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起来青阮感觉神清气爽。

  无盐去外边买马车,然后掂量掂量盘缠也不算多,正想着还是买简陋一些的单人马车,一旁青阮却走过来直接给了一锭银子。

  “两匹好马。”

  莲生走了过来,“软软我不会骑马,你是知道的。”

  他的确知道,小时候她带着他学骑马,自己被马缰绳缠住,被马拖着跑了好远。他扬了扬眉,“所以是两匹。”

  无盐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本来因为莲生不会骑马而且双目失明,只能坐马车,但如今青阮完全可以双人同骑。

  莲生微红了脸,“你这……不成体统。”

  “不是要逃命么,马车的速度和骑马的速度可是差了不少,自然是骑马为上。”青阮挑了挑马,牵了一匹过来,然后把缰绳拉到她手上,她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她跳脚的反应,心情颇好,一把揽过她的腰就翻身上马了,调整了下姿势让她侧身坐着,靠着自己以免掉下去。

  莲生只得羞恼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感觉他靠的极近,又只能摸索着往外坐一点,可是马蹄一抬,她又只能慌得坐回来。如果她现在还能眼刀杀人,青阮一定早被千刀万剐了。

  无盐牵了马跟上去,骑得稍快一些领路。她也没看懂为什么不过一夜功夫,昨天僵持不下的两个人就云开雾散了,自己此时倒显得多余了。

  “黄石虽然属涂州一镇,但都说‘过了黄石,便是涂州’。黄石镇管理松散,涂州知府并不插手,因此昨夜来时也没有严查,但是到了涂州,进城可能就难了。”

  无盐向他们说明了接下来的去向,这两人十年生活在山上,青阮看起来不仅不认路,花钱也大手大脚完全没有常识,虽然身手着实恐怖,却还是令人担忧。

  青阮想了想,如今搜查刺客,进城免不了一遭,自己无甚干系,但是莲生特点太明显了,一点也经受不起。

  “我可以先把白纱取了,装作病弱昏倒。”莲生道,“实在不行,再戴一帷帽。”

  “我是有说辞,不过需你们配合一二。”

  于是到了城门口,青阮下来牵马,并把莲生抱了下来,靠在自己怀中。

  守城搜查的士兵看到这三人,微怔一下,这边关州府多见的是逃亡的旅人、来往的行商,姿容气质这般卓绝的确实难得。而他怀中裹着一个女子,头埋在他怀里,看着似是昏睡过去。

  “你们是什么人,进城为了何事?”

  青阮抱紧了怀中人,“我们是仙山镇来的,我夫人得了怪病,一直昏睡不醒,听闻涂州这有神医,就昨天连夜过来。”他看到对方目光转向无盐,就继续道:“这是我们家的婢女,她脸被烫伤了,不宜见人。”

  搜查士兵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无盐只是低着头安静地不作言语。

  “不过还是要看一眼面容。”他继续说,“今时不同往日,任何一个进城之人都要仔细排查!”

  青阮眉头皱了皱眉,已经准备好万不得已的下下策。搜查者撩开无盐的帷帽向里一看,只一眼便马上放下了,“……确实不宜见人。”轻咳一声缓了缓情绪,“还有尊夫人……”

  青阮将莲生的头稍微向外面转过去一点,能够大致看到一个侧脸。莲生似乎睡得很熟,面颊上还有些异样的红晕,似是发了高烧。

  “冒犯了……并无什么问题,”人让了开来,他们便可以这样进城了。

  青阮绷紧的神经松了松,然后牵着马进了城。

  “软软?”莲生见已经平安进城了才缓缓探出头,虽然情急之下她们掏出仅剩的两盒胭脂在脸上抹了抹,一边抹得恐怖一边抹得病态,不过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变装明眼人一下便能拆穿,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松地进来了。

  “我觉得有些蹊跷,不知这通缉到底如何写的。”他想纵然莲生姑且是掩饰过去了,但是无盐奇丑的样貌,太容易辨别了,除非——

  除非本来通缉的便只有莲生一人。

  他们三人仍然是找了间偏僻的客栈住下了,想着做戏做全套,莲生也就还“病着”,待在屋里并不走动。青阮便让无盐先去街上看看可有通缉令,通缉的是什么。

  “黎黎,你与你这个婢女是如何认识的?”待无盐走后,他坐在床侧,清清淡淡地看着她。

  “她是五年来一直照顾我的,生来为相貌所扰,但因为我是个瞎子,倒是让她宽心了不少。”莲生回忆着两人初见,笑了笑,“她便是我的眼,无论世人如何评判她,她在我脑海里便是貌若天仙。”

  青阮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被角的纹路,“所以,那是谁指给你的?”

  莲生僵了僵,但一想昨晚已经说了七七八八,现在再瞒不过是自讨没趣,便低声道:“是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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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盐回到客栈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人的房间已经退了,东西也尽数拿走,马厩里两匹马现在也只剩一匹。

  “哎哟,那位公子说夫人突然病重,耽误不得行程了,让我留话给你。”掌柜的看到她急匆匆的模样拉住她解释,“估计是真的太急,不然怎么会连自家婢女都丢下呢。”

  无盐拉了拉帷帽,以免被人看到丑陋的面孔,然后无声地点点头,也不问详情便走了。

  自然,自家婢女一般是不会丢弃的,然而莲生如此认为,青阮那边便未可知。

  更何况,他们哪里会去寻什么神医,本来就没有目的地的旅途一旦分开,她也不知莲生在何方了。

  想罢,便牵着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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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软软,我们不是好不容易进来的涂州吗,你为什么又要走?”莲生侧坐在马上,靠在青阮胸前,因为害怕掉下去而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正是因为进的太轻松,才要出去。”青阮不由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他现在不清楚无盐到底从肃王那里领到了什么命令,也不清楚之后究竟会有多少人追杀而来,但他现在直觉往回走,回到黄石,回到仙山,那才是更安全的地方。

  莲生不傻,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自然明白他的疑虑。她只是轻叹了口气:“可是,她杀我的机会太多太多了,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动手呢?”

