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遥远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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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平最近常常思考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已经陷入了一种失败的爱情公式，那又是不是自己某些错误的思维习惯造成的。她总想着为自己所爱的人全心付出，没有任何保留，常常有“我为他挣钱花都可以”甚至“我可以为他去死”这样不正常的冲动在心头。这样的她很容易让自己陷入一厢情愿的悲剧中。虽说现在已经清楚地看到曾经所选择伴侣的人品有多么不值得她这样去做，早已不再自欺欺人或沉溺于过去，但内心也并非平静如水。工作或生活中每每遇到他人对自己的误解或责难，整个人就会无法控制地重新陷入激烈争吵、被无端指责时的状态：脸颊发烧，浑身颤抖，无法正常思考，有种世界末日降临前的心情。她希望往后余生都不用再遭受这样的对待，如果美好的两性关系仅限于童话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话，那么她宁可再也不要卷入任何一段关系之中。

　　比起两性关系的错综复杂，或许还是追星来得安全一些吧，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一厢情愿释放自我，明知对方必将不予理会的想法反而令她可以放心地去义无反顾，毕竟从未得到就根本谈不上失去。

　　可纵然是追星，也依然逃不掉偶有失意和伤心的时刻。得知阿卫遗弃了在她隔壁城市的出租屋回到家乡去的第二天，宇平的脑袋里诞生了又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不能在这坐以待毙，我要去他的城市看看。她不想让他所在的远方城市的名字成为无力感的来源，成为今后一想起就令她心如刀绞的毒药。相反，她想把那里变成自己亲切的记忆，把他常去的地方用眼睛拍成画面储存在脑海里。这大概是能治愈自己的唯一方法了。即使旅行结束终要回归，即使他今后都不会再回到她的附近，只要能亲眼看过拥裹着他的那座城市是什么样子，这一切或许就没那么令人难受了……

　　仅仅一天的功夫，她就咨询好了旅行社，问清了需要办理的手续，又仔细研究了行程。三天之后，她已经办理好了相关证件，给旅行社付了款，并且已经开始细读各路旅行攻略。

　　每天晚上等到滴滴一入睡，宇平就从床上爬起来，趴到电脑屏幕前，打开地图网站搜索着各种她要寻找的地址和路线，把查到的信息详细记录在笔记软件里。和要好的朋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朋友这一次倒是意外地没有针对她的非人执行力特别渲染一番，大概是对于她这方面的异于常人的程度早已司空见惯了。她最近一直都像快要告别这个世界一样地去活着，干什么事都刻不容缓，就像在担心还没来得及完成心愿就要被迫告别地球似的。

　　旅行证件寄到手里的那天，宇平兴高采烈地将那张在她心目中沉甸甸的小卡片拍了照，发了朋友圈。其实她早就料到，这年头无论发点什么，总会有人真心对待，也会有人置之不理，还会有人冷嘲热讽。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对这种虚拟的沟通方式慢慢厌倦了，每每只发不看。倒不至于到了对他人已漠不关心的地步，只是担心自己暂时还脆弱的神经尚无法接纳过多俗世间的悲欢情愁，还想再休息一段。

　　她发朋友圈为的大概只是给自己留个纪念，喜欢用文字记录自己的经历也是同样的心情。她常想象自己有一天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如果女儿对她过去的心路历程感到好奇，那么一定是有据可循的，留下的记录应有尽有。当然她对于那些老掉牙的事情或许毫无兴趣亦未可知。总之记录的过程是开心的，至少让自己觉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没到毫无意义的地步。

　　其实，在咨询完旅行社并预约了证件办理的第二天，宇平曾看到她预计旅行的期间阿卫反而会在一个离她不算远的城市参加音乐节。她一度动摇了独自跑去千里之外的想法。后来转念一想，如果这一次的长假不去好好完成这件事，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很难熬得过去。

　　对于她独自决定下来的远行，家人并非没有反对之辞，但都不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而是真心顾虑她的安危——这就是家人。事实上，她现在拮据的状况和这样的随心所欲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相称了，当然她之前也从未想过从小卖力学习、长大努力工作和全心恋爱的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得孤苦伶仃同时又为生计所困的境地。但她从小已习惯了以骄傲的姿态活着，并且相信只有努力地迈出想到的每一步才能邂逅希望。再者，安危不是身在何处决定的，就算保持静止不动又岂能保证下一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经过这些日子努力做的功课，阿卫所在城市（往后就叫它T城吧）的地图已经大体铭刻在她的心里，甚至活现在她的眼前。每一条街道的名字都是那样亲切，好像自己原本就该属于那里一般。你属于那里，而我属于你。她常这样想。

