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李玉进忠几人赶紧跟上。

  转身的时候,进忠听见了金氏凄厉地叫了一声:“永珹!”

  皇帝去了一趟启祥宫后,金氏依旧是贵人,待遇也未变。

  魏嬿婉心不在焉地扎着绣图,心绪不宁。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赌赢了。

  这是一次凶险的下注,赢了,不过是解了自个的心头之恨,半分利益也无:若是输了,金氏凭着家世还可复起,到那时……魏嬿婉神情恍惚地盯着手中的针线,视线模糊,她不敢往下想。

  “咝——”指尖的刺痛将她拉回现实,一滴血珠从细微的创口滚落,晕在绣布上,正好点了那燕子的胸羽。

  魏嬿婉正想唤人取药,忽然手被人捉住了。

  进忠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眉眼间有些不快,这神色令她有些发毛,仿佛在他眼里,她是一只待捕的猎物。

  她以为他会出口说些训斥她的话,可他没有。

  细长的狐眸扫了一眼她惴惴不安的神色,唇角一勾,倾下身子——将她的手指含在口中。

  血腥味在舌尖蔓延,他却仿佛十分受用地微微眯眼。

  魏嬿婉初时有些心惊肉跳,但很快便被他的举动勾起几分愉悦。

  二人谁也没说话。

  半晌,进忠松开她,魏嬿婉抽回手时带起一线银丝。

  进忠瞧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掸了掸衣摆,悠悠坐下:“魏嬿婉,你如今胆子大了,主意也大了。”

  魏嬿婉一时不解,没有说话。

  进忠伸手抚上她微微发烫的面颊,顺着那略微敏感的耳朵描摹到小巧的下巴:“扳倒金氏,嗯?”

  魏嬿婉一听金氏,霎时面色惨淡,极力抑制着微颤的声线:“她……究竟怎样了?”

  进忠将手收回,低下头,指尖来回摩挲:“还活着。”

  魏嬿婉顿时面色颓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斗不过她!”

  “但也离死不远了。”进忠贴着她的面,嗅着她混在脂粉味中的体香,轻轻呵气。

  “你说的可是真的?”魏嬿婉抓住了一丝生机。

  “呵。”进忠伸手抽了她的发簪,悠悠道:“临走时,我听见她喊了四阿哥的名字,十有八九是托孤了。”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魏嬿婉双手攥着衣裙,似乎在竭力下着一个决心。

  进忠的指尖摸上了她雪颈上的红绳。

  他还是那副三分带笑的模样,一口白牙紧紧挨着她的颈肉:“不必脏了您的手。”

  三日后,金氏薨于启祥宫,以皇贵妃礼葬。

  十五、旧债

  魏嬿婉从庆嫔处出来时,已是午后,她并未乘坐辇舆,而是搭着春婵的手缓缓走在宫道上。

  庆嫔对于金氏失势一事亦是十分乐见其成,甚至同她说起了当年被金氏欺负的旧事。末了,庆嫔道:“说实话,咱们在这宫里可不就是熬着么?谁要害咱们,咱们便该寻了机会狠狠整治回去,白蕊姬是如此,金氏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魏嬿婉便知道,对金氏落井下石这事儿里,庆嫔也暗中出了力气。

  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倒是个不错的帮手。

  “主儿,那不是……”春婵忽然出声,又止住了话头。

  魏嬿婉从思绪中回神,远远地望见宫道那头站着一个人,身着侍卫的服饰,如一棵青松似地站着。

  魏嬿婉心里一紧,低声道:“我自己过去便是,你带人在此等着,一个也不许跟过来。”

  春婵心里明白:“主儿小心。”

  魏嬿婉松了春婵的手,自己一步一步朝那人走去。

  那人就这么站着,动也不动,面容坚毅。

  魏嬿婉的记忆有些模糊,似乎眼前这位与那个印象中的人不再相似。她记得,这人是有些油滑的,也记得,他曾如何地教她私下偷懒敛财,这些她都学会了,可如今,他倒是变得正义凛然了。

  “奴才给炩小主请安。”他一板一眼地行礼下跪。

  魏嬿婉愣了愣,终是接受了他的变化:“凌侍卫可是有事?”

