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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说,当日你们就该乘机将她弄死,也省得受今日之苦。”愉妃揣着袖套,高高站着,眉眼凛然,言语如这腊月寒风一般:“你们一时心软,才遭了今日之罪。”

  巴林氏含恨垂泪:“当日我们……见她昏了过去,只当她怕了,又觉得打了她的婢女也该令她知错,哪里想到她竟然如此狠毒……”

  愉妃不屑,冷哼一声:“我早与你们说过,魏嬿婉手段恶毒,为人卑劣,你们不记在心上,怪得了谁?”

  拜尔果斯氏紧爬几步,挣扎着磕头:“求娘娘给我们姐妹指条明路。”

  愉妃俯下身子,声若恶鬼:“过两日我想法子放你们出去,反正如今你们也不剩什么了,不如拼了这条命……”

  阴风低号,乌云又压低了几分。

  夜幕四合,永寿宫中灯火通明。

  “啧,我怎么觉着,这屋里虽暖烘烘的,身上却愈发地冷了?”魏嬿婉散着一头青丝,歪在榻上,轻声抱怨。

  春婵端了一盆热汤进来:“主儿,齐太医说了,这孕中妇人是有些畏寒,奴婢按医嘱给您备了姜汤,您泡一泡脚,能暖和些。”

  热汤覆过脚面,水汽氤氲,魏嬿婉轻轻感叹:“这孕中辛苦,如今总算知道了。”

  “所以您更得保重自个。”一人躬身进来。

  魏嬿婉也不看他,动了动脚,看着那一波波水花:“你来了。”又将手中的鎏金八仙手炉递给他:“冷了,你给我换一换。”

  进忠接到手中,便觉出手炉依旧热着,知她只是使性子找个由头使唤自己,瞧着她因怀孕显得而柔顺几分的五官,唇角一勾:“娘娘说的是,这死物冷冰冰的,如何暖手。”说着坐在她身边,捧了她的手,裹在掌心,“奴才来给娘娘暖手。”

  魏嬿婉心安理得地“嗯”了一声,身子微斜,靠在他身上,呼吸间尽是熟悉的气息,“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进忠一根根地揉着她的指尖,仿若欣赏一件珍品,“奴才这有两件消息。一则有人来报,愉妃去了一趟北三所。二则,眼下年关将至,宫中无人主持大局,皇上有意让皇后解了禁,归还六宫之权。你要有些准备。”

  魏嬿婉听了冷笑:“几个蠢妇,碍手碍脚。”复又道:“看来与她们勾结的,就是愉妃了,也对,她对我不满已久。”

  说话间进忠提醒:“水冷了。”说着拿过一方汗巾,伸手在她膝间一捞,将一双玉足搂在怀中,擦干了水渍。“孕中腿酸,不易走动。”轻重适宜的力度覆上脚踝,魏嬿婉只觉得浑身筋骨一松,喟叹一声:“你从哪里学来的手法?”

  进忠低低一笑,并不言语。

  揉捏了约莫一刻钟,进忠扯过一方薄被,将双足盖住,“夜深了,奴才也该走了。”才要起身,衣角被人扯住,他猝不及防,又坐回榻上。

  魏嬿婉倾身而上,揽住他的脖子,将人拉至身前,盯着他的狐眸瞧了一阵,忽地一笑,附上面颊,吐气如兰:“你这几日小心。”如今对手已是穷途末路,不知还会生出什么事端。

  进忠面色微僵,沉声道:“是。”

  继后果如进忠所言,两日后便被解了禁足。她先是与皇帝一起去寿康宫见了太后,重领了管理六宫之权,紧接着皇帝又给她额外拨了宫人和用度。似乎之前两人的种种不合已经就此揭过。

  “姐姐,皇上终究还是念着您的好儿的。”愉妃一听继后重掌六宫,便带了五阿哥永琪匆匆而至。

  继后面色淡淡,“好不好的,无非是本宫同他之间,比旁人多了几年的情分。”说着叹了一声:“可这情分终究害了一个好人。”

  愉妃知她说的是凌云彻,劝道:“他虽是个好人,却也是个麻烦。姐姐与他牵扯,只会危及自身。如今好容易撇了干净,可万莫再提起……”

  “我抄了几卷经。”继后打断她,语气冷硬,“你得空便替我到雨花阁去为他烧了,也算换我一丝心安。”

