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马服子何在,长平事已空4

  赵军刚被断了粮道,不免军心涣散,此刻不是正面迎敌的时候;而许历更是寸步不能移,他要是离开一步,后方杨端和的那二万人马就会立马杀过去,夺了北垒。老狐狸白起这一步棋是志在必得,要么大措赵军主力,要么夺下那百里石长城防线。北垒是赵军的最后防线,绝不能丢。其实在廉颇将军还在的时候,摩天岭上就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之所以派燕周驻守,一则为稳固军心;二则为诱敌深入,分散打击敌军势力;三则跟几个月前王龁在老马岭建空谷仓的目的一样,威慑敌军,只是王龁不太幸运,一阵飓风刮跑了他们好不容易搭起来的芦苇仓,露了馅儿,这边赵军看到大笑不已,从此给老马岭改了个名叫空仓岭;赵军主力并不知道原来摩天岭上的谷仓大半也是空的。粮草已经维持不了多久,如此状况下,赵括本来也在筹划着进攻,正好王龁来了,虽然来早了几天,他也无论如何都要接了这战书。

  赵括命裨将姚木,国尉张集各领兵五万左右夹攻,弓箭手则在正方壁垒上待命射发。而王龁这边也是乒分左右,领兵的是王摎跟王陵两位大将,姚木久经沙场,还能与他们相抗衡,张集毕竟还稍显稚嫩,经验不足,不到一个时辰,张集带领的右路军伤亡近半,赵括看这么下去很快就会溃不成军,所以即刻下令鸣金收兵,加固壁垒坚守不出。

  消息传回邯郸,群臣都认为应该向他国求助,从大局出发,当前七个大国要能共同生存,靠的是相互联系而又彼此牵制,所以除了秦国自己,谁都不想秦国独大,也就不希望赵国被灭,只是之前赵王派郑朱入秦,他国就算相信秦赵间未达成和议,也必定认为赵国在此战上态度摇摆不定。眼下,只能去求助三晋之一的魏国,说服魏王联合他国合纵抗秦。

  赵王派去魏国的使者是平都君。然而,平都君到了大梁才知道,原来秦国早在一个月前就向魏王许诺,只要秦国在长平之战中胜出,会让韩国献出垣雍,转而送给魏国,条件是魏国不能参与秦赵长平之战。

  平都君向魏王道:“臣以为割垣雍绝对是一个空口诺言”

  魏王不以为然:“平都君何出此言?”

  平都君道:“秦、赵在长平之下相持已久,胜负未决,诸侯投秦则赵灭,而与赵联合则灭秦。秦担心魏国帮赵国,所以才以垣雍为诱饵向大王许诺。”

  平都君看魏王听了点头不语,又接着道:“秦国若胜了赵国,大王您敢要求秦国割让垣雍吗?恕臣直言,大王不敢!若秦国输了,大王您又能令韩国交出垣雍吗?恕臣再直言,不能!是故,臣断言垣雍一说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魏王只回答了一个字:“善!”不再续谈。看得出来,平都君说的这些,魏王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不敢得罪秦国,而且他心里隐隐还抱着一丝希望,若秦国胜了,秦王能信守承诺,把垣雍送给魏国。垣雍是韩、魏交界处的交通要道,于魏的安危关系堪称要害,谁拥有垣雍,谁就锁住了魏国的喉咙,因为他们随时可以决荥泽的水直灌大梁,那样的话,大梁必亡。

  求魏不成,有人建议向齐国请求支援,赵王的母亲惠后是齐襄王的亲姐姐,也就是说当今的齐王建跟赵王丹是嫡亲的表兄弟,然而,众所周知,如今掌握齐国实权的不是齐王建,而是齐王建的母亲君王后。赵王丹想:君王后虽然是他嫡亲的舅母,可人家好像从来也没把他这外甥当回事,想他登基那一年,秦国欺他年少新立,连拔赵国三城,彼时他不过十五岁,大小事物一概由母亲惠后做主,惠后见秦国连续急攻,无奈之下向娘家齐国求助,是时齐襄王已经过世,君王后掌权,她在秦国的事情上一向小心谨慎,并不愿意蹚这潭水,可是又不好直接拒绝,知道长安君是惠后的心头肉,便对使者说:“齐赵本是至亲,如今赵国危在旦夕,齐国理应支持,然而两国相交不论亲疏,请长安君暂时来齐国小住,以表互信。”言下之意,是要长安君去齐国做人质,方可出兵。惠后听了使者回报,勃然大怒,对着妆案一顿出气,镜台、妆奁,珠玉首饰撒了一地,气忿忿地道:“从此以后,老身自当断了齐国这段亲!”

