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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安,你们年轻气盛,有的时候在气头上,你们不知道怎么去相处,但这些问题都可以改,你可以帮助他。」

  我还在流泪,却因为她的话错愕地止住了哭,不仅如此,我甚至无法控制地笑了出来。

  「他可能从前受过别人的伤害和背叛,他缺少爱,他不懂得怎么去爱你,你可以用温暖去感化他。别说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算他真有问题,随安,他是个疯子都舍不得打你骂你,不正好能说明他对你很好吗?随安,我们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不就是希望能把你送到更好的环境里,遇见更上流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这个世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正常的?

  究竟是所有人都疯了,还是其实我疯了?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发出一声冷笑:「要不要让他对你们也好一把?你们也来过过这种好生活?」

  「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我爸罕见地提高了音量,发现以后,又立刻压抑下去,「你刚才没听到吗?他没有生育能力,你将来就是第一继承人。」

  我觉得我快要猝死了。

  「咱们家很缺钱吗?是没车还是没房?」我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要把我卖了?」

  「你是我们的女儿,谁会比我们更希望你好?」

  我居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就像是梁冠月讲给我的那一句「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不再说话,长久沉默之后,却忽然听到。

  「随安,我要和你爸爸离婚了。其实我们早就想离了,为了你才一直拖着,等你结婚了,我们就离,不然单亲家庭,人家会看不上,咱们又没有那么好的条件。」我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你不知道,我们基金会救助过那么多穷人家单亲的孩子,唉,没有几个会有出息的……」

  我抓着头发,无力地摆摆手:「我不想知道,你们俩的事情自己做主吧,我是不会跟他结婚的。」

  为什么?为什么跟我最亲密的人,此刻却变得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仿佛我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过?

  「随安,我可能要坐牢了。」

  我抬起头,无声地看着他们俩。

  「挪了点钱,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出什么事,这次挪大了,真补不上了,就看什么时候露馅了。」

  我的脑子十分迟钝,简直失去思考能力:「什么?妈!你、你挪用的可是善款,那是别人的救命钱啊!你拿钱干吗了?你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

  「你上大学的钱,还有给你置办车和房子的首付。」她低着头,不看我。

  敢情还是为了我?敢情我近三十年来的好生活,一直都是在挥霍其他人宝贵的善意!

  我连骂都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所以你们来德国压根也不是来看我的,你们是来躲事的。」我冷笑一声,「几十万?我来还,我得好好还你们的养育之恩。」

  「四百八十多万……」

  「多少?」我瞪大眼睛,「五百万?我哪里的房子和车值这么多钱?」

  「你爸这几年……他在外面养了个小的……」我妈也哭了,我都不知道她在哭什么,「随安,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你,可我们只是想给你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啊!」

  我差点又要吐了。

  我不愿向恶,奈何恶却非要假我之名。

  嘉颖回了住处,我父母也回了酒店,只有梁冠月还站在餐厅门口等我。

  我觉得我的世界都要坍塌了。

  我曾经以为的幸福美满的家庭,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闹剧一场。

  我有一个挪用善款的母亲,一个背叛家庭的父亲,一对致力于将我培养成「大家闺秀」「名门贵女」的父母。

  他们给了我最优厚的物质,最先进的教育,告诉我要文明,要礼貌,要温柔,要知性,要坚强,要善良,要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

  结果遇到合适的买主,现在,他们决定卖掉我。

  我拍拍梁冠月的背,他转过来,右脸高高的肿起来。

  他微笑地看着我:「你哭过了?有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你母亲打了你,是吗?」我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冠月,我刚刚在你母亲面前说错话了,还有今天我父母的事。我误会了你。」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不配,随安。」他摸了摸我的头,「我是永远不会跟你说对不起的。」

  「冠月,」我可能是疯了吧,居然主动拥抱了他,「咱们结婚吧。」

  我在堕落,是咎由自取,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他发出一声笑,很轻蔑,也像我笑他的时候那样,不加掩饰。

  「千万别,随安,不至于,我要是想出去买女人,肯定买个比你心甘情愿的。不就是五百万吗,我给你还,我用不着你以身相许。」

  我瞬间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冠月,你都知道什么?」

  他低下头笑看着我,轻轻开口。

  知道,你的,一切。

  「随安,我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关于你的,一切。」

  我在他的凝视下缓缓后退。

  他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取掉自己的眼镜,用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很深很深地望着我。

  「随安,要忍受我,不要爱上我。」他紧紧地攥着我,不让我再后退,「随安,你实在是又笨又可怜,我都忍不住再提醒你一次,我不要你的爱,你的拯救,我们是人渣,我们不需要这些东西。」

  「我们是谁?冠月,你告诉我,你的我们指的是谁?」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他笑了一下,笑容一如既往,温柔又自信,「你是怕你自己会疯掉。」

