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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后咬唇,被青梅竹马一路走来的夫君疑心至此,她心里凉透了,缓缓闭上眼:“那双靴子……的确是臣妾在冷宫时为了报答凌侍卫的救济,送给他的,却不是臣妾的针线,而是惢心的。”

  惢心一听自己被主子推出去,心中委屈,却也并无他法,跪了下来:“皇上,靴子是奴婢做的,与皇后娘娘无关。”

  进忠微微挑眉,声音不疾不徐,恰到好处:“皇上,不若查一查这靴子的针脚?若是宫女与人私相授受……”

  皇帝却并不想理会这贴身之物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挥了挥手:“谁做的还重要么!皇后纵容宫人,私德有亏,此事不必再审。送皇后回宫。惢心和凌云彻押入慎刑司,依律惩办,赵九霄……革职出宫!”

  惢心急得大哭,她已经为继后进过一次慎刑司,继后也答应过不久就将她放出宫去,哪里想到又遭了今日之灾。

  继后忽然指着皇帝冷笑:“皇上并未查明原委就冤枉臣妾,多年情谊也不过如此!臣妾这皇后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斥道:“你行为不检,举止无状。朕哪点冤了你!”说完仍不解气,命令李玉:“送皇后回去!皇后精神异常,传朕旨意,让皇后安心养病,不许打扰。”

  一场闹剧荒诞收场。

  愉妃得知此事时,已然来不及出手。

  于是她想到,既然跟凌云彻有关,那就把魏嬿婉也拉下水。

  不过两日,便出了凌云彻与炩嫔有私的传言,更有甚者,将二人之间有定情之物也传了出来,倒是有几分像模像样。

  进忠听了也只付之一笑:皇上已然好几日不入后宫,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不到他耳中,何况凌云彻……也没几日了。

  进忠再次请示皇帝如何处置凌云彻时,坐在尊位上的男人只冷冷道:“都不必留了。”

  惢心在几个嬷嬷的压制下不断挣扎,发出凄厉的哭喊:“皇上——不是我!不是我!分明是你自己爱慕他——”

  便再没了声响。

  进忠一动不动地听着隔壁的动静,直到寂静无声,这才开口:“凌侍卫,你也该上路了。”

  凌云彻面色愤恨:“你们陷害我和皇后娘娘……魏嬿婉她嫌贫爱富,手段卑劣,你以为你能捞着什么好处!你为她做事,只会下场更惨!”

  进忠抬手,止住灌药的人,俯身笑道:“你很了解她么?”

  “我自然了解!”凌云彻面露不屑:“当年她在四执库时便嫌弃我俸禄太低,后来更是受不得苦,知道调离无望,就去勾引皇上。她负我在先,如今又想拿银钱填补收买我,如此心思龌龊,也只有你同她狼狈为奸!”

  进忠扫了眼四周,宫人会意,垂首出去。

  “你不了解她。”进忠的声线微微上扬,带了几分寒意:“她在四执库时常饿着肚子,你不知道:她在花房时总做着太监才做的重活,你不知道:她在启祥宫时是所有人欺负的对象,日日挨打,你也不知道。那时她见着你就哭,求你帮她,你却什么也不知道。”他盯着凌云彻的脸,数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金玉妍,丽心,容佩,海兰,如懿,苏绿筠……都欺负过她。”白皙的手指扼住了对方的咽喉:“这些你都知道么?”

  不等对方说话,进忠又笑了起来:“不,你不知道,因为你满心装的,是乌拉那拉氏,是你自不量力想要保护的继后。”

  手下一点点用力,凌云彻的面色逐渐泛白。

  “你让她熬了一年又一年,她哭了一日又一日,你却什么都不知道。”进忠又凑近了些,眼角未愈的伤痕为他阴柔的相貌平添了几分狠厉。

  进忠居高临下地瞧着对方渐渐颓败的模样,忽然唇角一勾:“婉儿肩上,有一颗红痣,你知道么?”