  前方战事危机,大臣们一再劝谏,请求太后答应齐国的要求,太后哪里肯,吩咐左右道:“出去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有谁再说让长安君入齐为质的,老身必定一口唾涎啐到他脸上。”所有人都知道她疼爱少子长安君,却不知道为何缘由,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赵悝聪明善良,大仁大义,满心为国为民,先王二十二年初夏,赵国瘟疫盛行,当时作为太子的赵悝亲自带领太医,医官们前往重灾区,不料身染疫症不治,先王担心疫病传染,连太子的尸身都没运回邯郸,就地埋葬,她连看他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过度伤心下,她一病三年。排行第二的女儿,刚及笄年就远嫁燕国;次子赵丹,也是如今的孝成王,大家都说除了公主,就只有赵王遗传了太后的美好容貌,然而他的性情却与他父王一模二样,一天到晚只跟大臣们在一起,除了晨昏定省,平时想见他一面都难。只有少子长安君,自小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就是如今,也是一天到晚往椒房殿跑,今天给她弄一只仓庚,明天送她一只白兔,后天为她耍个小把戏,最是贴心,现在若要把他送去齐国,无异于割她的肉啊!更何况他天性淳厚,对政事全然不如两个兄长敏锐,质身他国,处处危机,如何自保?再说,他从小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怎能受得了质于他国的屈辱?堂堂这么大个赵国,怎么就要一个还未束发的孩子去拯救?

  消息传出不到半日,就有左师触龙求见,太后正在气头上,道:“让他进来,老身蓄了老半天的唾沫正愁没地方吐呢!”

  左师触龙进了椒房殿,缓缓地小步迈入,席地坐下,自己先谢罪道:“老臣腿脚不好,连快走都几乎不行,所以,很久没能来拜见太后了,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看左师确实是腿脚不便,而他也没有开门见山地提到长安君的事,所以也不便发作,道:“老身依赖辇车而行。”

  “饮食可有减少?”左师触龙问。

  “吃点稀粥罢了。”太后板着脸答道。

  “老臣近来也间或觉得无甚胃口,就勉强散散步,每日走上个三四里,食欲稍好一些,身体也觉得通透了许多。”左师道。

  “老身办不到!”太后脸色缓了些。

  左师公看太后脸色好转,便说:“老臣的小儿子舒祺,很是没出息,而臣年老了,心里很疼爱他,所以冒死向太后叩求,希望能让他补卫士的缺额来保卫王宫。”

  太后扬了扬眉,道:“他多大了?”

  左师公毕恭毕敬地道:“十五岁了,年纪虽少,老臣希望趁着自己还未老死被填埋沟壑前,能把他托付给太后。”

  太后眼中隐约有一丝笑意,道:“男人也疼爱少子吗?

  “甚于妇人!”左师公答道。

  左师公严肃认真的样子把太后逗笑了,道:“妇人对少子疼爱得特别厉害。”

  “老臣私下里以为太后疼爱燕后多过长安君。”左师公终于把话题转到了长安君身上。

  太后皱了皱眉头,然而左师并没有直接提及送长安君为质的事,只好答说:“左师公错了,老身疼爱燕后远不及长安君。”

  “父母疼爱孩子,则要为他们做长远的考量。当初燕后远嫁燕国时,太后哭着把她送出城阙几十里开外。她离开后,太后并不是不思念她,却每每在祭祀时祈祷她不要被遣返,难道不是为她做长久计议,望她子孙后代相继为王?“

  “然!”太后点点头。

  “由今看三世以前,至赵王子孙为侯的,其继位者可还有在的吗?”左师公看太后摇头不语,又问:不单只赵国,其他诸侯国有吗?”

