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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嬿婉面色如常,又抽了一支,“难得出来一趟,莫要被不相干的人扰了心情。”

  十九、喜兆

  拉了一日的弓,魏嬿婉身上早酸得不行。

  她趴在浴桶中,半阖着双眸,由着宫人捏肩。

  浸了玫瑰油的指尖轻重得当地在肩头游走,魏嬿婉舒服地喟叹一声,愈发地散了筋骨。

  水波沉浮间,思绪渐远,睡意朦胧。

  “再不起来,水该冷了。”熨帖的关心在她耳边轻轻撩过,将她的思绪从层层涟漪中拉起。

  魏嬿婉侧头:“你怎么来了?”

  进忠拿过一方软巾,“明日皇上点阅八旗,便要往围场深处去了。”

  魏嬿婉起身,由他伺候着裹了软巾,便往屏风后走:“那又如何?我今日可累得很,跟我别闹。”

  进忠跟了进去,笑道:“今日你怎么就与那两个鞑子冲突起来了?”

  “遇到两条疯狗。”魏嬿婉冷哼一声,由着进忠伺候穿了衬衣,“青天白日的,便拿那点子事儿说嘴,仿佛就她俩清贵似的。”

  进忠跪下为她理了理衣摆,轻轻一嗤:“什么贵女,巴林部和拜尔果斯部献来的玩意罢了,你也不必与她们较真。”

  魏嬿婉坐到软垫上,晃着一双湿漉漉的玉足,故意将水渍洒在他藏青的蟒袍上,娇嗔道:“两个贵人,还给我立规矩呢。也不知从哪学来的不入流的话,倒跟我显摆起来了,俱是一样伺候皇上的人,谁瞧不起谁呢。”

  进忠笑了笑,拿过一条干净的汗巾,裹住小巧的双足,轻轻擦拭,缓缓道:“若有下次,你便依着规矩办了。以下犯上,好大的罪过。”

  白日里那两位蒙古女人对他的婉儿说的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两个不入眼的贡品罢了,也敢这般欺负她。

  魏嬿婉娇笑道:“下次?下次便该让皇上听听她们的蠢话。”说着抽足轻轻在他胸口轻轻点了一下,将他推了个踉跄,“我累得很,你也回吧。”

  进忠轻笑,也不言语,站起身便在她跟前解腰间束带。

  魏嬿婉眉尖微蹙:“说好不许闹我的。”

  进忠将外袍褪尽了,扔在床脚,“不闹你。”

  魏嬿婉见他真爬上了床,急道:“你才随皇上从猎场回来,一身汗可换了衣服?”

  进忠伸手扣住她的玉踝,紧贴上来:“自然。”又将她拥在怀中:“你可要闻闻?”

  魏嬿婉拧身挣开,抬了抬下巴:“没兴趣。”说着懒懒倒下,青丝如瀑,散在进忠的膝上。

  魏嬿婉枕着他的双腿,伸手一勾他的脖子,进忠顺从地倾身,由着她闹。魏嬿婉静静瞧着他,仿佛要将他描进心里似的。二人气息相缠,良久,魏嬿婉道:“你生的还不错。”

  进忠没想到她竟得出这样的结论,微微一怔,旋即一笑:“谢炩主儿夸赞。”他知道,自己生得并不貌美,若是狐媚的长相,他也不会被挑到御前去。

  他原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为了三两银,在他八岁时便将他卖给了世代为宦人净身的小刀刘,卖他之前,还用换来的银钱给他买了一大碗面,那是他最难忘的一碗面,肉汁浸着雪白的面条,勾调出一个孩子对人间美味的最大幻想。紧接着,他便遭遇了人生中最耻辱的痛苦。

  宫廷里层层压迫,他从最底层的烧火小寺干起,那时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在这吃人的地方挨下去,每日只能闷头当差。阴差阳错地,因为他的沉默寡和办差几无差错,十二岁时被王钦一眼相中,调到御前,从那以后他便逐渐学会了察言观色,摸索人心。也在悄悄地审视着自己的心。他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欲望。金钱于他而言,只是个人情往来的媒介,御前行走的他受着底下的供奉,花销不过是个数字。权力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谋求安稳的屏障,他因着王钦的栽培和皇帝的提拔掌握了敬事房,却并没有再往上走一走的野心。