  看着凌云彻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进忠嗤笑一声,炫耀一般地宣示:“你猜的没错,她是我的女人。”

  宫人再进来时,凌云彻已再无声息。

  进忠起身正了正袖口:“灌了药,便埋了吧。”

  十七、爱恨

  进忠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李玉站在慎刑司外,形容萧索。

  往常的李玉,总是端着御前行走的架子,即使与人闲谈,也从不轻易表露出什么情绪,这还是他头一回见着李玉这般茕茕孑立的模样。

  进忠正了正神色,近前低声道:“师父,已经送走了。”

  “嗯。”李玉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

  进忠又道:“用的是酒,了断得也快。”

  李玉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深吸口气:“知道了。”

  翊坤宫当夜召了太医。

  第二日,便传出继后见红流产的消息。

  据说,这一胎,是个已成型的男婴。

  皇帝对此并无表示,只有愉妃又拉着五阿哥到养心殿外求见,却白白跪了一宿。

  “朕听闻,你最近学了新曲?还是江南小调?”舒妃产子后,皇帝似乎便对她失了兴致,如今后宫中最为得宠的,便是身为炩嫔的魏嬿婉。

  魏嬿婉笑道:“皇上想听,便将庆嫔姐姐也召来,她最擅阮琴,也热闹些。”

  皇帝应了。庆嫔兴冲冲地抱了琴来,魏嬿婉挑了一首江南的紫竹调,悠悠地开了嗓:

  “小小鲤鱼粉红鳃,

  上江游到下江来,

  鲜花需得春日采,

  青梅落了无人摘。”

  永寿宫中,一片莺声燕语。

  忽然,李玉进来,似有事禀报,皇帝也不令停,只道:“说吧。”

  李玉躬身:“愉妃跪在永寿宫外求见。”

  皇帝面色一沉,庆嫔弹琴的手微微一顿,却不敢停,皇帝皱了皱眉,沉默着饮了一杯,进忠又将玉杯斟满。

  “她爱跪,便跪着吧。”皇帝倚在榻上假寐。

  永寿宫中江南小调悠扬婉转,嫋嫋不停,便是阮琴也欢快几分。

  愉妃在殿外已青了脸色。

  当夜,皇帝留在了永寿宫。

  夜里宫人来报,说继后急病,求皇帝去瞧一瞧。

  李玉站在廊下,面色沉沉:“皇上已歇下,明日再说。”便将人打发了。

  夜凉如水。

  进忠轻踱两步,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若是我,拼了命,也要为她报仇。”

  沉默良久,李玉低喃:“她是皇后。”

  魏嬿婉抚着怀中的兔子,忽然想起自己已多日不碰针凿,便笑着对春婵道:“你去将我那件尚未绣完的双燕图拿来,再找一卷嫩绿的丝线。”她原打算绣一副双燕穿柳的帕子,却只绣了两只燕儿便闲置至今,也不记得搁到哪里去了。

  春婵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翻出丝线,又去找绣图,翻了半日,却找不见:“澜翠,你可记得那绣图收到哪里去了?”

  澜翠只道不知

  魏嬿婉心下一惊:“这几日你们都没见着么?”绣图虽不值几个钱,但到底是贴身之物,若是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自己便是不死也脱层皮。

  春婵慌了神:“奴婢不大记得了。”

  澜翠思绪清晰:“主儿可曾吩咐人收起过?”

  魏嬿婉仔细回忆一番,只记得自己对付金氏那几日,曾拿这绣图打发日子,后来便因心神不宁又扎了手,转脸丢开了,如今想来,已有月余。

  魏嬿婉忽地又想起那日,进忠曾来过……

  面色微微一红,魏嬿婉心下有了几分猜测:“许是放在哪忘了,容我再想想。”

  绿窗风静蝉声远,斜揽云鬓日迟迟。

  魏嬿婉因着日头炎热,甚是慵懒,午睡也愈发地足,宫人不敢惊扰,只由得她去。

  直至外头热气渐消,魏嬿婉才眯着眼儿起身。

  “奴婢让厨房做了冰酿,主儿可要用些?”澜翠一面为她绾发一面问。

  魏嬿婉低头挑了一对绿莹莹的玉兔耳坠,春婵为她戴上,“不必了,我出去走走,正好提提精神,这几日被你们惯得,都睡散了架子。”

  魏嬿婉不但脸生得精致,身子也生得窈窕,便是往人堆里一丢,也能轻易吸引他人的目光。

  譬如今日,她一身绣着蔷薇的湖蓝色宫装,梳着高髻,斜簪着一只珍珠流苏的玉步摇,往养心殿前的宫道一站,便有不少宫人暗叹其美貌。

  只有一人,面寒似冰。

  李玉见是她,亲自迎了上去:“请炩小主安。”

  “嗯。”魏嬿婉轻扫一眼,拨弄着护甲:“皇上可得空?”