  “老身未曾听说过。”太后答道。

  “此乃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难道是国君的儿子被封了侯就变坏了吗?不是,只是因为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如今太后令长安君有了尊贵的地位,封给他膏腴之地跟价值连城的宝贝,而不趁现在让他为国立功,一旦太后驾崩,长安君拿什么立身于赵?是故老臣以为太后偏爱燕后,为长安君计划得短浅了。”左师字字在理。

  太后听了久久不语,抬手攀着侍婢的臂膀起身,慢慢地向卧房走去,行至门口,才头也不回,悠悠开口道:“诺!凭君遣使吧!”

  那大概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坚强好胜的太后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萧索,落寞。长安君出质于齐国的仪仗百乘御行,浩浩荡荡,然而送行的队伍里没有太后。

  君王后没想到惠后真的把长安君送来了,虽然不情愿,也只能允诺,出兵援赵。

  赵王心想:母亲在世时尚不能轻易获得齐国的救援,更何况是现在?可是眼下除了齐国,他国更是避之不及,生怕惹怒了秦国,想到这里,赵王只能再试一试。然而,结果还是让赵王丹失望了。据使臣回报说,齐国的大臣大都支持出兵出粮救赵,期中有谋臣周子极力谏言说不仅应该答应赵国的请求,还应该联合燕国一起救赵,他说:“赵国在地理位置上等于是齐、燕的屏障,就像嘴唇保护着牙齿,唇亡则齿寒,今日秦灭了赵,明日,就会轮到齐、楚。且救赵之急,犹如手捧着漏水的瓮,犹如往烧焦的釜中倒水。大义救赵,威却强秦,刻不容缓啊!”君王后对待秦国一向谨慎,周子的苦心劝谏最终还是没能动摇她丝毫。

  向外求助不成,只能自救。然而国库空亏,哪里还有余粮?当务之急,唯有向官员施压,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大夫士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也都开仓缴粮,然而尽管如此,也远远不够四十万将士半月的口粮。正当赵王一筹莫展之时,来了一个人,自称可以为长平前线提供一个月的粮食,赵王马上宣见。

  “草民卓行见过大王!”来人向赵王行稽首跪拜大礼。

  赵王见来人一袭锦衣华服,悠然端步而来,虽不是王族公子,仪容举止间却全不失贵气从容,正疑惑是何人,原来是邯郸富商卓家。“卓行?可是城东卓家大少爷?”赵王问道。

  “正是草民。”卓行再拜。

  赵王给他赐坐,再细细打量他:面如傅粉,唇若涂脂,一身湖绿衣裳,宛然一个温文儒雅的翩翩书生,唯那双细长丹凤眼,滴溜溜地无不透出生意人的精明。

  “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卓家愿意出粮支援前线,条件是什么?”赵王直言问道。

  “大王果然直爽!那草民也不转弯抹角。”卓行拱手道:“卓家希望能负责赵军一半的兵器铸造。”

  “一半的兵器铸造权,口气不小呀!”赵王冷笑一声。

  “大王既然知道卓家,必定听过’卓氏铸坊,卓绝工艺,技压群芳’十二字卓氏招牌,卓氏铸造由草民的祖父开始,到今天九十八年三月零七日,靠的是实打实的祖传技艺,跟不断地推陈出新;先不说远的,仅邯郸城外的农夫,十户里至少六户用的都是我卓家的农具,锄,镢,镰,铚,锹,犁,件件上都铸有卓氏铭文,大王不信,可以叫人出去打听。”卓行很淡定。

  要是常人,早被赵王的一声冷笑给震住了,卓行竟然还能冷静分析,条条是理,赵王对这卓家大少爷不禁多了一份好感:“寡人虽少出宫廷,也并不是不知外面的事,卓氏农具在赵国自然是首屈一指,然而尽管寡人是外行人,也知道兵器与农器是大不一样的东西,再说兵器铸造是国之大事,岂能随意更换铸坊?若是兵器不合格,又或者不能及时交货,人命关天,国家存亡之责,卓氏担得起吗?”