  直到王钦因为一个叫莲心的宫女出了事。

  他才知道,原来太监,也会对女人产生执念。

  他当然听闻过某些太监在宫外置了妻妾,但那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新鲜劲儿,谈不得执念。只有王钦这般的,对着一个女人,不顾后果地动用一切手段,将人留在身边的做法,才算得上是执念。

  王钦倒了,他心底嗤笑。因为他便宜了李玉。

  直到他在一个雨夜,也遇上了一个令他生了执念的人。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记得那时她面上的伤,记得她穿的湖绿色氅衣,记得她因被雨淋透而显露的曲线。

  他当时想,若是自己得到她,便好了。

  但她是个宫女啊,到了年岁便会被放出宫的宫女。

  当心些,千万不能吓着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狡猾地勾引,轻轻地下饵,他用自己在御前学来的手段,轻易地便套住了她。

  她立志要留下来,在这紫禁城中活出自己的脸面。

  很好,那便留下来,在这重重宫墙中陪我吧。他在心里对她说。

  就像养一只宠物一样,他将自己的所学,都教给了她。他教她如何与那些女人争斗,如何俘获圣心,如何游离于各种势力。

  然后她就像一株凌霄花一样,只要他给她浇水、晒一晒光,她便轻易又坚强地勾住一切机会,攀附而上,开出最鲜艳的花。

  不是华贵的牡丹,不是热烈的芍药,不是高洁的绿梅。

  是凌霄花,是最不起眼、又最霸道的花种。

  他是最好的惜花人,她就在他的手里盛开着。

  此刻进忠拥着她,仿佛拥着自己的一切。

  魏嬿婉瞧他微微失神,狡黠一笑,臂上微一用力,将他也带倒,二人便滚在了被褥间。

  进忠顺势抱住了她,又拉过一条锦被与她盖上。

  魏嬿婉满意地在温暖的空间里缩了缩。

  “婉儿。”他在她耳边轻唤。

  “做什么?”

  “抱我。”他声似乞求。

  魏嬿婉微微一愣,她虽不抗拒他的触碰,却从未做过这样主动亲密的事。

  “抱一抱。”他又说。

  魏嬿婉魅笑一声,伸手揽住他精瘦的腰,闭眼道:“别闹了,累得很。”

  灯火熄灭,进忠唇角微勾,心里软成一片。

  “主儿今日可要出去走走?”春婵一边为她盘发一边问。

  “不了。”魏嬿婉摆弄着一方玉玩,懒懒道:“日头怪毒的,也没什么意思。”

  说话间,几个宫女闯了进来,澜翠起身阻拦,却被人扇了耳光。

  魏嬿婉秀眉一挑:“哪里来的疯狗到我这里来咬人?”说话间春婵叫起来,立刻便有太监进来将来人摁住了。

  “魏嬿婉!你敢扣我的人!”颖贵人挑帘进来,身上一袭骑装,气势汹汹。

  魏嬿婉依旧坐着,并不起身,也不正眼瞧她,只对镜正了正步摇的流苏,冷笑:“颖贵人好大的规矩,见了上位也不知施礼。”

  恪贵人也掀帘进来,手握马鞭,颖指气使:“我们是来瞧瞧是哪个小人在背后告状。”说着一扬鞭子:“可是你么?”

  魏嬿婉微微蹙眉,寒声道:“胡说些什么!”

  恪贵人冷哼一声:“原来敢做不敢认!难道昨日不是你向皇上告状,害得我们受罚?”

  魏嬿婉昨日压根没见着皇帝,稍微一想,便知是进忠在御前为自己说了话。

  “怎么?不服?”魏嬿婉稳稳坐着,斜睨二人一眼,“不服也忍着。这里不是你们蒙古。进了宫,便只是万千妃嫔之一,在我跟前耍威风?昨日不过小惩大诫,今日还想再受罚么!”

  恪贵人怒极,甩开鞭子便打,魏嬿婉没想到她真敢下手,春婵惊叫一声,扑过来挡,紧接着便听见结结实实地一声脆响。

  春婵面色惨白,背上衣服被划开一个大口,隐隐往外渗着血。

  魏嬿婉站起身想要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时,已是夜里。

  魏嬿婉动了动身子,确认没有伤痕,才开口唤人。

  “主儿可算醒了,可有什么不适?”澜翠进来,端着一碗热粥,面带喜色,口中絮絮叨叨:“主儿今后可得当心着身子,太医来瞧过,说主儿是遇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魏嬿婉懵了神,恍惚一阵:“遇喜?”