  “皇上正与庆嫔在一块呢。”李玉提点一句。

  这几日庆嫔正得盛宠,魏嬿婉知道她憨直的性子,若是扰了她,自己只怕要被记恨了,索性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皇上若问起,便说是我得了新曲,特来请皇上一聚。”

  魏嬿婉说完,便一甩帕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到了拐角处,忽然被人捉了手。

  魏嬿婉一惊,下一瞬,却将即将脱口的尖叫压了回去。

  因为她看见了进忠微微阴郁的脸。

  “你怎么来了?”他低声问她,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魏嬿婉一挑眉:“我如何不能来?”

  进忠勾唇,伸手抚上她的唇。

  魏嬿婉冷着脸拍开:“又不是来寻你的。”

  进忠贴耳:“不是来寻我,是来寻那方帕子的吧?”

  魏嬿婉双眸微瞪,一时说不出话,耳边玉坠颤颤,“你……倒是好本事,消息灵通。”

  她那双耳坠是老玉雕的,虽体积不大,却胜在颜色极好,衬在她的雪腮上,愈发显得通透。进忠瞧得眼热,顺手勾住那颤巍巍的耳坠:“你的人,哪个不是我挑的?嗯?”双指轻描而下,扣住玉颈。

  魏嬿婉道:“将帕子还我,我还没绣完呢。”

  进忠轻笑:“我瞧着便极好,还你作甚?”

  魏嬿婉有些急了:“那可是宫里头的料子,你拿去了……万一、万一……”万一叫人查出来,她可就得一头撞死。

  进忠不以为意:“万一……你便同我一块死。”

  魏嬿婉微微一愣,随即嗤笑:“你拿东西挟着我可没什么意思。我若死了,你也同我一块么?”

  进忠没料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转了个弯:“没头没脑地,胡说些什么。”伸手在她掌心轻轻一勾:“今夜我过去,有要事。”

  魏嬿婉只当他方才在打趣,抽了手冷笑:“我当你是认真的,原来也不过是拿我寻开心。这宫里我自会小心,不让进忠公公你受了牵连。”

  说罢转身走了,进忠瞧着她颇有些倔强的背影,微微失神。

  我怎么会允许……你先我而去呢?

  十八、蒙古

  白日里进忠说要来,魏嬿婉还留了灯,睁着眼等了大半夜,连个影儿也不见,西洋钟的走针指向子时时,她便再也熬不住,迷迷瞪瞪地睡了。

  睡得正沉,她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婉儿可是在等我?嗯?”

  魏嬿婉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想要继续好梦,不料被子探进一只手来,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在肩上轻轻揉挲:“你这般敞着衣衫,也不怕寒了身子。”

  魏嬿婉嘤咛一声,以示抗议。

  对方偏不如她的愿,撩了纱帐又移近琉璃灯:“我一会便走。多日不见,你倒是一点不想我。”

  魏嬿婉被闹得没法,只得起身,她的寝衣松松地敞着,露出一角绣着双鱼的合欢襟,一根红绳方才被人勾开,半吊不吊地挂在颈上,灯光摇曳,衬得她愈发慵懒。

  “我想你如何,不想又如何?”魏嬿婉嗤了一声,因着睡意朦胧,语调中反倒带了几分娇意。

  进忠坐在床沿,仿若一只解了馋的狐狸,笑道:“是,炩主儿不想奴才,是奴才自个想您了。”说着伸手将那带子系好,又为她合了寝衣,仔细地打了结。“便是天热,您也不该这般由着自己凉快。”

  魏嬿婉瞧着他的动作,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倒是真心疼我。”

  进忠手下一顿:“自然是真心。”

  “这世上,也只剩你一个疼我了。”魏嬿婉轻叹,“便是凌云彻,不也被你弄死了么?”

