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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推移到五月初一, 长春节,天方微明,最后的争斗就拉开了序幕。

  东方既白,宁王府的大门就被两队士兵敲响, 江疾与项琪皆从梦中惊醒, 温准听到响动, 睡眼惺忪的就从密道里出来探查情况,江子羿经过连日的思虑过度, 仍在昏睡。

  江疾披着中衣从床上起身,左右提着灯笼将他领着去门前, 他走近一看, 原来是王玉带人前来下旨,江昭命他今日出城,以天子仪仗, 代行祭祀之礼。

  江疾心中有惑, 却不便此时问出口, 王玉将圣旨递在他手上, 故意与他贴得很近,江疾默了一会儿,从家老手中接过一个荷包, 故作姿态的对王玉拱手道:“多谢总管。”

  王玉虾着腰上前接过,顺势将手中的虎符塞到江疾手中,对他俯耳低声道:“伊尹的亲信昨夜已接管宫城城防, 最晚于今夜戌时换值,皇上盼殿下速回。”

  江疾听罢,立时清醒过来,他抬眼, 神情复杂的望向王玉,用力的捏了捏他的手掌,王玉心虚,额头已出一层冷汗。

  在他身后,是伊尹的亲信,正虎视眈眈。

  依照中北的规矩,长春节白日里,皇帝和太后要与民同乐,一同穿过长安街。伊尹即便再心急,也断不会挑在白天动手。是故,江疾推算,他会选择在太后与皇帝用晚膳时,兵围高泉宫。

  届时合宫都是他的人,一旦被他拿了皇帝与太后,那便无力回天了。

  江疾若有所思的望向王玉身后的人,只见那领队之人正愤恨的盯着他,一举一动间很是轻蔑。他并不理会,只对王玉深深一鞠躬,就转身回府。

  江疾回府后,望着手中那方小小的虎符,立时明白江昭的用意,要他代行祭拜祖宗是假,去江北大营调兵才是真。好在他的坐骑,脚力还不错,若是中途没有意外,一来一回,足够赶在他们用膳前归来。

  日上三竿,例行朝会后,伊尹并未出宫,反而径直去了伊束的高泉宫,伊束不解,此时他不是该正忙着排兵布阵,晚上如何擒她吗?怎会来登门。

  想来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将军为何事而来?”伊束忍不住出了声。

  伊尹站在殿中,埋着头,满脸愁苦,“父亲病重不能起身,盼与太后再见一面。”一双眼陷在阴影里,让伊束看不分明。

  自打伊石乞骸骨后,伊束与他,已有六年未见了,她知道父亲的身子自那年开了年后就逐渐被调理起来,向来康健,若有病症,伊尹早该在宫中调太医去治了,何必等到今日。遂冷笑着出了声:“将军是在拿本后开心呢?”

  况且江昭早在十日前就已下旨,请伊石老将军长春节同乐,伊束记得清楚,那日领旨时,父亲还是好好的,短短十日,绝不会病重。

  伊尹听罢,只叹这伊束学精了,心肠也越发硬了,想是得再下功夫,才能让她相信。便在心中酝酿半晌,再抬头时,几要流下眼泪,“太后信不过末将,末将无话可说。”他颤抖着声音,从胸前掏出一封书信递上:“这是父亲手信,来望太后看后再做定夺。”说着,就将信递给之桃,由她呈了上去。

  伊束将信将疑的揭开书信,只见信中赫然写着:

  老实做人,堂正做事。

  父,伊石。

  这是伊氏家训,伊石向来尊之重之,寻常万万不会用如此潦草不堪的字迹写下。伊束心中有疑,想要追问,但却认得,这真正是父亲的笔迹,不容置疑。瞧着信上那字漂浮无力,伊束的心渐渐不安起来。

  她在此刻,真正想要回家,与父亲说话,诉说她这些日子的委屈,可今日皇宫内外事物繁忙,江昭不能主持,她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