  愉妃急道:“姐姐这般做恐惹人非议。”

  继后盯着她,神似悲悯:“这些日子我总梦见他。我同他之间清清白白,他却为我丢了性命,你帮我一回,也好安我的心。”

  愉妃不得已应了,又道:“姐姐,蒙古来的拜尔果斯氏和巴林氏,因为您抱不平,与炩妃起了冲突,如今禁了足,您是不是……”

  继后双手交叠,仿若一尊神像,“皇上决定的事儿,本宫也不好擅自改动。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眼见年关将至,不好总拘着人,本宫就试着同皇上提一提。”

  当夜,皇帝宿在翊坤宫。

  “将她们放出来复位?”皇帝盯着继后,双眉一紧。

  “是。”继后缓缓点头,言语间似有几分恩慈,“她们是蒙古来的贵女,初来行事是出格了些,经了此次教训,定会收敛些。”

  皇帝斜睨她一眼,考虑一阵,沉声道:“也好。但这品级先不必复,只许她们移出北三所便是。”

  四更天时,忽有宫人秉烛来报:“皇上,娘娘,北三所里走了水……”

  继后惊坐而起:“情况如何?”

  皇帝有些薄怒,带了几分睡气:“今夜当值的人呢!”

  宫人道:“今夜当值的是傅大人,已经着人救下了。进去看时,拜尔果斯氏跌了井已经没了,颖答应不知去了哪里,傅大人正带人搜呢。”

  皇帝匆匆换了寝衣,从屋中出来:“李玉,你赶紧带人……”

  说话间,又有人来报:“皇上,颖答应找着了。”

  “带上来!”听闻宫中走水,皇帝震怒不已。

  巴林氏被几个侍卫押着扔进至庭中,浑身颤抖,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

  “说吧!你究竟藏了什么歹心,北三所如何走了水,拜尔果斯氏又是怎么死的!”

  巴林氏只顾抽噎,并不说话。

  继后神情悲悯,安抚一般地缓缓道:“颖答应,你别怕,本宫和皇上都在这儿呢,不会让你受了冤枉。你见到了什么,北三所中究竟发生何事,定定神,便同本宫说说。”

  “皇上……”巴林氏颤声用蒙语求救:“救我……皇上……”

  皇帝又问:“究竟发生何事?”

  “我……”巴林氏终于换回了汉语,忽然余光一瞥,面色骤变:“不知道……我不知道……”

  “皇上,娘娘。”进忠走了进来,停在廊下,恰巧避开了殿内的灯火,阴柔的面上覆着一层阴影,“傅大人已经查明,拜尔果斯氏是被人推下井的,走水是因有人翻了灯台。”

  二十二、相救

  皇帝听她说语无伦次、神情癫狂,心中有些烦躁,挥手道:“既说不清,便押去慎刑司审一审。”

  左右侍卫才来拉她,巴林氏突然尖叫一声,竟挣脱了禁锢,飞奔几步,摔在阶下,爆发出凄厉的哭号:“我说!皇上!我说!”

  皇帝皱了皱眉,侍卫们已经反应过来,将她摁住,正要拖出去,继后道:“既然肯说,便在这儿说吧。”她的语气依旧淡漠,却透着几分威严。

  “我说……我说……”巴林氏咬了咬牙,认命一般闭眼,伸手一指:“是……是他!是他带人,要杀我和宝音姐姐,宝音姐姐就是被他推下井的,我……我趁乱跑了……皇上救我!皇上!”

  众人皆惊,巴林氏手指之人,正是进忠。

  皇帝声若寒冰:“你可认准了?”

  巴林氏愈发肯定:“是!就是他!”

  皇帝见此事牵扯了自己的近侍,眯了眯眼:“进忠!”

  进忠已经跪下,面上带着几分惶恐的模样,俯身叩头:“皇上,奴才从未做过,也不知为何颖答应要污蔑奴才。”

  继后如裁决一切的神明,神情肃穆,不容侵犯。她摸了摸头上翩跹欲飞的点翠蝴蝶,缓缓开口:“既然她指认了你,眼下此事又说不清,你便受累,与她一起去慎刑司,让人好好查一查。”她一身深紫氅衣,直直地在堂中坐着,光线从背后散出,仿若泥雕木偶一般。

  李玉瞧了一眼皇帝,见他无甚表示,便轻轻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侍卫来拉人。

  忽有宫人报:“炩妃、庆嫔两位小主到。”

  魏嬿婉携了陆沐萍匆匆而至,见有人押着进忠往外拖,神色一凛,出声制止:“慢着!”