  进忠面色微寒,为她理了理衣襟:“那是他自个找死。”

  “是啊。”魏嬿婉只觉得心底微酸,凌云彻是她在宫里第一个依靠的人,不论这个依靠如何单薄,也不论后来二人如何离心,于她而言,终究是一段不可磨灭的过往。“他到底还是喜欢了旁人。”

  “怎么,心疼了?”进忠勾住她的一缕青丝。

  魏嬿婉并不看他,声音缥缈:“我不过是有些感慨……他终究还是为了旁人,把自己的命赔了进去。”又斜睨了他一眼:“他要护着的,可是翊坤宫里的那位?”

  进忠唇角一勾:“是。”又凑近了,嗅她颈上的香气:“在冷宫时便有了往来。”

  魏嬿婉微微一愣,忽地冷笑:“我原以为他是个怕事儿的,没想到倒也有几分胆子。痴心妄想……呵,好得很。”说完,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你究竟做什么来了?我可没力气陪你闲聊。”

  进忠瞧她这般困倦,低低一笑:“奴才来问您要件东西。”

  魏嬿婉半阖了眼:“什么?”

  “那只红纹石戒指。”

  魏嬿婉忽地睁开眼,微微蹙眉:“找它做什么?”

  “炩主儿莫不是忘了……”进忠将手伸进她的袖中,轻轻揉捏着一双柔荑:“您与他的事儿,翊坤宫那位知道,延禧宫那位也知道。”

  继后和愉妃……

  魏嬿婉心底一跳。

  沉默半晌,她独自起身,打开妆奁,翻出一枚小小的红纹石银戒,放在掌心仔细瞧了瞧,又往指上试了试,却发现已然套不进去,愣了愣,旋即一笑:“到底是不合适了。”便将它交给进忠,“沉湖还是化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快至木兰秋狝时,宫中新进了两位蒙古来的贵女,一为拜尔果斯氏,封恪贵人,一为巴林氏,封颖贵人。

  二人倶是倨傲的性子,入宫后常讲蒙语,不大与人交谈,更不与其他妃嫔走动。皇帝似乎在二人刚来时尚还有几分新鲜,之后便丢在一边不再理会。

  到秋狝时,除继后被禁足和舒妃体弱不能随行外,其余妃嫔皆随驾前往。

  魏嬿婉从没见过这样的仗势,着实新鲜了一把。

  男人们自是在猎场里驰骋,展示武力,女人便大多聚在一起,在靶场玩玩游戏。

  魏嬿婉也挑了一把小弓,由宫人拿着箭囊,往靶场走去。

  恪贵人和颖贵人两个,此时已是出尽了风头。

  她们的箭又快又准,还特意让人牵出了马,在场中潇洒地骑射。

  魏嬿婉瞧得眼热,拿着弓走上去:“二位妹妹好身手,可愿意教我一教?”

  恪贵人瞥了她一眼,冷着脸没说话,颖贵人却勒马笑道:“听说炩嫔的身手,不在猎场,而在床榻之间。你还是对皇上使你的小妇手段去吧,别把自己弄伤了,不好承恩。”她的汉话并不大流利,带了些许的口音,却还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魏嬿婉没想到对方说话这般刺耳,面色一白,回道:“你我皆是伺候皇上的人,却拿这个说嘴,莫非颖贵人眼界甚高,不屑于此。”

  颖贵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尚未说什么,恪贵人一扬手中的马鞭:“你胡说些什么!”说话间马鞭凌空一抖,甩了个响,冷冷道:“像你这般没规矩的小妇,尽玩些献媚争宠的把戏,若落到我额吉手里,定是个死罪。”说完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颖贵人也讥笑地扫了魏嬿婉一眼,扬长而去。

  春婵跟在后头,将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心里又惊又怕:“主儿……您可别往心里去……”

  魏嬿婉迎风站了一站,忽地冷笑一声:“自然是不往心里去的。她们说的也没错,我本就是个小妇,那又如何?”说着转过身,从春蝉挎着的箭囊里抽出一支来,搭上弓,“我做小妇,自是心安理得,倒是她们。”弓弦换换拉开,稳稳地瞄准了靶心,“可有一点身为妃嫔的自觉?”

  嗖——

  利箭离弦。

  却因力道不济,掉在了箭靶的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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