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沛回京

  此后不久, 江沛就从山海关返回了京城。此行巡查,他能察觉出在南楚边民开垦荒地后,山海关内外都已改天换地,逐渐有当年晋阳之民生, 大有成为第二个粮仓的趋势。

  在他听闻江子羿身故的消息前, 就已收到景灏来信, 其内容详秉了晋阳与中山联军之战,并提及江子羿诈死之事, 猜测是设计替皇帝收权,最后询问殿下作何想法。

  江沛回信, 静观其变。

  而后江沛按原计划回京, 在他入城前一夜,在驿馆与温准相遇,二人详谈一阵, 他大致明白了江子羿的心思, 要他仰仗自己的声望, 佯做要反, 引伊尹来投,适时他们与太后相斗,朝中文武站队, 忠奸自辨。

  他猜想此时伊束对伊尹已起杀心,所以借故软禁江昭,实则是让江昭置身事外, 让他也忍不住要叹一句,太后不愧为将门虎女,虽有野心,却从未在大是大非面前做错抉择。

  毕竟, 一步错,步步错,她是不愿被伊尹坏了自己忠君爱国的招牌的。

  高泉宫中,伊束将将沐浴完,只着一身中衣,若有所思的坐在铜镜前。前些时候,长安宫来报,江昭不肯用膳,她心中憋闷,只吩咐他们别管,事已至此,若江昭还不明白她的心思,那么这个儿子就算是白养了。

  伊束扪心自问,在与江子羿争执前,她察觉到江昭有心忤逆,和江子羿有意无意的打压,这都让她心里生出深深的危机感,是故从前生出过要让江昭做傀儡的想法。

  只因这么些年过了,每当她想起自己初出茅庐时与南楚盟约,累父亲被缴虎符,就痛心不已,并以此为戒。

  那任人摆布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再来一回了。

  在江子羿离世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她才认真反思从前,江子羿虽行事板正,一向偏袒帝党,可在后党式微,江昭强力打压她之际,许多时候伊尹逾矩,都是他一手保了下来,如此恩威并施,才有了今日之伊尹。

  伊束蹙着眉,只要一想到江子羿的苦心,她便从心底生出一阵心疼,并且下定决心不敢辜负他的心意。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镜前栋梁拆中的砥柱抽去,这是她这些年做过千百次的游戏,却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只今日,拆去栋梁后,周遭竟未倒下。

  伊束嘴边漾起几分笑意,起身向殿外走去,见夜空中乌云遮月,只露出堪堪一角,昏暗的令人目不能视。她颔首,望定地上的影子,兀自想着,中北痛失栋梁,王业倾危,安能容她舍大家而顾小家?

  留着伊尹,终究令人心有不安啊。

  待江子羿头七时,江沛依计入宫拜会皇帝。因着他是一字并肩王王,可与皇帝并排用膳,故坐在伊束身侧。伊束见江沛面色不佳,猜测他是借兄弟离世来撒女儿远嫁之气,便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江昭抖擞着身子,端起桌上的酒樽,心神不宁的向他敬酒:“孩儿敬公叔一杯。”惧怕之意毕现。

  江沛闻言,狠戾的瞥他一眼,遂一掌拍在案上,怒道:“竖子!不足与谋!”如此指责让伊束心头一惊,难不成江沛也有异心?

  正在她疑惑之际,江昭已起身走到殿中,猛地跪直身子在江沛跟前,眼中蓄着眼泪,问道:“孩儿惯没出息,不知何处有错,请公伯明示。”

  “你也知道自己没出息!”江沛以手指他,痛心疾首道:“你要夺权,便缴伊石老将军虎符;为了安齐,你让静娴和亲;忌惮子羿,便让他率军亲征。让本王匪夷所思,我江氏怎会有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伊束一惊,只道江沛或许是在指桑骂槐,被收缴兵符乃是为将者一生耻辱,父亲确是那事中的受害者,可后面两桩事,却是欲加之罪了。

  江昭陡然面对如此指责,不退反进,把身子伸得更直了,继而铿锵有力的反击江沛:“山雨欲来,朝野危危!中北变法尚未大成,仍然势弱,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北!为了列祖列宗的基业!”他越说越激动,却不敢从地上起身。

  话音甫落,江昭就被江沛泼了一脸酒水,顺着他的发丝,脸颊流淌在地。江沛把酒樽向后一扔,伊束适时假意起身,唤了一句,“殿下息怒。”意在安抚。她这几日软禁江昭,意在让他安然无恙,可不是让江沛撒野的。

  只见江沛抬手,道:“这是江氏家事,太后切勿多言。”便将她一肚子的话给堵了回去。伊束闻言,不动声色的坐回原处。江昭心里又惊又怕,恐怕今日,他走不出这大殿了。

  殿中静默半晌,只听江沛开口:“静娴,她是你唯一的姐姐,自幼受尽千恩万宠,从未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而你明知国弱,却将她送去和亲,你可曾为她的将来考虑?你竟然能狠的下心,你还是人不是人啊!”江沛说完,侧头不去看他,想到此事,他心中大恸,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他此时的高明之处在于,并不提江子羿亲征之事,反而以和亲为借口,渐渐搅动这一滩浑水。

  江昭呆愣半晌,又辩:“堂姐是一国公主,能以她一己之力,止刀兵杀戮,是她的功德。”

  伊束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伊禾也被江昭所害,她无法忘怀。

  “是她的功德。”江沛念着这话,嗤笑一声,又问:“你可知道,以公主之尊,送与强国和亲,在列国之中,此事就是一则笑话。”他想指责,你竟有胆,让中北举国上下为你一人过,为列国笑柄,这是何等荒唐。

  江昭被堵的无话可说,那时三国举兵攻打中北,若不与东齐和亲,国破之后,便连做这笑话的资格也没有了!如今战胜,他被太后软禁,不也是一则笑话?可他还顾得上吗?他顾不上了!