  侍卫见小主发话,一时有些犹豫,便当真放慢了步子。

  魏嬿婉福身见礼:“臣妾听闻宫中走水,挂念皇上与娘娘,与庆嫔特来向皇上和娘娘问安。不知皇上和娘娘可还安好?这走水可救下了?”

  继后长眉一挑:“炩妃,你身怀六甲,不该这般风风火火行事。此事与你无关,只管回去歇着。”

  “皇上,这是怎么了?”魏嬿婉对继后的劝退并不理睬,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眸子看向皇帝,问道:“颖答应和进忠公公,犯了何事?”

  皇帝对着魏嬿婉,语气一缓:“走水的是北三所,朕这里无恙。”说着示意李玉将两位妃嫔迎进来,握住魏嬿婉微冷的手,亲自解释:“北三所里走了水,拜尔果斯氏又跌井没了,颖答应指认是进忠带人做的,眼下审也审不清楚,不如都送进慎刑司去,让人好好查一查。”

  魏嬿婉心下了然,镇定道:“既然说是进忠做的,那颖答应必定知道其中细节,不如臣妾替皇上和娘娘问一问?”说着不着痕迹地从皇帝的掌中抽回手,接过春婵递来的手炉,抚着那炉上的南瓜纹,在皇帝身旁坐下,冲颖答应笑了笑:“说吧。他要杀你们二人,必不是一个人去,准备的东西也必不止一样。说说看,进忠带了什么人去,拿了鸩酒还是白绫,又是如何将拜尔果斯氏推下井的,你又是如何在他手底挣脱的,北三所如何走的水,嗯?”

  巴林氏面色变了几变,语气也有些虚浮:“妾身……”

  “说啊!”魏嬿婉骤然拔高音调,尖锐地截断了巴林氏的犹豫。

  一旁的庆嫔也帮腔:“哟,可别是胡乱指认。进忠公公可是皇上的近侍,御前行走之人,你错认了人,可是包藏祸心啊。”

  巴林氏面色红白交替:“我没有认错!我……是你!”巴林氏如捉住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突然指着魏嬿婉,恨声道:“是你,进忠带的另一个人是你的人!他们……他们带着绳索,一进来就摁住了宝音姐姐,宝音姐姐挣扎……他们就……就将她推下了井!然后……然后我就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烧了起来……我也不知道……”

  皇帝见她越说越乱,不由喝到:“荒谬!”又转头去看魏嬿婉。

  魏嬿婉见她将脏水泼向自己,冷笑一声:“我的人?你可确定?”

  巴林氏如搏命一般,高声道:“皇上!妾身说的句句属实!”

  魏嬿婉点头:“好,那便叫人来认一认,究竟是哪一个。”说着附耳吩咐澜翠几句,澜翠垂首退下。

  不多时,七八个宦人在庭中站了一排。

  “说吧,是哪一个?”魏嬿婉冷冷看着她。

  “是……是他!”巴林氏伸手一指其中一个。

  魏嬿婉示意那人出列,“你确定是他?”

  巴林氏把心一横:“是他!”

  魏嬿婉垂首描摹着手炉上的岁寒君子图,轻嗤一声,一旁澜翠替她问道:“说说吧,你是做什么的?”

  那人面色煞白,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娘娘主子饶命!奴才禄儿,是永寿宫的洒扫太监,并未犯事啊!”

  魏嬿婉抬眸轻扫:“颖答应,你连永寿宫都未曾来过,怎么认得本宫宫里的人?”

  “我……”巴林氏四下乱看,忽然道:“是他自个说的!”

  “胡扯!”魏嬿婉将手中的南瓜型珐琅彩绘岁寒君子图的手炉一掷而出,只听得几声脆响,那手炉摔在阶上,碎片四散。

  “炩妃!”继后皱眉高声制止。

  魏嬿婉哪里理她,指着巴林氏斥道:“本宫若是要害你,怎会随意指派一个洒扫太监去,再者,你说他们拿着绳索害人,那么他们手上必有痕迹。禄儿,将手伸出来,看看是否如颖答应所言,本宫派了你去半夜害人!”