　　知道去往T城的日子里刚好有阿卫的演出是在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宇平收到了生活在T城的歌迷小伙伴的信息。

　　“小姐姐，T城要有加场了！就在你来的那天！”

　　看到这条消息那一刻，宇平差点哭了出来。虽然她的第一反应是：上次T城的演出票一分钟内就售罄了，而自己要用远在千里之外的网络，能不能顺利抢到票？但她的心情还是禁不住雀跃起来，摩拳擦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放弃了音乐节，却能在他生活的城市看到他的专场！

　　演出票开售的前一天晚上，宇平一夜没有睡好，感觉自己总好像在半梦半醒间，一想起抢票的事心里就咯噔一下。等到转天中午时间终于临近的时候，她反倒开始有点平静了。网页刷开了，信用卡信息准备好了，以秒计时的准确无误的网络时间也打开了。一分钟，足够我用了，她胸有成竹地想。抢票的经历已经不是第一次，每次她都能在10秒之内搞定。于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跳动的秒数，仿佛盯着一颗□□。生活中能有一些这样的时刻也真是不错，砰砰跳动的心脏明确地告诉自己还在生龙活虎地活着。58，59，00！！到了炸弹爆炸的最后一刻，她奇迹般地不再心慌也不再颤抖，三下五除二搞定了抢票。她想象自己如果生在战乱年代，也一定能带着这样视死如归的心情成为语文课本上被代代人景仰的楷模。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自己，在他生活的城市，见到他了。

　　《飞向你》

　　自从上次见到你已过了五十天

　　这时间多少改变就像换了天

　　一年多的日子里很少有晴天

　　唯有想你的时候 塌不了的天

　　飞向你我要飞向你

　　无论你要去哪里都还在我心里

　　飞向你明天就飞向你

　　相见总少过别离心依旧在一起

　　上次忘记说的话 都写进了笔记

　　有台词又有剧本只怕没有演技

　　明天就告别秋季重新回到夏季

　　走进你的城市里永远没有冬季

　　飞向你我要飞向你

　　呼吸拥裹你的空气 踏上你踩的泥

　　飞向你明天就飞向你

　　我的世界有了你每一天都是奇迹

　　临行前一天，宇平抱起自己的吉他，哼唱出了这样一首歌。

　　2

　　宇平把歌词本递给鼓手阿军签名，阿军的旁边坐着吉他手，再旁边就是阿卫了。

　　等待的空白里，她突然鼓起了勇气，开始和阿军聊天。

　　“你还记得B城那次演出，我送过一幅画吗？”宇平用手比划着油画的大小，试图唤起阿军的记忆。

　　“记得啊！那个超大幅！”阿军回答的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可以说一秒钟都没犹豫，于是她的勇气更大了。

　　“那个还在B城吗？”她接着话题问下去。

　　“没有啊，带过来了，在这边呢。”阿军接连不断地给她惊喜。

　　“谢谢你还记得我……”她发自内心地感谢阿军的热情，从送画到现在一直是这样，相比之下，阿卫的少言寡语总是令她又委屈又无奈。

　　来不及和阿军说上更多感谢的话，她的歌词本已经传递到了阿卫的手里，她也被人群向前推进到了他的跟前。阿卫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挥笔签名。

　　和他说话，和他说话吧！再不说就又要被人群往前推了，离开了这里，不知道下次再见到他会是何年何月了……宇平的心这样催促着自己。

　　“阿卫，我可以和你握手吗？”宇平这次丝毫没有抖，甚至大胆地直视着阿卫的眼睛说出了这句话。她生怕这一次又忘了握手这件重要的事，所以把这句话安排在了开场白。这是她在脑海中排演过无数次的台词，她早已把这些台词连同旅行攻略一起写在了笔记里，来这之前的一个月，每天都拿出来温习好多遍。

　　阿卫放下正在签名的笔，伸出了刻着青色花纹的右手，握住了宇平的手。宇平的大脑在疯狂运转着接下来的台词，顾不上全心全意地去感受这一刻，但大脑角落里的一组细胞把一个信息留在她的记忆里：阿卫的手好热好热。如果换作是滴滴的手，她一定会拿出体温计来给她量量体温。亚热带出生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

　　“你还记得在B城的那次演出，我送了你一幅画吗？”宇平继续按部就班地说着接下来的台词。这真的就像上大学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演话剧，在台上一丝不苟地按照剧本准确说出一段又一段的台词，推进着情节的进展，唯有这样，大脑才不会错乱，不会空白。很好，目前一切正常，依然没抖。