  “大王英明,实不相瞒,自三年前开始,卓氏就已经着手准备,去中原各国聘请有名的工师和冶尹为我所用,其中还特别重金抬请到韩国少府跟时力两大家的工师,如今卓氏的实力不要说五成,就是负责整个赵国的兵器也足以胜任。”卓行齐眉拱手答道。

  卓氏的能力赵王并非全然不知,特别是经过今日一番会面,赵王更是吃惊卓家大少爷的深图远虑,非一般凡夫俗子。只是要给出五成的兵器铸造权于卓氏,先不说大臣们是否有异议,第一个反对的该是他的宠妃纪姬,然而当下,有能力又愿意出粮的也只有卓氏了。

  赵王知道此事一出,必定引起轩然大波,需要小心计划绸缪,不可操之过急,只能让卓行先回去等消息。

  翌日早朝,赵王道:“众爱卿慷慨开仓,寡人替长平几十万将士向诸位致谢!然而尽管如此,还不够他们四五日的口粮,诸爱卿可还有他法?”

  “前年北部闹旱灾,庄稼欠收,让大家再捐粮怕是不能了!”虞卿说道。

  “是啊!是啊!”众人齐声答道。

  “不是听说有人可以提供一个月的粮食给前线吗?难道传言不实?”平阳君赵豹问。

  “是啊!臣也听闻有此事。”赵禹也附和。

  “是啊!是啊!在下也有听闻。”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附议。

  “大王,臣听说昨日卓家大少爷进宫面见了大王,难不成是卓家?”平原君赵胜拱手问道。听到平原君的话,整个朝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个个眼睁睁地等赵王答话。

  “哼!”赵王一下子拉下脸来,道:“这事不提也罢!”

  “大王且息怒!是臣鲁莽冲撞了大王,还请恕罪!”赵胜揖道请罪。

  赵王叹一口气,道:“不关平原君的事!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卓氏,把寡人给气着了。”

  “哦?不知那卓家大少爷如何触怒了大王,大王可愿说与臣下们听听?”赵胜又道。

  “嗯!”赵王的眼睛利落地扫了一圈,道:“卓家确实可以为长平提供一个月的粮食,但是开的条件竟然是七成的兵器铸造权!”

  “啊?七成?”,“真是狮子大开口!”,“是啊是啊!”顿时,朝堂里炸开了锅。

  赵王觉得大家都吵得差不多了,才咳嗽一声,道:“国家兵器,岂能儿戏,所以寡人直接回绝了他!”

  “卓氏虽然是贪心了些,不过,臣倒是听说卓氏铸造确实是有这个能耐的。”平阳君赵豹道。

  “那又如何?”赵王喝一口水道。

  “大王!请恕臣直言,如今长平迫在眉睫,此时有能力为我军提供粮食的怕只有卓家了!”平阳君赵豹又道。

  “七成确实太多!如果是五成呢?”平原君赵胜试问。

  “一成都不可!”上大夫纪桥道:“大王,切不可答应呀!这个卓家不过是做农具的,他们根本没有铸造兵器的能力。再说,他们这个时候说可以支援长平一个月的粮辎,根本就是心怀叵测,别有图谋。”

  纪桥何人?赵王宠妃纪姬的生父,他有此反应并不出奇,因为纪姬的母亲,纪桥的孺人是邯郸首富郭纵的姐姐,而郭家掌管着赵国近八成的官营兵器铸造权。说到底,纪,郭两家乃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纪家在这件事情上不可能袖手旁观。

  “别有图谋?图的不就是这兵器权么?”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中跳出来,竟然是廉颇,他向前一步作揖道:“长平之战,我军有地利之优,但凡能再坚持一个月,客军作战的黑秦即便不败,也会不战而退。”

  这本是李牧跟赵王特意安排的一场戏,目的就是要借大臣们的口来达成兵器权的转移。整个中原都知道“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赵王也不想郭家独大,纪姬后宫间接干政,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可以削弱郭家的势力。所以赵王提前召集了平原君,虞卿等人对好了词,势必要成功抽掉郭家五成的兵器权。因为廉颇被撤换,考虑他即使不反对,也应该不会参与,所以他本不在戏本里,没想到他依然心系长平,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以大局为重,李牧对廉颇老将军不禁又多了一重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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