  我低着头没说话,他却对我说:「可是随安,怎么办,你恐怕又得疯一次了,我居然都有点不忍心。」

  他说不忍心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儿不忍心。

  「随安,我居然会心疼你,我有没有因为跟你在一起而变得正常一点?」他问我。

  「没有。」我眨眨眼睛,自嘲地笑,「那我呢?我有没有因为跟你在一起,变得不正常?」

  他笑出了声,甚至是一声动静不小的「哈哈哈」。

  我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笑。

  笑够了,他看着我:「随安,你居然还觉得你本来挺正常的?」

  我上了热搜,我的名字跟在梁冠月后面。

  是他在车上拿给我看的,我扫了一眼,以为是恋情。

  可这条热搜的下一条,居然是「梁冠月 录音」。

  我的手有点发僵,机械地抬起头看他,他没有任何表情。

  颤抖着点进去,黑屏的视频开始读取,梁冠月的声音传了出来。

  「宝贝,我现在看起来高兴吗?为什么?」

  「因为我关心 TA。」

  「宝贝,你一次次地骗我,你质问我,咒骂我,给我一巴掌甚至试图杀了我,都是因为他,我想问问你,凭什么?」

  「冠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在慢慢改……」

  「随安,你为什么要撒谎?你的眼里和心里都没有我……」

  「是有过的,我的眼里和心里是有过你的。」

  「你……随安……你不要再说了,没有用,随安,没用的。」

  「我现在就可以跪下来求你。」

  录音只有这么短短的一段,清晰,流畅,脉络清楚,逻辑顺畅。

  很明显,录音中的我是个恬不知耻,乞求原谅的出轨者,而他则是隐忍深情的男主角。

  当然,我知道这段录音的原貌。

  所以我此刻才会不受控制地发抖流泪,冷汗涔涔。

  「这是什么?冠月,这是什么?」我转过头去看着他。

  他从驾驶座前方的抽屉里掏出一样东西,是我那部修不好的手机。他修长的手指按住机身侧面的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

  「你、你不是说修不好了吗?」

  「我说,你就信吗,随安?」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所以,这就是你的小惊喜吗?你就是要这样毁掉我,让我万人唾弃,然后只能留在你身边,是吗?」

  「是啊。」

  「太无耻了,你太无耻了……」我流着泪翻阅屏幕上不堪入目的留言。

  -天啊,男的那么帅,她是怎么想的?

  -这女的也太恶心了,呕。

  -公开的时候我就觉得女的配不上男的,男的又帅又有钱又温柔,还是混血,奈何当时一片祝福,瑟瑟发抖不敢说话,估计都是女的水军。

  -出轨的都去死吧。

  -女方前同事,怪不得她之前一声不吭就辞职了,走的时候高傲得要死。

  -女方同学,她上学的时候就很会勾引男人了,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到处发骚。

  -你们看了吗,她之前还在男的演出时爬上台说对不起,怪不得,真有脸啊啧啧啧……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女的面相就很骚吗?

  …………

  -可是没人觉得有点怪怪的吗?之前女生说男生囚禁了她诶……

  --不要阴谋论了好吧,自己不干净就想拖男方下水。

  --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音频造假啦?

  -没人看到女方手腕上文了男方的名字吗?颜色一看就是文了不久啊,出轨的话完全没必要吧。

  --祝你老公天天给你戴绿帽子。

  --祝你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发个群号啊,有钱一起赚。

  --赚这种烂钱不怕没有妈?

  -小声 bb,我之前听说这个男的私下挺阴鸷的诶……

  --艺术家都有点脾气的吧,谁还没个个性了!

  --搞笑,男方脾气不好就可以出轨了?

  --我是男方粉丝,他明明就很温柔好吧,他只是有的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怎么表达。

  --他从小没有父亲,可能不知道怎么去爱,可他内心是很善良的,伤害这样的人,这个女的真的没有心。

  …………

  -李随安,电话:137xxxxxxxx。住址:xxxxxxxx。工作单位:xxxxxxxx。

  --随手转发,替天行道。

  --首页转需。

  --有没有人知道她父母电话的,应该让他们知道自己教出一个好女儿。

  …………

  「这就是你今天说不想结婚的理由?随安,我们怎么会培养出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我静静听完那一端的咒骂,挂断了电话。

  「是不是很残忍,随安?」他平静地取走我手上的手机,看着我,「这个世界有的时候是这样的,是我想的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摸了摸我的头,再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脖子和后背。

  「人有的时候是很奇怪的,他们自己不用是完美的,他们的家人不用是完美的,爱人不用是完美的,朋友不用是完美的,但却觉得受害者必须是完美的。」他平静地看着我,「一旦他们把谁当作坏人,这个人就只能是坏人,只能做坏事。」

