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计就计

  第二日, 东方发白,一轮火红的旭日渐渐挂上高空,只听得城外东岳庙里那樽铜钟将将被撞响二十七声,余音还未消散, 江子羿的送葬队伍就已出了宫城, 正通过十里长街缓缓驶向城外。

  因着他生前并未封王, 在他停灵那几日,朝臣们为他能否入葬国公陵而吵得不可开交, 一时间分为两派。一派为伊尹的拥趸,不愿江子羿追封为王;一派是帝党, 上书请求皇帝为江子羿追封, 并且给予配享太庙的恩典。

  两方僵持不下,江昭诏不回江疾,江沛, 有些灰心, 选择明哲保身, 同时为试探伊束, 他硬起心肠不理会此事,在朝堂辩论时,朝臣要听皇帝的想法, 江昭只说,“寡人年幼,一切事宜交与太后定夺。”便将这烫手山芋推给了伊束。

  好在伊束态度强硬, 性子又甚泼辣,以一己之力力压群臣,为江子羿追封又加以配享太庙,让一众公室子弟很是满意, 就此将他们安抚了下来。

  到了出殡这一日,江子羿立在宁王府内最高的秋水阁上,扶着围栏远眺长安街。只见人群熙攘,不输当年江岐出殡时的情形。

  运送着他棺椁的灵车,由他的亲信拉着,行在队伍最前头,江昭为他扶棺,紧随其后的是一众送葬的宗室子弟,文武大臣,再后面是江沛陷阵营的步兵,景灏的新军重骑和平意带来的晋阳军。风一吹,卷起漫天旌旗,面衣和纸钱,遮天蔽日,很是壮观。

  队伍左右,是自发前来送葬的平民百姓,他们都自发披麻戴孝并带着祭品,一路随行。

  在队伍最后,是一辆四乘凤车,精美华贵,伊束端坐其中。江子羿垫着脚,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更真切些,却再也做不到了。

  长安街上,伊束听着耳畔百姓的哭喊,不知怎的,竟似毫不动容一般,一一将它们视为杂音,都在脑中过滤了。环顾四周,今日的情形,令她心里很是惶恐。

  为了提防伊尹举兵,她自昨夜起,就传伊尹入宫跪灵,直到天明方才放他去洗漱,而后命令他今日随行凤驾,不得离开自己视线以外。

  伊尹初听,苦笑着问她:“你当真不愿信我?”

  事已至此,再做隐瞒无异于惹人耻笑,伊束想罢,对他微微颔首,道:“是。”而后才与他四目相对,带着命令的口吻,“请将军护卫本后,若有不周,事后问罪。”极为严厉,与以往不同。

  不知怎的,伊尹听的有些眼角发涩,他拱手退下后,便于宫门前上马,此时正跟在凤驾一旁。

  送葬队伍正要出城之际,忽的,从一旁的胡同里窜出一位五大三粗的莽汉,身着白衣,径直拦在伊束的凤驾前。还未等车中传出声响,伊尹便道:“来者何人?”这人有些眼熟,可他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那莽汉跪在地上,一双眼活分的打量四周,确定护卫不够严密后,方才应道:“草民有事禀告太后。”话音甫落,伊束的声音就从车内传来,“若有要事,应先去国府上奏。”说着,伊尹就欲示意起行。

  莽汉恳求道:“事关信阳君,只能与太后面议。”伊束一听,与江子羿有关,心就陡然间沉了下来,虽不安,却当机立断的从车从探出头去,望着那莽汉问道:“你有何事要奏?”她抬手示意这人起身。

  只见莽汉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的高声道:“伊贼篡国,人人得而诛之!。”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莽汉就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纵身一跃,向凤驾而去。

  伊束哪里见过这阵仗,顾不得心中又惊又气,霎时就乱了阵脚,只是本能的正向后仰,欲躲过一刀,只见那人已至眼前,正要刺来,伊尹就拔剑已跃至身前,将那人死死挡在车外。

  “来人!护驾!”待周遭侍卫声起,伊尹已与莽汉缠斗两个回合,可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纵是伊尹武功高强,却被这莽汉毫无章法的攻击搅得有些猝不及防。

  莽汉寻到伊尹剑法一处破绽,先佯装攻他上盘,待伊尹往后一闪,他便改道直攻下盘,伊尹躲避不及,腿上被扎了一个大窟窿,顿时血流如注。惊得之桃捂嘴大叫一声:“公子!”

  还未等伊束反应过来,莽汉已被伊尹一剑封喉,大喇喇的往后一倒,荡起一片尘埃。

  伊尹一手按着伤口,快步行至凤驾前,拿着带血的剑拱手道:“末将护卫不周,请太后宽恕。”却迟迟不见车内有何动静。他心中疑惑,遂跳坐在上去,掀开帘子,只见伊束正缩在角落里抱膝低泣,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害怕极了。

  伊尹此时顾不得腿伤,他如今首要的是安抚伊束,他很清楚,伊束被这阵仗吓坏了,她从未离死亡这样近过,这几日必定心神大乱。

  忽的,他从心底生出一计——祸水东引。

  正要开口,就被伊束打断:“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我?”她紧蹙着眉,摇头道:“我从未见过他。”带着哭腔与不解。

  “大哥在这儿,别怕。”伊尹说着,向伊束伸出手,“哥会保护你。”情真意切,让伊束很是动容,她将信将疑的拉过他的手掌,一股温热从掌心传来,让她很是安心。

  伊束一边慢慢起身,一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仍心有余悸,身子也止不住的发抖。伊尹从车前跃下,拉着她的手将她稳稳接到地上。

