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败寇

  在将伊尹送出宫后, 伊束便坐立难安起来,思来想去,她便叫人伺候笔墨,提笔书信一封, 夹在送去碧阳的邸报里, 差人送到江疾府上, 相信他收信后,很快就会动身回京了。

  若非她已下定决心, 是绝不会用这驱狼搏虎之计的。江疾留在京中,于她并无益处, 自江子羿离世后, 她痛失挚爱,早已没了争权夺利的心肠,如今她做的一切, 只是为完成江子羿的志愿, 只要将伊尹扑杀, 保证她与江昭手里的权利平稳交接, 她便就能全身而退了。

  正因为打着这个主意,她才决意把江疾秘密召回京城商议,如何能将伊尹起事扼杀在摇篮里。

  没过多久, 江疾就收到了伊束的秘信,内容极为简短:伊尹篡国,唯盼内侯入京平乱。

  江疾捏着信纸, 朗声大笑起来,项琪不解其意,接过去看,只道京中大事真是被他算得死死的, 遂问:“太后可不是诈你?”她有些担忧,若是太后让他回京将他诱杀,该当如何?

  “太后要杀我,名不正言不顺,不必担心。”江疾宽慰她一句,旋即起身,走到院中,对家老吩咐:“后日起行,请门客们随我一同回京。”

  “是。”家老应声去办。

  半月后,江疾就与项琪乘着轺车进了城,随行一千门客,连带行李细软,车队绵延足有数里。如此盛况,就是比当年孟尝君田文,也不差多少。

  在江疾回京的消息在京城传开时,伊尹就已显现出忌惮之意,他懵懂的想了一日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当日太后说要仔细考虑,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令江疾回京,好制衡他。

  伊尹嗤笑一声,他与伊束,终究是同道殊途了。

  他曾想在江疾入城前派人劫杀,但一想到他随行门客众多,为求万无一失,只得就此作罢,待寻到机会再着手将其除之。

  待江疾回到府中,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他还未放下行李,就领着项琪去了府中后院,二人穿过长长的密道,终于密道尽头有火光闪动。江疾耳朵灵,听得密室中传来两道浅浅的呼吸,正屏气凝神,便举着烛台试探的唤了一句:“公叔?公叔!”

  无人应声。

  忽而,耳边传来一道刀剑出鞘声响,江疾下意识把项琪护在身后,从腰间掏出玄铁扇子,已做警戒之态。烛台被他猛地向外一扔,拐角处一剑刺出,他探头去看,那人不是温准,又能是谁?

  江疾方才刚把扇子甩开,温准的剑尖就已直向他喉咙而去,惊得他以扇掩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带着几分惊愕的夸赞:“温准,你武功又精进了。”

  温准闻言收剑,拱手行礼道:“谢殿下夸赞。”

  “公叔呢?”江疾抬手,示意他起身,又看了看扇子上被剑划过的痕迹,这才跟着他进了里间,江子羿正在熟睡,并且睡得很死,方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他惊醒。

  江疾领着项琪入内,见江子羿没有醒来的意思,只看了一眼,就对温准说:“我晚些时候再来看公叔。”说完,夫妻俩就退了出去。

  二人一路风尘仆仆,可却不得片刻歇息,还未等他们沐浴完,家老就来传话,太后请他们进宫,江疾想着,应当是伊尹有所察觉,太后心急议事,便应下了。

  项琪一路毕恭毕敬的捧着她与江疾成亲时,伊束送的东珠,这一年多来,她每日都净身沐浴后在东珠前焚香祈福,每逢初一十五还兼吃素,这么一折腾,身子都消瘦了些。

  夫妻二人走出皇城甬-道,江疾放开了项琪的手,笑道:“青筠,你先去拜见太后吧,我先去见见昭弟,随后就到。”说完,他就用手抚了抚项琪的发,极为珍重。

  项琪知道他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兄弟,便欠身先行去了高泉宫。

  阔别一年,宫城内外如旧,众人循规蹈矩,一片死寂。直到这时,江昭在坊间传闻中,已被太后软禁有九月之久。江疾心有千千结,踏着缓慢沉重的步子走向长安宫。

  待他走到长安宫外的长廊时,江昭正在殿中临帖,王玉立在门前当值,打眼瞧去,来人着一身深松绿的大袍,头戴玉冠,身量高大纤长,如修竹一般。待他走近,王玉定睛再瞧,此人正是江疾。

  王玉知道江昭日日盼着他回来,遂快步入殿,虾着腰对江昭道:“皇上!您猜奴才瞧见谁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江昭头也不抬,只问:“是元哥儿来了么?”全然听不出情绪。

  “错啦!是公子疾!您的......”王玉话未说完,江昭反应倒快,已从座上起身,提步冲出殿去,他在殿门望那身影,便呼喊一声:“大哥!”他不会认错,他确定是江疾回来了。

  江疾问声抬头,方才的愁绪已被抛之脑后,他迈步向前奔去,嘴里叫着:“昭弟!昭弟!我回来了!”江昭也向他跑去,连连高声唤道:“大哥!大哥!”王玉在一旁算着,竟不下二十声。

  长安宫内外回荡着他们欣喜异常的呼喊声,直到他们紧紧拥着对方,江昭仍止不住,连声唤道“大哥”。

  此情此景,正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两人都动情痛哭起来。

  那一刻,江昭不是皇帝,江疾也不是内侯,他们是这世间所有久别重逢后,最平凡不过的一对兄弟。

  而此刻高泉宫中,项琪将将把伊束送的新婚礼物放回她木案前,笑意吟吟道:“这是公子回京,为太后准备的谢礼。”

  这话说的真挚,让伊束也带着浅笑,不免腹诽这江疾倒是上道了,如今也知道要尊敬着她,遂揶揄一句:“难得同尘也将本后挂在心上了,那本后就收下了。”说着,她就满怀期待的打开那木盒,只见其间赫然放着颗鸽子蛋大的东珠,不是她从前送的那颗,又能是什么?

