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苍茫大地66

  男子讲完他的梦后说:“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它带给我的压迫感吧,我最先想到的是棺材。”

  “那么抽屉代表什么呢?”医生问。

  男子突然笑着说:“也许我是想杀掉我的祖先。那些抽屉使我联想到家族墓穴,每个抽屉大得可以装上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含义深刻的梦,你的赫赫有名的祖先给了你心理上的巨大压力,你希望‘杀死’所有祖先,以便让心灵获得自由。我们终于找到了你生病的根源:受家族的影响,过分渴望功成名就。”医生愉快地说,“你的潜意识在提醒你:彻底摆脱祖先遗传的‘诅咒’,就能步入崭新的天地。”

  “这个梦实在太神奇了。”男子痴痴地说。

  “潜意识的雨露滋润每一个人,人人都可以公平地分享到属于自己的部分,只是大多数人拒绝潜意识的召唤,不理睬潜意识伸出的双手罢了。”医生总结。

  “你呢?你是什么问题?”斯科特终于走到我面前。

  “孤独,我总是很孤独。”我说。

  “在心智成熟的道路上,所有走在最前面的人,所有走得最远的人,都会感受到最大的孤独。”医生微笑着说。

  “太孤独就会很痛苦,不再感受到人生的快乐和意义。”我说。

  “不,那是因为你的双眼只盯在了‘孤独’这个词上。”医生轻轻摇了摇头,“你应该深有体会,正因为意识不断成长,我们才可以与上帝心灵相通,我们才没有停止前行的脚步。正是‘神交’带给我们莫大的幸福,才支撑我们鼓足勇气,宁可忍耐孤独,踽踽前行。你孤独地行走了那么久,而且并没打算后退,内心一定体会到了别人无法体会的巨大幸福和快乐。”

  “可是,我需要一只手,一只能让我感受到温暖的手。”

  “那只手在你的心上!好好观察你自己,观察你的内心。你会发现,你可以拥有这样的本领,就是体察你的潜意识的本领。它能确保你在前进的过程中,始终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智慧,指引着你走向新生。这一双手,这一种智慧,总是目光锐利、判断准确,远远胜于我们的意识思维。有了它们的指引,我们的人生旅途才会畅通无阻。”

  说着斯科特就上前握住了我的手:“自从你随我踏上那条可怕的暴风雨之路,我就知道,你走上了这条让心智成熟的少有人走的路,就知道了你是个有勇气的人。”

  我咬了咬嘴唇,两行泪水静静淌下。斯科特在我的手上加了加力,继续说:“心智的成熟之旅艰苦卓绝,无论是思考还是行动,你都离不开勇敢、进取和独立的精神。即便有先知的告诫,你仍需独自前行。没有任何一位心灵导师能够牵着你的手前进,也没有任何既定的宗教仪式能让你一蹴而就。任何训诫,都不能免除心灵旅行者必经的痛苦。你只能自行选择人生道路,忍受生活的艰辛与磨难,最终才能达到人生新的境界。”

  2 活在当下

  一个幽暗的黄昏,我来到世界灵性大师克里希那穆提印度的小木屋。屋外,榕树、芒果树和热带雨林绿意葱茏,开满花朵的肉桂、金钱树与金莲花芳香四溢,靠近大门的人工小湖中清水柔亮、荷花洁净。克里希那穆提静静地坐在地上,俊美而古雅的脸像一朵开放在幽谷的花,蓝黑的眼珠射出先知的高瞻远瞩和空灵慈悲。

  “大师,我来见你。”我站在门边。

  “这里没有大师。”静坐的克里希那穆提眼睛明澈。

  “我听从了神的召唤,来见你。”

  “不是神的召唤,是你心灵的指导。”克里希那穆提亲切地笑了笑。

  于是,我怀着重重心事走进小屋,在他的对面盘膝坐下。

  克里希那穆提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智慧的目光带着明亮的热情,那只手里有能量,它让我的心自然盛开。

  “我非常不快乐。”我说。

  “不期待未来,不害怕失去,不渴望永远,就能享受真正的愉悦。”克说。

  “我感到疲惫不堪,我活得太累了。”