  只见她无意瞥见地上那具尸体,便又咳得发起抖来,发着抖对伊尹吩咐道:“起驾回宫。”她心里有了判断,今日情形,她不能再留在宫外,否则不知还有多少意外在等着她。

  伊尹得令,顾不得先处理伤口,就护送着她一道回了宫。待到医官过来为伊尹处理伤口时,他见之桃立在一旁,才挤出一个极为痛苦的表情,对她道:“桃桃,你去陪着太后罢。”便将其打发了。

  这时,他的表情才又恢复如常。

  不过一个时辰功夫,伊尹的手下就来高泉宫回话,今日行刺之人是杨穆的女婿。

  杨穆何许人也?正是被伊束借故贬斥的皇帝的亲信。

  伊束用双手撑着桌案,望向窗外,脑中一遍遍回想方才遇刺的情景,她的身体仍不可自持的微微抖动,她自己也无法控制。过了半晌,她确定自己镇静下来后,方才传伊尹入内传话。

  “你说,是何人要杀本后?”伊束头大如斗,心乱如麻,想到昨日自己威逼伊尹交出兵符之事,她第一个怀疑伊尹是此事幕后主使,可念着兄妹情分,她并不愿信。

  但直觉告诉她,此时她出事,谁能从中获取最大利益,谁就是凶手。而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个时辰,怎么算,伊尹都逃不了干系。

  殿内一片寂静,她心里摇摆不定,几要忧虑自己得了疑心病。

  伊尹坐在伊束身前,顾忌着腿伤,有些分神,他并未及时察觉出伊束话里的意思,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先是问她:“太后可否知道,杨穆在离京途中骤然病故?”诚然,他开始设套,挑拨。

  这是一桩奇事,杨穆是江昭心腹,被伊束贬斥后不到七日,就已病故。比死蹊跷的是,他的女儿女婿竟秘不发丧。若非伊尹先前就察出异样,恐怕今日就会如那无头苍蝇一般,毫无头绪。

  “仿佛听过。”伊束来了兴致,想听他如何巧言令色。

  “太后可知,坊间都在传闻,是太后杀了杨穆。”伊尹抬眸,眼中闪出几分阴鸷,还未等伊束反应过来,便消散不见了。

  伊束大怒,一掌拍在桌上,“本后要杀他,还用得着那些龌龊手段?”杨穆武功尚可,身子健壮,若非凶手使下阴谋诡计,恐怕七日之内不好让他丧命。

  伊尹听罢,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便点点头,道:“太后说得不错,杨穆是被人毒死的。”他先行肯定了伊束的猜测,而后才道:“想必太后还记得,臣去渭水前,坊间已有传闻,皇帝不满太后赐死杨穆。”话到此处,只见伊束抬手道,“兄长不必再说了。”对皇帝的心性,她自有判断。

  这杨穆是江昭的亲信不假,曾在朝堂为归权之事与她争论不休,打那时起,她就记住了这个人,若是不除,定成大患。于是当她找到借口贬斥杨穆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将此人赶出京城,只愿往后眼不见为净。

  而后杨穆失踪,宫中流言四起,传皇帝欲为杨穆报仇,要将她除之而后快。她只当这是笑话,只因她不愿相信,江昭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如今仔细想来,流言倒与今日之事不谋而合了,让她不得不信,江昭与此事有关。杨穆一贯忠于皇帝,他的女婿刺杀自己时的论调,可不就是帝党一贯的论调吗?

  “伊贼篡国。”

  伊束先入为主的在嘴里念着,面上却笑得狠戾,她立在窗前,鼓着眼望向窗外,内里却如剜心抽肠一般,疼痛不已,另添几分酸涩。

  江昭送葬后回宫,一听说太后遇刺,便急急忙忙赶来高泉宫外求见,伊尹仍然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瞧着事态如何发展,此时他已将线索指向江昭,便不必再在中间窜火,否则是要功亏一篑的。

  之桃入殿传话,伊束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立在江昭瞧不见她身影的地方,不动声色瞥了伊尹一眼后,摆了摆手,让之桃退去回话了。

  “寡人要求见太后。”江昭听闻刺客是杨穆的女婿,知道自己免不得要被猜忌,为表示关心与抓紧机会洗脱嫌疑,他顾不得什么帝王尊严了。

  他很明白,若是此时太后与他离心,伊尹便会趁虚而入。可太后对他拒而不见,免不得令他心中气馁,同时又想着太后与伊尹是同胞兄妹,为一丘之貉很是正常。

  可他仍然坚持了一会儿,直到四喜为难的作势将他轰走。他知道太后就在里面,并非在睡觉,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岂能安睡。

  江昭跪下,高声道:“寡人求见太后。”

  伊尹将将起身,欲探头去看,就听伊束对左右吩咐,“把皇帝送回长安宫,若无本后允准,不得擅自出殿。”此话的份量,旁人一听便知。

  “太后三思。”伊尹装模作样的拱手,同时在心头嗤笑一声,果然么,太后已经动了废帝的心思,这点小事就让你们的联盟灰飞烟灭了,即便收我兵权又有何用?

  皇帝势弱,手中无权,而今被软禁于长安宫,再过些日子,等江沛回京,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就能来游说废帝之事了。想到此处,伊尹提步去端了杯茶握在手中。

  伊束见伊尹心满志得得模样,心里越发不安。

  而此刻宁王府中,江子羿听说江昭被软禁后,反而仰天长笑,满脸欣慰的说,将门安能出犬女!温准不明,问道:“公子在笑啥呢?”

  “我笑,太后霹雳手段,且看她如何设计杀贼。”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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