  二十、联盟

  皇帝是七日后回来的,魏嬿婉便足足“病”了七日。

  直到皇帝得了消息,兴奋地赶来瞧她时,澜翠便适时地迎上去,哭了一场。

  哭诉的内容无外乎颖贵人和恪贵人两个不知规矩、以下犯上,甚至有意行凶,魏嬿婉被她们吓了一场,又因有孕体弱,才“病了”许久。

  进忠站在一旁,似不经意般微微抬眼,提了句:“皇上不是才罚过她们么?”

  当日夜里,便传来皇帝口谕:炩嫔晋炩妃。恪贵人降为官女子、颖贵人降为答应,身边伺候的宫人皆收入慎刑司,二人即刻回宫,待罪发落。

  第二日,魏嬿婉的“病”便好了。

  秋日草场丰沃,气候清爽,魏嬿婉让人牵了马,悠悠地在围场闲逛。

  “那两位,已经回去了?”阳光微暖,魏嬿婉微微眯眼。

  “是,昨儿就连夜送走了。”澜翠跟在后面,答道。

  这二人从自己跟前走了,又成了戴罪之身,魏嬿婉只觉得心中舒畅,坐直了身子:“春婵这几日养得如何?”

  “娘娘恩慈,准许太医诊治。奴婢昨日去看了,伤已愈合,眼下便可回来当差。”

  “嗯。”魏嬿婉举目远眺,望着远处山林,悠然道:“本宫这儿又不缺她一个,你让她好好养着,也记着当日之恨,自有她报仇的时候。”

  “主儿,那日可真是险。”澜翠想起那日,面色微变,“若不是春婵挡了一下,主儿只怕便……奴婢们便是该死了。”

  魏嬿婉默然。

  她晓得自己年轻,位份不高,不好与那些有靠山的妃嫔正面冲突,因此一直以来走的都是上下交好、左右逢源的路子。但她万想不到,两个贵人,头一回见面便对自己说出如此毫无礼数的话,之后更是因受了惩戒含恨在心,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拿着鞭子对身居嫔位的自己下手,仿若仇人一般。这绝不像是单纯的心高气傲、自视清高。

  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魏嬿婉几乎可以确定,这是有人挑拨。

  “进忠公公。”澜翠一声问候将魏嬿婉从思绪中拉回。

  “奴才给炩妃娘娘请安,贺娘娘晋升之喜。”进忠在她跟前打了个千儿。

  魏嬿婉与他几日未见,今日一见,肤色黑了不少,笑道:“公公随驾辛苦,这是做什么来了?”

  进忠直起身子:“皇上请娘娘过去。”说话间一扫几个宫人。

  魏嬿婉点头笑道:“那便有劳公公带路。”

  澜翠自觉后退,进忠亲自牵过缰绳,与她并排而行。

  “炩主儿受惊了。”进忠轻声道。

  魏嬿婉坐在马上,瞧不见他的神色,却也听出了他的挂念,遂缓缓道:“是惊着了,不但惊着我,还连着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一眼不错地瞧着他,明显觉出他脊背微微一僵,紧接着听见他沉声道:“此事必会给炩主儿一个交代。”

  “两个废人,折腾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有什么可交代的。”魏嬿婉不屑,扯了扯缰绳,“我却奇怪,她二人才进的宫,与我又不曾有什么交集,哪来的怨气,难不成蒙古来的人,都是眼睛长脑门子上的不成?”

  进忠会意:“奴才晓得了。”

  行至龙帐,进忠拿过脚蹬,伸出手:“奴才服侍您下马。”

  在众人跟前,面对着敬事房总领的亲自伺候,魏嬿婉连一句推辞也不曾说,坦然受用。

  转圜间,进忠手缠腰腹,低声嘱咐:“孕中辛苦,婉儿可要保重。”

  魏嬿婉心中熨帖:“这可是你我依托,我自会保重。”

  进忠扶住她,低声提醒:“愉妃也在里边,还有一位贵客,和敬公主。”

  进了帐子,果见愉妃坐在下首,还一位科尔沁模样打扮的贵妇,座位紧挨着皇帝。

  皇帝指着那贵妇道:“这是朕的长公主和敬。”又指着魏嬿婉道:“这是炩妃,朕同你说过的。”

  魏嬿婉依次见了礼。

  愉妃面色不悦。

  和敬道:“原来你便是炩妃。额娘曾说,女子顺良即是妇德。皇阿玛也说有你陪着,令他十分宽心,我便知道你必是性情温顺,德行尚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魏嬿婉不知为何对方一见面便对自己不假辞色地夸赞,只是垂首道:“孝贤皇后曾亲训后宫妃嫔做人以德,臣妾自然记得。”

  皇帝想起她曾抄写孝贤的诗文,叹道:“你是个有心的。”又道:“你如今身子如何了?”