  伊尹见她眼眶红了起来,便知道此计可行。遂开口道:“仪式就要开始了,太后若放心不下,便叫一个信的过的人,代你回去探望父亲,回来告与你听罢。”这话明面上是为她开解,事实上却是在提醒她时间不多,借此催促着她做下决定,不论对错。

  果不其然,伊束一听,便转身望向之桃,如今这满殿的人,除了四喜,能让她信任的就只有之桃了。

  之桃见状,连忙应声,今日事情虽多,但她想着,有公子护着小姐,总比自己要有用的多,便答得痛快,提步就跟伊尹出了殿门。

  在他们走后,伊束的心中忽然惶惶不安起来,旋即,她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伊尹虽狡诈,可也不至于用拿父亲做戏。

  伊尹领着之桃出宫的马车一路行道点将台街前,方才叫车夫停下,之桃不解,撩开帘子问道:“这是何意?”

  伊尹翻身下马,走到车前,伸出手,定定的望向之桃,“桃桃,哥哥请你帮个忙,好不好?”很是诚恳。

  语气轻柔温暖,如秋风拂面一般,让之桃霎时红了脸,复颔首问他:“什么事?”若是要做对自己小姐不利的。她可不干。

  “不是大事。”伊尹笑着,将她接下马车,稳稳落地,而后才说:“从这里到咱们府上,只剩一条街的脚程。我想让你跟着马车,一路小跑回去,你可答应?”

  之桃对这怪要求不明就里,却因这是伊尹提出的而二话不说的答应了。之后便是伊尹策马在马车左侧,之桃步行随行右侧。

  而这一幕,在他们的车队经过点将台街时,被立在秋水阁上充当眼线的温准尽收眼底。温准不明,如此紧要关头,为何太后出宫,便立即去报江子羿。

  如今之桃贵为高泉宫的管事姑姑,合宫里,除伊束能使唤她外,再无旁人能有这样的大架子了。

  江子羿听后,又联想到前几日伊石病重的消息,便先入为主的认为伊束在此紧要关头出宫回家,江昭在宫中定然不会安全。遂吩咐温准拿着他的令牌入宫,今日随行江昭身侧,一刻不得松懈。

  温准担心他不安全,遂问:“公子怎么办?”

  江子羿摆摆手,答:“宁王府坚如铁桶,缺了你不行不成?”他揶揄一句,见温准不走,又催促着说:“一旁就是睿王府,若有事端,大哥会立即来援,你放心去吧。”说着,又坚定的对他点点头。

  温准这才拿着令牌策马入宫。他前脚刚走,没过多久,宁王府的大门再次被敲开。

  江子羿人在密室,不与外界相连,一切安排妥当,他此刻在等待着最后的胜利。

  家老见来人是太后宫里的管事姑姑,便没问她来何事,就径直去请示夫人如何处理。项琪此时已经有些显怀了,她由一个侍女扶着,行至门前,先是与之桃寒暄几句,方才问道:“姑姑此来何事?”

  “请将这封信,交与君侯。”之桃并未点明这信交给谁,事实上,在伊尹给她信时,她就在脑中自动认为,这信是给江疾的。

  项琪拿着信封,上面一字也无,她百思不得其解,遂将封皮打开,只见里面还有一个信封,封口是用宫中批阅奏折的朱砂点的,封皮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子羿亲启。

  她定睛一瞧,这不是太后笔迹又是什么?遂急忙去了密室将信亲自交到了江子羿手中。江子羿收到信,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就是不将它打开。

  项琪有些心急,问道:“公叔为何不看?”这可是太后送来的,他就这么能忍吗?算着日子,他与太后,已有十一个月没有见过面了,如今送来书信,他却放在一边,说是铁石心肠也不为过。

  “看了心烦。”江子羿浅笑,他并未叫任何人告诉伊束,他还活着的消息,今日陡然收到她的信笺,就足够让他抓心挠肝,提心吊胆了,若是伊束在信中哭诉或是责难他,那岂非要坏了大事?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再看不迟。