  “不要再跟自己斗争。消耗我们生命力的就是这些挣扎活动。”

  “我让自己忙个不停,为了忘掉这些争斗。”

  “不要用东西把我们填满,以逃避真相。”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能超越凡尘的人啊,就算是一个稍微麻木一点的人也好。”

  “不要让想象的或理想的自我蒙蔽了我们的真面目。”

  “可是,我实在太混乱,太痛苦。”我茫然无措地望着面前这个波澜不起而又闪烁着无限光辉的人。

  “要想有新鲜的气息,就必须不断地改变,不断地历经内心的混乱和磨练。”克慈悲地看着我,又问:“伤口什么时候最痛?”

  “清除腐肉的时候。”

  “等腐肉彻底清除,你会得到全新的体验,就像早上初生的朝阳,清晨新开的花。”

  “可是,我下不了手去清除啊,我需要一个大夫或一个先知,来替我动手。”

  “除了你之外,怎么可能有别人知道你内心的真相?让别人来做自己的主人,人生不是很悲惨吗?真理不远不近,它在每个人的心中。在你净化自己的当下那一刻,你已经身处彼岸了。你将会发现,依赖别人带给你快乐、安慰和力量,是多么荒谬的事。每个人都应该靠自己的光来照亮自己。”克里希那穆提的声音像雨滴一样,圆润无缺又明净宏亮。

  “那么,你能教我如何做到吗?将腐肉彻底清除掉。”我问。

  “空寂,你知道什么是空寂吗?那种一念不起的空寂,彻底的空寂?这是最纯净的力量,就像发电机发出的电力。我常常长时间在山谷和森林散步,我看着松柏、红木、鼬鼠、野熊和响尾蛇,看着大地、岩石、嫩叶、昆虫、鸟儿。我在散步时一个念头都没有,我只是看而已。这种纯然的观察和与地球无言的沟通,就是空寂。我因为空寂喜极而泣,感受到生命的至乐。”克里希那穆提的表情柔和、快乐、圣洁。

  “无我,就是空寂吗?”

  “对,无我。”克慈爱地注视着我。

  “怎样才能做到无我和空寂?”

  “放下。”

  “放下?”

  “放下记忆。凡是来自记忆的东西都是陈旧的,因此其中没有自由。一颗不被记忆麻痹的心,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以自由的心去看,一切都是新的。何处有自由,何处有活力,何处有快乐。”

  “我无法放下。”

  “高山不会自动移到穆罕默德的脚下。”克尖锐地说。

  “你说过,我们总得透过某个人才能嗅到爱的芬芳,我需要爱。”

  “爱是贞洁、纯净、无染。当你的爱只能让你感到痛苦,就不要再执著。只有当人们获得理性与爱之间的和谐,才能获得不朽的永恒。”克里希那穆提说,纯净的目光像茉莉花在开放,“放下你的执著。你为什么要抓得那么紧?放下,看看会怎么样。”

  我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你留恋一些逝去了的快乐。”克说。

  “是的。”

  “人应该只活在当下,领会刹那间的美及喜悦,而不眷恋它所带来的快感。”

  “我做不到。”我满眼含泪。

  “你的面前出现了一堵死墙,你不能视若无睹,必须要尽点力。”克又握住了我的手,一股强大的暖流,缓缓流贯我的整个身体。

  “把记忆放下。”他再次说,“心智一旦摆脱记忆,脑细胞自然产生突变,脑细胞过去一向习惯在时间中运作,它们是时间的残渣,而时间也是局限在某种空间内的活动……这些活动一停止,就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这时候你就能超越你自己。不要抗拒放下,也不要想留住瞬间的快感。你要找寻的快乐不远,它就在每一块普通而又平凡的小石头里,它无处不在。”克里希那穆提的身体散发着光明,脸上的表情祥和而又浩瀚无边。

  “试一试,把记忆放下,看看你的心是什么状态?”克的声音空灵而清澈,充满了整个屋子。我感觉到了一种像清晨露珠一样静谧的美在空气里流淌,在我的每个细胞上轻轻滑过。

  “我的心很安静,就像最安静的林间幽径。”我说。

  克里希那穆提微微笑了,轻声说:“把它放下,慢慢地,不要践踏到它。不要打扰它,它现在还很脆弱,不要践踏到它。”