  伊束立时怒上心头,委屈又不解的问:“你们夫妻俩这是什么意思?”将满屋子宫人内侍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项琪却不惧,仍然带着笑,向她解释:“太后的心意,小女和夫君心领了,但这东珠实在贵重,让小女夜夜不得安眠,不知该如何报答太后对我们的恩情,是故将东珠供在佛前,每日早晚供奉,为太后祈福。”

  伊束听完,心中很是复杂,她哪能不知道这是江疾不肯承她的情,遂端起茶杯,饮了口茶,僵持着不开口。项琪见状,又温温柔柔的道:“还请太后收下这份福气才好。”

  这话说的,若是不收下,倒是她不懂人情了。伊束强挤出几分笑意,又揶揄一句:“你夫妻俩的送的福气,本后怎能不收呢?”说着就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也怪本后,当初就该送你们一尊送子观音,这样你们总没法子给我再还回来了。”似有几分不为外人察觉的不悦。

  话音甫落,项琪就颔首低眉着浅笑起来,半晌才抬头对伊束道:“承太后吉言,小女与同尘的孩儿已有两月了。”

  “当真?”伊束喜上眉梢,自打入了宫,她已有将近八年没听过小儿啼哭之声了。

  “是呀。”项琪应声,这是他们在入京前诊出来的,江疾很是喜悦,可又忧心,不知此行能否成事,也不知这孩儿能否平安降生。为此,他们夫妻俩没一日不提心吊胆。

  说话间,江疾就已入殿,见伊束与项琪相谈甚欢,桌上还摆着东珠,他也就不再忧心那事了。项琪见他来,脸上犹有泪痕,免不得担心,是否江昭有事,待江疾向伊束行礼后,她方才开口问:“夫君见过皇上了?”

  “见过了。”江疾说着,吸了吸鼻子,而后单膝跪在地上,对伊束道:“江疾谢过太后。”

  “同尘谢我什么?”伊束伸手想要将他扶起,可他却是纹丝不动,方才他见到江昭,兄弟俩谈心一阵,江昭把伊束为他操心,开解他的桩桩件件都告诉了江疾,江疾原本不信,可见江昭情真意切,身子也结实了不少,他便忍不住要落泪。

  江昭这位置,日子向来不好过,他再清楚不过。

  “谢太后照拂昭弟。”江疾这话很有长兄风范,令伊束动容。可她却不认同江疾谢她,她从心底,想要得到江疾的认可,遂摆手,对他笑道:“你昭弟是我儿,本后是为人母的,怎能不好生照拂他?”这是理所应当的,她不图回报。

  江疾点点头,从地上起身,道:“青筠,你去御花园中转转吧,昭弟与元妃在那儿喂鱼呢。”此行他与伊束共谋之事危机四伏,他不愿将项琪裹挟其中,是故将她支开。

  项琪虽有万般不愿,却仍点点头,向二人行礼后便退下了。

  待她走远了,江疾方才应伊束刚才的话,“从前是江疾狭隘,将太后视为大敌,如今公叔身死,承蒙太后宽厚,稳住局面,让江疾能回到昭弟身边。伏望太后能不计前嫌,让江疾将功赎罪。”说的很是诚恳。

  伊束听得有些愣了,江疾分明对她意见颇多,此番却对她附小做低,想来这是江昭的功劳。伊束笑笑,让他坐在自己对案,开门见山道:“殿下倒不必如此。”

  似有不承他意的意思,而后又道:“殿下年纪轻轻,在碧阳不及两年,就已拥趸众多,一眼望去,举国上下也没人能与殿下比肩。”这确不算是奉承江疾,而今他的宁王府,已是人才济济,即便他废帝自立,恐怕也是没人能计较的。

  江疾听伊束并未对他放下防备,便也恢复往常心态,对她道:“江疾生在帝王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尚且明白,请太后放心。”说完,他就俯首深深一叩。

  “有殿下这句话,本后就放心了。”伊束激动的眼眶发红,连忙伸手将他扶起。

  伊束对江疾的试探就此作罢,而后两人一番详谈,约定在长春节上,将伊尹一网打尽。今日之后,两方便像博弈似的,都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

  在江疾回京后,伊尹通过跟踪温准,对他们图谋之事终于有所察觉,便悄无声息的远离了江沛,并非他不尊江沛为主君,而是因为,景灏已迎风倒向江疾,失去新军重骑的江沛在他看来,已不值得淌这浑水,免得惹一身骚。

  伊尹下定决心后,就在暗中安排好一切,只等着长春节上众人自投罗网。

  古往今来,皆成王败寇,放手一搏,方能瞧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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