  凌云彻没有看她,从腰间解下一只钱袋,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炩小主的赏赐,奴才愧不敢当。”

  魏嬿婉知道那里面是什么——那是她让春婵私下里送到他家去的银票。

  她自认不是什么贫贱不能移的君子,因此对于当初与他断了联系、攀求富贵之事并不后悔,但她同时对他也有几分愧疚,毕竟是自己先负了他。

  这两年她也想清楚了,他职位卑微,自己当年也是自身难保,二人凑在一块,不过是互相取暖罢了,谁也不能拉谁一把。

  冬日里的火苗之所以教人温暖,不过是因为风太大、雪太冷。

  如今她已是一宫小主,而他依然只是个侍卫。

  不论是出于最初的愧疚之心,还是因为不想多欠他一分情义,她让春婵悄悄地给他家里送了一百两的银票。

  足足是当日他借给自己的两倍有余。

  魏嬿婉瞧着他低头下跪的姿势,朱唇轻启:“不是赏你的,是还。”

  对方的身子明显僵了僵,沉默一瞬,一字一句道:“奴才当日只借给过一个心思纯净的宫女魏嬿婉四十两银子,不曾借给过炩小主。”

  魏嬿婉面色煞白,她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就像谁递给了他一把刀,那刀刃一下一下地凌迟着她的过往、如今和将来。

  她想哭,又想笑。

  是了,他爱慕的,挂念的,痴心的,只有那一个单纯的魏嬿婉,而不是她这位抛弃旧爱谋求富贵的炩嫔!

  魏嬿婉接过那钱袋,紧紧攥在手里:“原是我记错了。”

  回了永寿宫,魏嬿婉将那钱袋狠狠掼在地上:“春婵,拿剪子来铰了它!”

  春婵噤若寒蝉,不敢言语,赶紧找了剪子,捏着钱袋才要动手,忽然又将袋口打开,露出一角银票:“主儿,这……”

  魏嬿婉一眼瞟见那银票,更是气极,夺过来不由分说两三下将那张纸铰成了碎末,又砰地一声摔了剪子,指着春婵:“拿火盆来,统统烧了!”

  春婵应声出去,澜翠入内:“主儿,进忠公公来了。”

  魏嬿婉没有一丝好脸色:“不见。”

  澜翠无奈,心道进忠哪里是她能拦得住的。

  正僵持间,进忠已然步入房中:“奴才给炩主儿请安。”

  魏嬿婉冷冷道:“青天白日地,往我这儿跑什么?”

  进忠觉出她语气不善,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唇角一勾,蹲下身子,拾起一片碎纸:“炩主儿这是怎么了?”

  魏嬿婉没有说话,澜翠也没敢说话。

  此时春婵端了火盆进来,魏嬿婉瞥了一眼:“都烧了。”

  春婵才要动作,进忠伸手一拦:“好好的银票,怎么铰了?”

  他那一双狐眸犹如蓄了一汪寒潭,教人浑身发冷。

  春婵打了个寒颤,呐呐道:“这是……是主儿还给凌侍卫的,不知怎地,又、又交还给了主儿……”

  进忠危险地眯了眯眼,将那剪子慢悠悠地拾起,一下一下地铰着手中的碎纸:“哦?他怎么还的?”

  春婵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浸了冰,她盯着进忠拿着剪子的修长的手指,几乎要哭出来:“奴婢……奴婢不知……今日凌侍卫在宫道上与主儿说了几句话,主儿回来后便这样了……奴婢什么不知道……”

  “嗯。”进忠似乎满意了,松了手,任那片碎纸化在火中,将剪子扔给澜翠,转身在魏嬿婉身旁坐下:“收拾完了便出去吧。”

  春婵如释重负,赶紧同澜翠一起将一地的碎片拾掇干净,都扔进火盆化了,躬身掩了门出去。

  魏嬿婉冷眼瞧着,早已消了气,只是依旧没有好脸色。

  进忠面上的三分笑里带了几分嘲讽:“怎么,后悔了?拿钱填补?”

  魏嬿婉只觉得心头又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心中怒极,将手边的西洋镜扫到台下,亮晶晶的玻璃乒里乓啷碎了一地,只听她恨声道:“是!是我下作,是我自作多情,活该教人瞧不起!公公既然知道我是这般朝三暮四、移情别恋的小人,又到我这永寿宫做什么!”