  项琪被这话气得几要跺脚,她第一次在心中为伊束生出不平,她在心中酝酿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去劝,就被江子羿抬眼看着,盈着笑意,道:“青筠来陪我杀一盘。”带着几分恳求。

  他倒自觉,还未等项琪应声,就将她拉在桌前做下,把黑子塞在她手里。项琪无奈,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将心绪放空,迫使自己不去担心江疾,专心致志与他对弈。

  江子羿瞧了项琪一眼,将白子落在盘中,“听同尘说,你下棋很是厉害。”带着几分探究,項琪不悦他不看伊束的书信,将棋子啪的往盘中一放,应道:“听夫君说,公叔是臭棋篓子。”噎得江子羿哑口无言,冷汗直流。

  密室中静默下来,片刻后,自墙外传来阵阵擂鼓与牛角号的低鸣,想是长春节的游行开始了。

  江子羿见项琪若有所思的听着声音,只道:“青筠也想去凑这热闹?”若非他假死,他也想乔装打扮一番混在人群中,远远的看一眼伊束。

  想来此时的她,已与自己记忆中那人不同。

  江子羿想着此处,暗自神伤,他何尝不想为伊束遮风挡雨啊,可但凡他们之中有一人在位一日,他们的关系就不能被公诸于众。这么多年来,他不敢给伊束一个承诺,无非就是因为,他无法肯定自己能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他诈死前,等他回大军回到京城时,他透过身边所有人对伊束只鳞片爪的描述,在脑中将她的模样和一举一动补全,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等过了这个坎,他们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任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项琪对他翻了个白眼,只道江疾说的不错,江子羿果然不通人情世故,遂道:“公叔啊,街上人多,我不能去挤;你要想去,也别忘记,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当真念着太后,你还先看书信呢,项琪腹诽着,不再开口。

  “那我们下棋吧。”话音甫落,江子羿这才反应过来,項琪已有身孕,需得安安稳稳才行。一时之间,他深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二人就这样一边对弈,一边聊天,直到傍晚时分,门外小厮来报,太后与皇帝已安然回宫。江子羿听罢,立时察觉不对,便问:“太后何时出现在游行队伍中的?”她不是回府了么,怎会出现在游行队伍中。

  小厮不明就里,实话实说道:“从始至终,都在。”

  江子羿一激灵,将人打发了出去,“青筠,宁王府有难,你速去睿王府请公伯来援。”

  项琪见他神色不宁,一句没问便提步出去了。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中了伊尹的计,伊尹将之桃要出宫来,上门送信,就是为了迷惑他,让他以为伊束出宫,江昭在宫中无援,把温准往宫里送。

  想必此刻,伊尹的部下,已将宁王府和睿王府都围起来了吧。那帮大老粗向来毛手毛脚,他怎能让项琪出府求救,这无异于将她往虎口里送啊!他却再龟缩不出,府中必起刀兵。

  江子羿从榻上起身,慌忙裹了一件披风,便从密室出去,还未走到院中,就听院外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火光照亮点将台街,“抓贼!切不可让贼人逃了!”江子羿嗤笑一声,道,什么时候,我倒成贼了?

  小厮刚开府门,就见门前已站满了密密麻麻整军待发的士兵,他们举着火把,脸隐没在黑暗中。项琪随后而来,见势不妙,欲做无知状出府,还未抬腿,就被一身穿将服的高大男子拦住。

  “末将奉命抓贼,望王妃体谅,容末将等入府搜查。”

  来将毫不知礼数,竟不行礼,就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立在一旁,握着刀望天。

  项琪端着身子,目视前方,寒声道:“是什么贼,需要你主子用虎贲营来抓?”她见来将的令旗上有个“林”,就立刻反应过来,此人是伊尹亲信,虎贲营将领林纪。

  “窃国之贼。”林纪见她看破自己身份,仍然握着刀。

  项琪侧头去看,此时睿王府并信阳君府门前,皆是一片火光,想来是伊尹狡兔三窟,一个也不愿放过。遂笑:“将军莫不是贼喊捉贼?”