  恒河边长满着芒果树、尼姆树、开花的橡树和菩提树,河边的寺庙和道场的废墟上布满了蒲公英和野蔓。几条小船正从河上缓缓驶过。肤色黧黑的船夫立在船头或在撒网。头上顶着水罐的妇女在河边的石级上小心地迈步。河边的高低不平的弯弯曲曲的石路上,落满了白色的花朵,那是从橡树上坠落下来的芬芳的白花。

  傍晚,我们在河边散步。在夕阳中,水面的颜色就像新生的花朵。

  “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克里希那穆提抬头望向河水,“每天清晨我都站在家中的阳台,看着朝阳带来崭新的一天。每个傍晚我都来到河边,看着夕阳送走陈旧的过去。”

  “不带任何留恋和期盼,全是欢悦。”我说。

  “全是欢悦,全新的欢悦。”克里希那穆提的两眼闪烁着恬静的柔光,安静地注视着我:“你有没有看过太阳雨?当乌云遮住太阳时,雨水突然倾盆而下,大地就像张开的子宫一样迎接着它。雨水把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洗得干干净净,到处充满着清新的气息。乌云一过,太阳便出来了。阳光洒在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朵花上。温柔的小花就像年轻的少女。我希望每一个人的心都像这样的小花。我要每个人都像晴空中的飞鸟一样快乐,无拘无束,独立自主,充满着自由的至乐。”

  是的,我要当那样一朵小花,我要做那样一只飞鸟。

  “空气有固定的住所吗?光有固定的住所吗?把空气圈起来,它就有固定的住所,局限一打破,它就无所不在了。”克里希那穆提的目光像浩淼的蓝天,脸容像夕阳中的水面。

  是啊,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圈起来呢,它应该是无所不在的,像空气,像光,像花香。

  3逍遥游

  我在辽阔的旷野里见到了庄子。那是丧妻以后正在击缶唱歌的庄子。

  “你是想像惠子一样来指责我丧妻反歌没良心吗?”在我听了半天歌后,庄子问。

  “我佩服你。”我说。

  “哈哈,这有什么可佩服的呢,你也可以做到!”庄子哈哈一笑,说,“你想想,我的妻由无到有,由不曾有形体到具有形体,由没有生命到有了生命,如今又失去了生命,回到了无形,回到了无,这不是跟春去秋来秋去冬来,日出日落潮涨潮退的自然轮回一样吗?她是来于斯归于斯啊,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我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豁达,但我做不到。”我说。

  “你碰到了什么无法令你放开的东西呢?”庄子愉快地问。

  “我曾经拥有,现在一无所有。”

  “那不就跟我一样吗?有什么可难过的?你想想,你本来就不曾拥有,后来拥有了,现在又失去了,那些你视为珍宝的东西,不也是来于斯归于斯吗?这是自然之道啊。其实你什么也没失去,你只是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这又有什么损失呢?”庄子说。

  “我感到一无所有的孤独和忧伤。”我无法释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庄子放下了手中的树枝,依然表情愉快地说,“有一次,我去楚国,途中见到一个骷髅,枯骨暴露出原形。我就用马鞭去敲击,问道:‘先生是因为贪生而违背真理以致于死的呢,还是国家败亡遭受到刀斧砍杀而成为这样的呢?还是你有了不善的行为,污辱父母羞见妻儿而自尽的呢?还是你遭受冻饿的灾患而致于死的呢?还是你年寿已高自然死亡的呢?’说完了话,我就拿着骷髅当枕头睡去了。半夜里,骷髅给我显梦说:‘你的谈话好像是善于辩论的人。看你所说的那些话,全属于活人的累患,死了就没有这些忧患了。你想听听死人的情形吗?’我说:‘好。’骷髅说:‘人一旦死了,在上没有国君的统治,在下没有臣子的管辖;也没有四季的冷冻热晒,安闲自得把天地看做与自己共长久,虽然是国王的快乐,也不可能超过。’我不相信,说:‘我让主管生命的神来恢复你的形体,为你重新长出骨肉肌肤,使你返回到父母、妻子、儿女、故乡朋友中去,你愿意这样做吗?’骷髅听了,眉目之间露出忧虑的神情说:‘我怎么能抛弃国王般的快乐再次经历人间的劳苦呢?’你肯定还记得吧,当你拥有的时候,你的身心经历了多少困苦烦忧,你被各种情绪折磨得时而像登上高山,时而像坠入深谷,时而像在大海中沉浮,时而像在飞瀑中跌宕,你有过多少安静恬然的日子呢?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了无牵挂过逍遥日子了,你应该庆祝才是啊!为什么不让自己的生命从此像羽毛一般自由地飘飞,像小舟一样随意地飘荡,像鲲鹏一样纵横飞翔呢?”

