵凄苦哀长的猿啸声,接着又是一声响切山谷的鹤鸣,听得秦军将士们个个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羌瘣正疑惑着这鹤鸣猿啸来得蹊跷,又闻嗖嗖的箭声传来,只见星火漫天,宛如白昼。七月流火,物燥天干,火箭所到之处,顿时燃起赫赫大火。

  中箭秦军的呼救声,哀嚎声,落水声,火苗毕毕剥剥的欢唱声,延绵两岸,不绝于耳。未中箭受伤的秦军将士慌乱扑火间,又有满载石沙的几乘大船,从上流随水势直冲而下,秦军因为要避过赵军耳目,船只都不大,瞬间都被撞得楫离船散,人仰马翻,习水性的秦军四散游走,不谙水性的在水里呜呜叭哒几下很快便没了声息。河谷慢慢地平静下来。

  “将军,要鸣金收兵吗?裨将张平问燕周。

  燕周不答,须臾,一个探兵亟亟来报:“将军,前方来了二万秦国骑兵。”

  燕周神情肃穆,刚才秦军主将赌了一把,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溯渡而过,然而也深知“战者,无迎水流”的兵法大忌,一旦暴露,处于上流的赵军顺风顺水顺势,秦军必定一败如水,所以对方做足了万全准备,舟战完败,立刻改用骑兵强闯。二万人马不多,可是以船运而言,却也是不少。秦军是客军,船只数量有限,承载量也不大,这二万骑兵必是由光狼城大营出发,分批乘船,渡过泫水,在泫水与小东仓河交汇地下船,秦船放下第一批再回去接第二批,第三批,往复数十次才可。然而赵军有地利之优,只要山上弓箭手全力发射,另派一军死守谷口,秦军依然是插翅难飞。只是赵括跟燕周都没想到的是:这两万骑兵只是先头军,接下来一波又一波的将士接踵而至,待到山鸡破晓之时,约五千秦国骑兵,踏着近五万兄弟手足重叠交错的尸体杀出了河谷。

  晨光熹微,山静烟沉,激战一宿的小东仓河谷,残旌破干,折矛断戈,遍地尸横;河岸上苍苔碧草茵茵蔓蔓,飞血溅洒其上,或星星点点,或团团簇簇如红花灿烂,艳丽戚然;往日里清可见底的小东仓河,如今已成赤潭尸穴,浊气蕴蕴,腥膻弥漫。

  赵括以前跟王龁多次交战,这样的用兵之策不可能出自他之手。用五万将士的性命护送五千人出谷,以十保一,功成枯骨,此般的不择手段,罔顾人命,除了他,秦国大良造白起,没有第二人。五千秦兵虽不多,可因为小东仓河谷地理位置特殊,乃进退维谷之绝地,进不易,出更难,更何况,摩天岭驻军本不多,经过昨夜一战,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如此一来,等于把赵括大军一分为二,驻守摩天岭的赵军成了困山之兽不提,最重要的是对大本营粮草辎重的供给被生生切断了。

  两日后卯时未过,王龁亲领十万大军还由泫水上游过河,这次却不是进攻许历领兵的北垒,而是右转行军十几里,直奔赵括大营。

第2章 马服子何在,长平事已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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