  进忠眯了眯眼,捉了她的腕子:“我做什么?我到这做什么?你不知么!”这些年他日日为了她的前程奔波谋划,她倒好,对着凌云彻伤心欲绝,一丝一毫也不曾挂念他。

  魏嬿婉挣脱了禁锢,她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性子,索性摊开了:“你当日说过,若我成了,便以荣华谢你,我都记着,也许了你看上什么都可取走。再过分的,我也给了,如今我可不欠你什么。你要捧我便来我这赏个脸,若不屑与我为伍,我自个也能活着。我这话说得可清楚?”

  进忠听她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看作一份交易,上前一步扣住她的下巴,盯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沉声道:“魏嬿婉你听着,你自个要倒贴那姓凌的我管不着,但你如今是炩嫔,也是我的女人,我可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才帮你。”进忠说着,双指轻轻摩挲她的朱唇,狐眸微眯,声如鬼魅:“我是真心喜欢你。”

  魏嬿婉怔住了。

  她自问是一个善于权衡利弊的人,不论是对出身卑微的凌云彻,还是对高高在上皇帝。

  皇帝喜新厌旧,自不必说,便是凌云彻那般对自己好的人,不也因世事变迁而将她丢开了么?左右她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卑贱女子,若非生了一张勾人的脸,谁又瞧得上她呢?

  她从未想过,还会有人,这样认真地对自己说“我是真心喜欢你”。

  尽管那人只是个太监。

  魏嬿婉什么也没说,只是愣愣地坐着,泪珠忽地颗颗滚落。

  除非在皇帝跟前做样子,她从未在人前表露出这般委屈的模样。

  进忠一时有些慌,唤了一声:“魏嬿婉?”

  “你走。”魏嬿婉终于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情绪的对象,愈发地控制不住自个的情绪:“你走啊!”

  进忠抬手想要为她擦泪,顿了顿,又放下,转身出门。

  澜翠在外头时已然从春婵处知晓了前因后果,又隐约听见二人争吵,想了想,拦住正往外走的进忠:“公公留步。”

  进忠停下,没有说话。

  澜翠咬咬牙,一想到若永寿宫失了进忠这棵大树,只怕不好过,干脆照着心中所想全说了:“公公千万不要误会了我们主儿,主儿在微末时曾向凌侍卫借过银子,此次也只是让春婵去凌侍卫家中还钱,未有接触。只是不知为何凌侍卫在宫道上拦住了主儿,又将钱还了回来。主儿向来不轻易发火,也不知凌侍卫说了什么,想是那时起了争执,回来后主儿便发了好大的火,命我们烧东西。公公切莫因不相干的小事就与主儿恼了。奴婢多嘴一句,有什么话,还是敞开了说的好,若是吵起来话赶话,可就什么也说不清了。何况主儿原也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

  进忠沉默着听完,又回想起她今日说的那些气话,心里已然猜到了七八分:“我知晓了。她方才摔了一面镜子,你们小心收拾,莫让她伤了手。”

  凌云彻,我本不欲管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十六、疑情

  拒绝了魏嬿婉的凌云彻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站在长长的宫道上。

  “凌侍卫”

  凌云彻回过神,是愉妃。

  “给愉妃娘娘请安。”

  “凌侍卫在这里做什么?”愉妃是个有几分谋算的人,见他这般的神情,心中便计较起来,轻轻一笑:“可是在等人?”

  凌云彻下意识道:“是。”忽地又改了口:“不,奴才就是随便站站。”

  见四下无人,愉妃便不再顾忌:“怎么,见着炩嫔了?她到底铁石心肠,就这样弃你而去。”

  凌云彻并不否认:“炩小主如今是主子,我怎敢有非分之想。不过是做个了断。”

  愉妃心里嗤笑,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了断了也好,你正好也瞧清了她是个什么人。”

  凌云彻垂首:“奴才还有巡视之职,先行告退。”