  “一个人真的可以逍遥度日吗?”

  “当然可以。”庄子说,“你看看原野上的那些树,那边的那一排和这边的这一棵,到底是那一排树更快乐呢,还是这一棵树更快乐?谁能知道呢?只有树自己知道它快不快乐。树也只是知道它自己快不快乐,它并不知道它是否比别的树更快乐或更不快乐。何况,快乐难道是有定准的吗?世人看重富有、高贵、长寿和美名,所以都认为富有的就快乐,贫穷的就忧愁;高贵的都快乐,卑微的就忧愁;长寿的就快乐,短寿的就忧愁;得到美名的就快乐,无名的就忧愁。但富有的、高贵的、长寿的、得到美名的就真的快乐吗?他们为了得到这一切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啊,他们的劳累和忧患简直是没有休止,那怎么会是真正的快乐呢?你以为你拥有的时候就很快乐,那真的是快乐吗?你为了照顾你拥有的、取悦你拥有的、呵护你拥有的、滋养你拥有的,你劳心劳力付出了多少啊,那难道真的就是最大的快乐吗?那一排树,彼此争夺着阳光雨露,争夺着土地和养分,它们真的轻松快乐吗?我看倒是这棵孤零零的树更快乐,枝叶可以自由地向天空伸展,根须可以酣畅地深入大地,难道它不是更快乐吗?它是一棵真正自由的树呢。”

  “但我不是一棵树啊。”我说。

  “人和树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人和树不是一样的吗?”庄子用闪烁着智慧的明亮目光看了我一眼,呵呵笑起来,“我曾经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飞舞着的一只蝴蝶,我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庄周了。等我突然间醒过来,才惊惶不定地知道原来我是庄周。但是,到底是庄周梦中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到底我是物呢,还是物是我?可是,为什么要分辨得那么清楚呢,我和物不是一样的吗?难道万事万物不都是从天地宇宙间由无到有再到无的吗?它们不都是来自于尘埃大气又回归到尘埃大气的吗?它们本来是一样的啊,只是这些本质相同的东西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态罢了。庄周和蝴蝶必定是有区别的,但本质上确实是一样的,你和树也必定是有区别的,但本质上怎么又不是一样的呢?”

  我无言以对,看看那棵孤零零的树,又看看我自己,不觉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庄周因幻化为蝴蝶而快乐,蝴蝶因幻化为庄周而快乐,我也快乐着树的快乐,就像树快乐着我的快乐。风快乐,所以我快乐;云快乐,所以我快乐;虎豹快乐,所以我快乐;蝼蚁快乐,所以我快乐;天地快乐,所以我快乐。存在就是快乐,不存在依然还是快乐。存在也是不存在,不存在也是存在。那么天地间还有不快乐的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棵孤零零的树,没有任何一个孤独的人,因为任何一棵树任何一个人都在万事万物里。”

  “苍茫大地,我在,又不在。宇宙间有的,我皆有,又皆无。它绵绵无尽却是永恒。物我交融,物我两忘,实际上万事万物皆有我,我是万事万物,难道这不是永恒吗?乐万物之乐又独享自我之乐,难道这不是逍遥自在吗?”庄子笑眯眯地说。

第三十章    苍茫大地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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