  青阮不语,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一路,很快他们便回到了黄石镇。

  之后青阮打点好,选了另一家偏僻的客栈住下。莲生摸索着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坐下来缓了缓:“可是软软,我们如此招摇地回黄石,不是会被轻易发现吗?”

  “招摇?”

  “你看,这种偏僻小镇本来一年旅人便无多少,一天之间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带着盲女出又进,怕是随便街上抓个人都能打探出来的。就算要回去,再怎么也不该住客栈的。”莲生细细分析着,她知道自己本来便是个累赘,一旦遇上敌袭难以脱身,因此他们必须想方设法掩人耳目。

  青阮沉默了很久,攥着杯子也不喝茶,最后只说:“你不用担心这些,有我在,定保你无事。”之后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起身,“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

  莲生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中更加忧虑。青阮从小便是这样,心中有事的时候面上便更显得无事,还会有意无意避开她,什么也不说只让她不用操心,但这样只会令她徒生忧虑。

  换做以前她还能以姐姐的身份开导,暗地里打探谋划,现在她只是个废人,连替他补个衣裳都要弄的满手伤痕。

  自嘲笑笑,她便合衣躺在床上歇息,不作他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屋里进了一阵风,于是道:“软软?”意识还没怎么清醒,声音也像沉在水中般。

  然而无人作答,就像是风自然地吹开了窗,漏进了风。

  但是她此时瞬间清醒,虽然目不能视,但其他感觉也由此灵敏,她感觉到有人进屋子了,从窗口在一步步过来,没有脚步声,甚至连呼吸都轻得融进风中。

  “是谁?”她警觉地坐起来,伸手拿出枕头底下的拐杖,然后迅速从中抽出一把剑,背靠着墙,两手握剑冲着来人的方向。

  这拐杖中的剑不长,但也不短,是当时她让无盐悄悄给她打了防身的,实际上并没有用过,她甚至都忘了剑身实际有多长。

  心中警铃大震,莲生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还有那人逐渐靠近的气息。与此同时大脑也在飞快地运转,以此人的身手一击置自己于死地并非难事,根本不必这样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甚至留给了自己求救的间隙。

  求救的间隙?她猛然明白过来,而人也到了跟前,她感受到那人的指尖已经捏住了自己的剑尖。

  “多亏你带着这把剑。”声音嘶哑,在夜里听来像是凶煞的野兽。

  坐实了猜想,莲生立刻反应过来:“无盐,怎么是你?”

  “小姐不是说过,无盐便是你的眼吗?如今,不要了?”嘶哑的笑声,令人更为颤栗。

  莲生却冷静下来,“软软说涂州不宜久留,因此没有等你便走了。”

  “是没有等我,还是……”无盐平缓地问,“……为了躲我?”

  莲生没有回答,她等着无盐开口。无盐似乎本也不在乎听她的回答,接着道:“这拐杖当年做的时候便放了特殊的香,当年那混账赏赐给你的识香鸟认得这个味道。”

  这么一说,无论他们如何掩人耳目地逃走,都会被她迅速找到,她忽而觉得脊背发凉。

  “没想到的是,你们居然还胆敢住在客栈,只是为了不让你受苦受累——还真像你会做的事啊,燕暮!”

  剑尖的力道被松开,破风而来的是另一道剑气,立刻将无盐弹了出去。

  “黎黎!”是青阮的声音,也是青阮的剑气,她不会认错。她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下剑,“我没事,没事的,你回来的正好。”

  青阮站到床前,将莲生护在身后,冷声道:“你果然来了。”

  “燕暮,你不是去仙山搬救兵了么?脚程如此之快?”无盐不再上前而是指尖发出三个飞镖状的暗器,青阮则准确地将其一一打落。

  他用剑挑起一枚飞镖,上面写着“肃”的字样,“谁说我搬救兵需要去仙山?而且你带来的那些人,未免过于无用了些。”

  无盐自知敌不过,如今或许可以逃,然而手下之人全灭,原先侍女的身份也丢了,她便是个无用之人。穷途末路,她反而大笑出声,笑声刺耳凄厉,可这客栈里毫无动静。

  “燕暮,我以为你没有野心的,没想到啊……”

  青阮剑锋过去,无盐勉强抵挡两下,便倒在了剑下,剑指着她的额头,“我本没有……这是被你们逼的。父王留给我的暗卫私兵,十二岁那年,我本想遣散了的。”

  他闭了闭眼,孩童无知,但几年后情窦初开的时节,他逐渐安于这山中神仙眷侣的生活。莲生与他说:“过去的你是谁不重要,如今你便是青阮。”他觉得他真的全然放下了,只想与她这般过着平凡日子。

  那天,他把暗卫统领叫来,拿出父王留给他的腰牌,放到他手上:“十三,我想放下了,我已有了此生的意义;你们也可以不再追随我,而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

  十三抬头看着他,还是将腰牌还了回去:“世子或许真的放下了,但是要保护重要之人,力量亦不可或缺。我等已明了殿下的指令,但这块腰牌还请收着。如有用到我等之日,尽可吩咐。”

  一语成谶。

  她失踪之后,他满眼血丝地寻出了这块腰牌。

  就像此时,无盐仍在提醒着他:“即便遣散也无法改变你是昭王世子的事实,即使你放下了那狗皇帝的灭门之仇,你也还是昭王世子燕暮!”

第4章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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