  愉妃望着他稍显萧索的背影,心底渐渐勾勒出一个主意。

  澜翠听王蟾说进忠站在永寿宫外时,心里一突,颇有些为难:“这……主儿说了,这几日除了皇上谁也不见,我怎好去主儿跟前找不痛快?”以往对进忠的放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魏嬿婉的默许,如今她又明令禁止起来,澜翠自然不敢忤逆。

  王蟾却不以为意:“进忠公公只是喊你出去,我看并未有求见主儿的意思。再者说,若明说了,你再拒绝也不迟。”

  澜翠应声出门,就见进忠站在拐角处,悠悠然的模样。

  “公公可是有事?”澜翠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儿身子不爽,怕是不适见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进忠笑了笑,似乎对魏嬿婉不见自己早有预料:“路过内务府时见御兽监养了这么一只小玩意,便讨了来,给炩主儿解闷。”

  澜翠这才看清他怀中抱着一只小小的黑色兔子,那畜生似乎很是怕人,窝在进忠深蓝色的袍子里一动不动,并不显眼。

  澜翠被那毛茸茸的玩意勾起了玩心,眼睛亮了一瞬:“公公有心了。”

  澜翠抱了只兔子回来,永寿宫里的小宫女们都有些眼馋,围在一起将澜翠拦住,非要摸一摸才肯罢休。

  “都闹什么呢?”魏嬿婉命人拾了个绣墩,坐在廊下同春婵理着丝线,抬头笑问了一句。

  有宫人道:“主儿,澜翠不知打哪儿抱来只兔子,您快来瞧瞧。”

  澜翠腆着脸近前,将那畜生捧到魏嬿婉跟前,魏嬿婉“呀”了一声,伸手去摸。澜翠顺势将兔子放入魏嬿婉怀中,低声道:“这是进忠公公特意从御兽监挑来,送给主儿解闷的。”

  魏嬿婉听闻进忠的名字,面色如常,将兔子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地抚着那绒毛:“给这小东西搭个窝,使人看着。”

  澜翠听这语气,并无怪罪之意,松了口气。

  春婵凑趣道:“主儿给它起个名儿吧。”

  魏嬿婉揉了揉那兔子的肚皮软肉:“通身漆黑如墨,便叫墨玉了。”

  养心殿里,乱作一团。

  看着地上的被当做证物的靴子,继后面容惨淡,她从未想过,多年前的往事竟这样被人翻了出来。

  凌云彻已经被人堵了嘴摁在庭外,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继后嗓音干涩,没有义无反顾支持自己的海兰,没有忠心耿耿的容佩,她心底忽然生出一丝绝望。

  “不知是皇后自己说,还是让外面的奴才说?”皇帝看她的眼神,犹如看一个可有可无的姬妾,一个背叛自己的姬妾。

  见继后依旧闭口不言,皇帝冷哼一声,抬起下巴示意,进忠意会,带进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你说。”皇帝隐隐压抑着即将发作的暴怒。

  “是……是!”那人先是跪着磕了个头,才道:“奴才原是同凌云彻一起看守冷宫的,后来……后来他调离了冷宫,奴才本想同他攀一攀关系,哪里想到……奴才撞见……撞见……”

  “撞见什么!”皇帝怒吼。

  那人一个哆嗦,咬咬牙:“撞见凌云彻同惢心往来,听见他说,当日皇后娘娘给的一双靴子,他为了避嫌,已经收起来了,还说他永远记着娘娘在冷宫中与他相互扶持的情义,娘娘在冷宫中受的苦,他都明白……”

  啪——

  描着牡丹的珐琅彩茶盅高高落下,尖锐的瓷片从地上跳起,四散飞去。

  “咝——啧。”进忠面上一凉,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眼角被划出一道血痕。

  继后几乎站立不稳,晃了一晃,带着护甲的手颤抖着直指那人:“赵九霄!你——你受了何人指使,要来诬陷本宫!”

  惢心此刻也是面色惨白,她知道,这人说的都是实话。暗恨自己当时太不小心,这样私密的话怎么就叫人听去了。

  名叫赵九霄的侍卫咬死不认:“奴才说的句句是真!此事本该烂在肚子里,只是奴才贪酒,多饮了两杯,凌云彻便拿此事来说嘴,奴才一时不忿,争执起来才说漏了嘴……”

  皇帝气极反笑:“皇后,你可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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