  “孩儿顾不了那么多!孩儿是为中北着想!”江昭语毕,抬眸与江沛对视,眼中多出几分决绝,一字一句道:“孩儿尚为年幼时就入主长安宫,却每日如坐针毡。这些年来,虽有君名,却无君权,这是何等笑话?公叔一意辅佐,他的苦心,孩儿全都明白。可是姐姐若不和亲,东齐作壁上观,请公伯扪心自问,您还能坐在这里指责我吗?”

  这话说的颇有力度,也可从中窥得江昭几分治国之能,江沛不愿与他强辩,只道:“如今你公叔没了,也再没有姐姐了,往后再有列国联军攻城,你就要用公伯和你兄长的人头祭旗,是也不是?”

  江沛一番追问,倒让江昭从中明白了他的心思,遂猛地在地上磕了个头,而后跪直身子,视死如归的说,“既然公伯不愿孩儿做中北之主,孩儿今日便一头撞死在公伯跟前,免您猜忌。”话音甫落,他就一头撞向身后的香炉,顿时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伊束见情势不对,连忙起身大叫:“昭儿!”宫人疾步去请太子,伊束见无人说话,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含着泪道:“殿下莫忘,如今中北,仍是我儿的中北!”带着几分警告,说完,她便手忙脚乱的抽出袖中的手帕按在江昭伤口上,却见血已满面。

  “不堪大用!”江沛瞥了眼地上的江昭,一扭头,便出宫去了。

  还未等江沛行至长安街,伊尹就听亲卫来报此事,叔侄离心,江昭撞香炉,伊束方寸大乱,必定腾不出手管制他与江沛。

  江沛从前军功赫赫,军中不少人都意属于他,此时皇宫内外皆有巨变,只需他振臂一呼,他们在军中便能有大批拥趸,事不宜迟,应立即登门拜访才是啊。

  伊尹想着,就吩咐左右备马,他要去睿王府登门拜访。

  待伊尹到时,江沛正坐在院中吃茶,并未出门相迎,他的态度很明显,愿者上钩。

  伊尹见他愤懑的望着后院那根光秃秃的香樟树干,便已知他还在为女儿和亲之事心烦,遂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道:“末将参见睿王殿下。”这是自降身价,向他示好。

  江沛闻言,起身将他扶起,感慨万分,“将军快快请起。”这是他与伊尹割袍断义二十年后,第一回私下谈话,况且伊尹此行前来,是要与他合谋江山,仿佛一切又回到原点,真令人唏嘘不已。

  伊尹望着院中,他们从前的角斗场,忍不住感慨道:“当真是物是人非了。”当初齐聚于此的人,皆都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余他们二人,令人心底生出一阵遗憾。

  伊尹坐下后,二人先是寒暄半晌,而后只听江沛问道:“听说将军救了太后?”

  “是啊。”伊尹在他跟前,显然有些慌乱,这种似要被人看穿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只觉自己失去了往日站在高处操纵大局的虚无感,终于落到实处,添了几分安心。

  “殿下可有疑惑?”伊尹侧头去问。

  江沛自嘴角扯起笑意,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局将军输了。”听得伊尹不明就里,继续追问:“为何?”

  “因为将军救了太后。”江沛话音未落,伊尹就明白,伊束与他一样很是多疑,只恨自己当日反应太快,取了贼人性命,而今死无对证,他又是此事最大的获利人,伊束怎能不猜忌是他贼喊捉贼。

  可他转念一想,江沛恐怕是知道了什么,方才会提醒他,“殿下可知幕后主使是谁?”他想着他回京这些日子,伊束对他做的事,免不得怀疑,他已中了伊束的圈套,只是不知,她是起了杀心或是罢免之心。

  江沛低眉浅笑,敲了敲桌子,遂问一句,“你就没查过左相?”二人四目相对,伊尹怔住一刻,旋即明白过来,直叫:“我真糊涂啊!”

  这左相芮雨飞,一向呈骑墙之势,安安分分。帝后两党斗得如火如荼时,他只对江子羿言听计从,很是忠良。可她女儿却因伊束一时心意,入宫做了皇后,且并不受宠。

  他怎能不恨?

  江沛见他恍然大悟,方才用手指了指他,道:“此人不可不防。”伊尹点点头,江沛又道:“据本王查明,杨穆实为芮雨飞所杀,就连太后遇刺,也是他一手计划。他的手段并不高明,可却将时机抓得很准,趁着帝后两党相争,和你与太后相争,同时离间了你,太后和皇帝,让你们分崩离析,待三伤其二,他便可坐收渔利。”

  伊尹听到此处,方才想起,在芮雨飞参加科举前,是举孝廉入了国府,做了十年长史,中途有两次擢升机会,都分别被帝党和后党的亲信顶替了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蹉跎岁月,早该位极人臣了。

  如此算来,他设下此局,就是为了离间自己与太后,迫使太后收权,再将他在宫中的女儿扶起,往后他便是中北第一权臣,这算盘打得真响,直让伊尹恨得牙痒痒。

  江沛拍拍伊尹的肩膀,只道:“稍安勿躁,咱们只需将这消息透给太后,自会有人料理他。”

  二人相视一笑,伊尹奉江沛为主君,就此达成约定。而后二人谈到茶凉言尽,月上柳梢之时,方才分别。待伊尹的车架离开点将台街后,江沛方才入了宁王府,与江子羿会面。

江沛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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