　　“记得啊，那个就在我家啊。”阿卫用天生低沉的嗓音和稳重的节奏传达着她想听到的信息。

　　“我可以和你说一句话吗？”知道他还留着自己的画，还记得自己的存在，她鼓足勇气亮出了最后的筹码。

　　宇平今天很早就来到现场排队了，想尽量占据一个靠前的位置，于是她听到了彩排。她站在门外出神地听着阿卫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唱歌，几乎每首歌都从头至尾唱了两三遍，就连彩排都这样认真啊，她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他的敬业。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开始和阿卫合唱，这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如此亲切……“这是阿风的声音吗？！啊——”她失声尖叫。

　　就在刚刚的正式演出中，阿风突然从后台出现跟阿卫合唱起来的时候，宇平眼泪汪汪地看着舞台上两个最亲切最熟悉的人，暗自准备了接下来的台词。她觉得，今天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是时候给自己的这份挚爱一个交代了。

　　宇平直视着阿卫的眼睛，准备开口说话。好奇怪，作为一个一向腼腆至极的人，她平时和任何人说话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别人的眼睛，可这一次她却毫不怯场地盯着他看。由于准备的台词太长了，她说着说着偶尔也会习惯性地看向别处，但目光很快又会回到他的脸上。

　　“就像你在XX那首歌里写的一样，想念一个人，或者喜欢一个人，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自己的事，但是喜欢你让我觉得活得很精彩。”她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终究只是一个陌生人，充其量是一个热情的歌迷。但是这些话今天必须要说，只要说出口就好。

　　“加油！”阿卫挥着大拳头告诉自己。那是给她安全感的大手攥成的拳头，她常幻想这个拳头能帮她打跑世上一切企图带给她伤害的人事物。

　　他曾写下XX那首歌，唱给自己想念的一个人听，他不知她想不想听甚至会不会听到，但他必须要把这首歌写出来，唱出来。想必这个过程也是吃力的，痛苦的，无奈的，需要自己给自己加油。所以，听到她的话，他说，加油。

　　倘若没人在身旁，昨日冠冕堂皇。没人呵护的日子里也要加油，心中有保护神总好过身旁有想伤害自己的人。

　　她已经说了太多，该走了。她突然意识到，旁边的两个等着签名的团员都在看着自己，想必前面签名的歌迷早都签完走掉了，自己被两位帅哥饶有兴致地围观了表白全过程……

　　用半秒钟的时间留下了这一次的信和纪念品，她灰溜溜地拿起签好的歌词本逃走了。想必这一次，阿卫彻底记住了世上有这样一个黏着他不放的烦人的歌迷，不再是在他眼前掠过一秒就吓跑，而是勇往直前罗里吧嗦地说了一串话……根据他盯着自己的脸看的时长算来，再次相见的话，他应该可以认出自己了吧……

　　3

　　飞机降落在T城的一刹那，宇平感到内心无比踏实。离开家便不太容易入睡的她刚刚竟在飞机上睡了个十分安稳的觉，仿佛自己的心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般。因为这里是阿卫的家啊。

　　她这次是跟着一个旅行团来的，见到阿卫之前还有一系列安排好的行程，甚至需要先离开座落在北部的T城，前往遥远的中部观光。尽管如此，下了飞机走进航站楼，看到各种标志牌上的繁体字，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置身于阿卫生活的地方。今天他去外地演出了，但那并不影响她欣赏这片土地的美丽心情。她会在这里乖乖地等着他回来，和他相见。

　　旅行车缓缓地朝中部地区开去，宇平饶有兴味地看着手机地图里不停移动的蓝色小箭头。车子一路经过了毗邻T城的X城，那是阿卫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从中学起，他就已经参加了音乐社团，常常站在舞台上表演。她向导游询问X城的情况，想了解那是一座怎样的城市，生活着什么样的人，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把一路上的风景用眼睛拍成录像珍藏在自己的记忆中。

　　第二天清晨，旅行团的行程正式开始了。观光的第一站是一片耳熟能详的水域，这片潭水的名字她从小就在语文课本里学到过，却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真的来到这里。

　　游客们每人领到一辆自行车，环绕着这片潭水骑行。一向缺乏运动细胞的宇平不久就被人群落到了后面。不过这一次，她的落后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

　　车道进入郁郁葱葱的密林，周围渐渐僻静起来，她索性下了车推着前行，从容地欣赏眼前的美景。波澜不惊的水面倒映着蓝天和白云，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令她越发地热爱这片土地。静水流深，就像阿卫的个性一样——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地唱起了他的一首慢歌。那是他写过的唯一一首格外抒情的歌曲，表达的是自己的爱情观：不即不离，不牵不缠，就像船儿之于港口，可走可留，纵然一生要历经无数次分分合合，却又终会回到对方身旁。如今对着眼前的静水和远方的船舶，她唱得格外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