  那个叫禄儿的太监早已吓傻,僵硬地伸出手来,有宫人上前查验,回报:“除了冻疮,并无其他痕迹。”

  “此案疑点重重……”皇帝刚开口,魏嬿婉起身:“皇上,臣妾既然受了牵连,便斗胆说一句,不若让查验此事的人进来问话。”

  皇帝点头:“那就让傅恒进来。”

  傅恒听召而入,施了礼便垂首站在庭中,知道上首立有妃嫔,不敢抬头。

  皇帝问道:“爱卿可查出什么?”

  傅恒道:“回皇上,拜尔果斯氏确实是溺水而亡,现场因走了水,痕迹凌乱,臣只看出,其中有两处鞋印,似乎是外人留下。”

  “什么鞋印?”

  “是女子鞋印,看样式,该是同一人。”

  魏嬿婉问道:“拜尔果斯氏颈上可有勒痕?”

  傅恒摇头:“并无。”

  魏嬿婉轻轻冷笑。

  皇帝立刻反应过来:“巴林氏纵火杀人、满口胡言,今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押入慎刑司拷问!”

  “皇上!妾身都说!都——”

  “拖下去!”皇帝已不想听她分辨,立刻就有人将她堵了嘴拖拽而出。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泛白,魏嬿婉面露疲惫。

  皇帝道执起炩妃和庆嫔的手:“你们受累了,朕着人送你们回去。炩妃,你身怀皇嗣,可要万分小心。”又对继后道:“此事你继续盯着吧。”

  继后颔首:“皇上放心,臣妾会自会尽职。”

  回到永寿宫,魏嬿婉用了一小碗燕窝,便卸了钗环窝在床上,回想着整件事,越想越惊,越想越觉着此事蹊跷。

  昨夜她原本睡得很沉,澜翠忽然进来将她唤醒,说了一句差点令她丢了魂儿的话:“主儿,王蟾说见着有人进了北三所,眼下北三所已经走水了。”

  魏嬿婉面无血色:“他到北三所去做什么!”说着换下寝衣,急召王蟾近前:“不要命的东西,你去那边惹什么祸!”

  王蟾跪在地上,也有些害怕:“主儿,不是奴才自己要去,是进忠公公方才带人来找奴才,说北三所里那两位今夜必除,奴才想着是为主儿好,就同他一道去了,哪里想到……就瞧见有人从那边出来,紧接着那儿就走水了……”

  魏嬿婉浑身发冷,她不知道为何进忠一定要在今夜杀了那两位,却隐约觉察出此事必不好善了,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打听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别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做了他人的靶子。”

  王蟾应了一声,出去一阵,回来便说拜尔果斯氏没了、颖答应被带到翊坤宫问话,魏嬿婉愈发觉得此事不对,立刻喊人叫上庆嫔,拉着她做遮掩,二人同去翊坤宫瞧情况。庆嫔乐得瞧热闹,自然极爽快地答应。

  想到进忠当时被人压制的模样,魏嬿婉轻轻闭眼,还好……还好她去得及时。

  二十三、坦然

  “主儿。”澜翠疾步而入,躬身道:“慎刑司出事了。”

  魏嬿婉正坐在窗前对着阳光劈绣线,听闻回报,微微侧首:“何事?”

  澜翠上前一步,“愉妃身边的叶心,偷摸着进了慎刑司,被人拿下了。”

  魏嬿婉停了手下的动作,若有所思,“叶心……”忽然又笑了一笑,“好,好得很,原来是她。”边说边将绣线分出一股,轻快地问道:“可是让人扣下了?可千万别放跑了才好。”

  澜翠点头:“已经扣住了,此事还是进保说的。”

  方要再说什么,魏嬿婉忽然眼前光线一暗,“炩主儿放心,人不会跑的。”

  魏嬿婉抬头斜睨一眼,并不言语,又低头分着绣线。

  进忠坐了下来,随手拿起几案上的粉彩茶杯,就着里头的残茶,呷了一口。

  魏嬿婉微微瞪眼,作势要抢,“你喝我的杯子做什么!”

  进忠轻轻躲过,依旧拿着茶杯不放,笑道:“奴才做事辛苦,炩主儿难道连一口茶也舍不得赏给奴才么?”

  魏嬿婉瞧着他无赖的模样,轻嗤一声:“进忠公公自是辛苦得很,半夜摸到我永寿宫来——”魏嬿婉盯着他,一字一字地咬着牙:“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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