  魏嬿婉低眉顺目:“托皇上的福,臣妾已无大碍。”

  皇帝点头:“你且宽心养着,巴林氏和拜尔果斯氏犯了大错,朕已下令罚了。”说着瞥了一眼愉妃。

  魏嬿婉自无异议:“臣妾都挺听皇上的。”

  愉妃剜了魏嬿婉一眼,起身道:“臣妾告辞。”

  魏嬿婉正奇怪,和敬冷冷道:“她来为那两位求情的,平白惹得皇阿玛不高兴。”

  求情……

  魏嬿婉心中泛起猜疑。

  陪着皇帝用了晚膳,又说了会话,魏嬿婉和和敬才各自告退。

  出来后,魏嬿婉正瞧见和敬公主站在不远处,和敬也瞧着她,朝她微微笑着,似有深意。

  魏嬿婉福身见礼,“公主怎么在此站着?”

  “自然是有话与你说。”和敬自小被人宠着,又是极尊贵的出身,平日里无人敢管,话语间便少了几分委婉小心,往前走了两步,直言道:“你觉着如今的皇后如何?”

  魏嬿婉一惊,没想到她竟问出这样的话,心思转了几转,方道:“臣妾不敢妄议尊者。”

  和敬冷笑一声:“什么尊者,她坐着中宫的位子,摆出菩萨的架势,私下里不知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魏嬿婉听出此话的含义,知道和敬必晓得什么,顺势道:“公主何出此言?”

  和敬转身盯着她:“炩妃,我听闻你曾与她不对付,我若说这毒妇有鬼,你可敢查一查?”

  魏嬿婉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虽然有诸多风险,前景却也十分诱人,咬咬牙,低声道:“公主请讲。”

  和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倒是个胆大的。”

  “皇后育有十二阿哥,地位稳固。若不是天大的罪过,臣妾恐怕动不得她。”魏嬿婉分析道。

  和敬冷哼一声,声音里透着寒气:“我额娘,还有永琮永琏,都死得蹊跷。”和敬幽幽道:“我此番回来,便是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二十一、疯狂

  “如何?如今可解气了?”地龙烧得正旺,整座永寿宫都暖烘烘的,魏嬿婉仍捧着手炉,朝支棱着的窗户往外望,见春婵一身风雪走到廊下,笑问道。

  “主儿。”春婵走进房,在门边稍稍站了会儿,待身上的寒气褪尽了,方走至跟前,磕了头道:“奴婢一个下人,受了主儿青眼已是天大恩惠。奴婢受辱本是常有的事,主儿还能挂念着奴婢,许奴婢报了那日之仇,奴婢便是粉身碎骨也报不得万一。”

  魏嬿婉微微一笑,轻抚手炉,缓缓道:“本宫的人,自不会不明不白便受了委屈。”

  北三所中,晦暗阴冷,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伏在地上,身上鞭痕交错,呻吟不绝,另一个身着简陋的女人拥着她,低低哀泣。

  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被一个贱奴打成这样,有功夫哭,倒不如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报仇。”来者冷笑。

  地上的女人抬起头,容颜憔悴,竟是拜尔果斯氏。

  只听她哑着嗓子道:“我……该如何报仇?”

  另一个女子也急急道:“愉妃娘娘,您快给个主意,我巴林湄若便是拼了命也要报了此仇。”

  二人回宫后,原是拘在各自居所。皇帝从围场归来后,左右有人提了句“巴林氏与拜尔果斯氏该如何处置”,二人便被押入了幽暗的北三所,一饮一食皆按婢女份例,寒苦不说,宫人对其也十分懒怠,魏嬿婉更是默许了春婵折辱二人,今日春婵便领了两个人来,将拜尔果斯氏抽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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