  他抬起我的脸,问我:「随安,这条录音是谁录的?」

  我敛着眼睛,几乎绝望:「我录的。」

  「对,是你录的,不是我录的。」他笑了一下,又问:「你发给我了吗?」

  我因这一句话抬起眼睛看着他。

  「你发给谁了,随安?」

  我的嘴唇和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我不敢回答,我不能面对。

  「我们认识的第一百天,你跟我在雪地里吵架,让我别碰你,后来又来拉我的车门,说要跟我走。」他打开手机翻出通话记录,「郑嘉颖给你打电话了吧?她是不是说,有人给她发了照片,说要戳瞎她?」

  「你们、你们是一伙的吗?」

  他低头笑了一下:「你觉得她配吗,宝贝?」

  「我是发过这样的照片,不过不是那一天,发的时候,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把通话记录调到那一天,递给我,「打过去,给当时那个电话打过去,你应该记忆犹新,当时是几点吧?」

  我哆嗦着接过手机,颤抖着按下屏幕上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梁先生,您好?梁先生能听到吗?请问是需要代驾吗?」

  我攥紧手机,沉默地咬着牙。

  「您上次让我去 xx 餐厅十字路口那里接的女士,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啊,梁先生。」

  我不能承受地挂了电话。

  梁冠月看着我,眼神平平淡淡:「结果你是怎么说的,随安?你说冠月,别碰嘉颖,我求你了,都听你的。随安,从你发现我调查了你的那一刻起,你就给我扣上了魔鬼的帽子。」

  「我告诉过你吧?我是想要去学的,学着怎么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给你安全,温柔,和爱。结果呢?你一看到我的尖牙和爪子就叫我快滚,当然了,我也承认,我根本学不会。」他像在自嘲,但更像是在嘲笑我,「随安,我送你的第一条项链是珍珠,我对你说,我喜欢珍珠,石头因血肉的祭奠而变得美丽又珍贵。」

  「所以……你要我祭奠你?」

  「我是想把你变成珍珠,笨蛋,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他发动了车子,放起音乐,「我们边走边说吧,随安。」

  「你总是问我想要什么,好吧,随安,最初我想把你变成我的狗,我想变成你世界里的唯一,让你永远不能离开我。后来我改主意了,因为我发现你没我想得那么伟大善良,立志做圣母,整天想着牺牲。原来你也有爪子和尖牙,你也会为了活命对我虚与委蛇,委曲求全,不惜出卖你的身体,违背你部分原则。」

  「然后我想着,那好吧,那我们同归于尽吧,你不需要知道你父母是什么人,你朋友是什么人,你生命里只出现一个反派就够了,你所有的恨,我来带走它,我所有的爱,你也带走。随安,你可能很不屑,但这就是我们疯子表达爱的方式。」

  「可是随安,你真是随时随地要给我惊喜,当我决定要跟你一起死的时候,你居然又开始跟我斗智斗勇,讲起了自由平等,这让我想戳穿你,想刺破你自以为完美的楚门的世界。」他轻蔑地看着我,「你可能不觉得自己虚伪,但你都不觉得自己可笑吗?随安,你跟我平等过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专心开车的侧脸:「你什么意思?」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我的演出上,票还是你那个好朋友给你的吧?」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我第一次见到你,见到你们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了?」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只有一眼。

  「那个时候我十岁吧,家里整天吵架,过得很穷,嘴馋的时候,会去捡小摊贩丢掉的水果,只会捡,我从来都没有偷过。有一天我捡水果吃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穿着一条洁白的公主裙,白得像是百合。她父母牵着她,小声跟她说,安安呀,将来一定要努力出人头地,不然就要捡垃圾吃了。可是小女孩说,妈妈不要这样说别人,哥哥将来也可以努力的!她还从袋子里拿了个桃子来给我吃,我可不是天天都吃得到新鲜的水果的,所以我很开心,我丝毫都不介意她父母让她不要跟乞丐交朋友。」

  「所以我经常会去她回家的路上等她,穿着我最不破,最不旧的衣服,跟在她身后,离她几米远,就那么远远地看。但是少年心思可能真的太明显了,她的好朋友发现了我,偷偷告诉了她的父母,于是他们找到了我,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告诉我,他们的女儿是公主,将来是要嫁王子的,连她的好朋友都在一旁笑嘻嘻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要用你颜色和我们不一样的妖怪眼睛去看随安,你再看,我就告诉叔叔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可是我不在乎,我活得太难了,像老鼠,像蟑螂,那个女孩是我能看见的最干净的东西,她的朋友很讨厌,每个喜欢她的男孩,都会被她的朋友狠狠地挖苦讽刺,我更不能幸免。她剪掉我的头发,要我学狗叫,脱掉我的鞋子,用鞋带绑住我的手,每一次她恶作剧之后,都会笑嘻嘻地问我,你明天还来不来看小公主呀?你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她?她说,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就告诉那个女孩我喜欢她,那怎么行呢,她是公主,她要嫁王子的。不过每一次我都安慰自己,没关系,如果那个女孩看到他们这么对待我,一定会打抱不平,气鼓鼓地跺她的小皮鞋,说你们不应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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