  林纪知道自己嘴皮子耍不过她,又道:“请王妃见谅。”敷衍威胁似的,说着就示意手下入内。

  项琪见势,并不慌乱,只是静静立在那里,怒道:“原来林将军还知道我是王妃。”林纪不明她是何意,却也不问,项琪怒目圆睁:“我夫君是宁王江疾,你上门有事,就得尊着规矩,先向他跪拜行礼,再议要事。”

  “想是王妃误会了,末将并非上门求见王爷,而是拿贼。”林纪顾念着她是齐人,不愿与她起争执,遂驴唇不对马嘴的答话。

  “无论何事,你要入府,就得先向我宁王府跪下。”项琪丝毫不惧,“先向我跪下。”话音甫落,身后的府兵与门客已是严阵以待,都同仇敌忾的望着门外的士兵。

  虎贲营身经百战,他们决然没有胜的可能,但为了维护王府,他们也只能拼。

  林纪被项琪一句话噎得气短,立时火冒三丈,愣了约莫一弹指功夫,他在心里将火气压了下去,就规矩的跪在项琪身前,“末将奉命捉贼,请王妃通融。”语气终于恭谦起来,此刻他不是畏惧王府,而是由衷倾佩这个小丫头片子。

  项琪见他服软,料他不敢乱来,遂向前行一步,“我宁王府世受国恩,满门忠烈,我王爷更是忠勇双全,哪里有贼?”还未等林纪回话,项琪便转身向回走,“还不退下!”

  林纪见她想要混水摸鱼,遂将剑拔出,怒道:“弟兄们给我搜!”

  “住手!”江子羿人未至,声先到,“你要抓我?”

  “将军请君侯入营一叙。”林纪见来人是江子羿,便不敢轻举妄动,连忙吸取方才的教训,行礼道:“望君侯允准。”

  方才項琪与他们对峙所言,江子羿已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他若不跟林纪走,恐怕这宁王府都要受到牵连的,他想了想,对项琪递了个眼色,让她安心。遂负手而行,走到人前。

  “散开!”林纪下令众人让道。

  江子羿泰然自若的走到人群中间,士兵们都畏惧着不敢上前,直到他们走出了点将台街,项琪才退回府中,吩咐两位门客跟踪,一有事立刻来报。

  江子羿被林纪缚住双手,蒙上眼,在嘴里塞了个麻核,扔进了马车。

  他心中隐隐有几分恐惧,难不成真要败了?马车晃晃悠悠着向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车外传来两道敲门声,在据此不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靡靡之音和娇媚的女声,听不太真切。

  林纪将他推着进了一间小屋,便退下了。在黑暗中,江子羿自知此局他已输了大半,剩下的只能由江疾与伊束完成,索性破罐破摔,倒在柴垛上困觉。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道脚步声进入屋中,将他惊醒,其中一人为他松了绑,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人已握住他的手腕。

  冰凉的刀尖划过皮肤,一阵绵延的刺痛过后,他的血液从伤痕中汩汩流出,他欲说痛,也喊不出声。

  陋室之中,被蒙眼割腕,可笑的是仅一壁之隔就是莺歌燕舞的秦楼楚馆,江子羿深恨自己大意,可却悔之不及,因为他很明白,自己已陷入绝境。

  酉时已过,象征着长春节进入最后步骤的晚宴开始了。伊束被江昭掺着,缓步穿过御花园,此时伊尹带着士兵正在外围护驾,实则是在等待时机。

  江昭环顾四周,见众人皆虎视眈眈,心有不安,正要开口,就被伊束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昭儿别怕,我们会没事的。”

  “可是他们.......”江昭话未说完,就见伊尹上前,催促着:“请太后和皇上尽快开膳,以免误了时辰,饭菜凉了可不好吃。”

  “大胆!”伊束怒喝一声:“难不成本后用膳也要看你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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