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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煜则饶有兴味地挑了一下眉。

  孔飞白看他双眼都快要看成斗鸡眼儿了,以为他又神游了,便伸手推了推他:“温瑜?你盯着阿煜看什么呢?”

  “啊……我……”陆温瑜霎时回神,脸一红,松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又拉人衣袖,实在是变态了。

  萧煜看他神情可爱,不禁伸手撩了撩他的下巴:“小公子,看我看得这么入迷,可看出些什么了?”

  “谁……入迷了,我就瞎看看。”陆温瑜别扭地转过脸,看向别处,心想:肯定不是,除了那颗痣,他俩一点相似处都没有,阿云才不会撩人下巴。

  萧煜轻轻哼笑了一声:“看起来像个鬼灵精,原来脸皮这么薄的吗?”

  陆温瑜混世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脸皮薄,听来颇为新鲜,嗤笑了声:“小爷的脸皮怕是比你身上的皮肉还厚。”

  “哦?我可不信,我参军这些年,皮肉堪比磐石,”萧煜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你要摸摸吗?”

  原本正常无比的话,他说出来却如同淫词艳曲,让人不禁往别处想去,陆温瑜皱了皱眉,侧身几步,稍微拉开距离:“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

  萧煜直起身,两手抱在胸前,看着他笑了,他笑起来时,眼尾向上微勾,睫毛弯的像两片轻飘飘的羽毛,禁欲又纯洁。

  孔飞白心里嘀咕了几句:奇了怪了,阿煜平日对谁都爱搭不理的,今日竟然主动跟温瑜逗趣儿。

  他见气氛有些尴尬,打岔道:“阿煜,你别逗人玩儿了。温瑜,你可别看他现在这副浪荡样儿,我初见他时,他浑身脏兮兮的,穿的比你之前那副乞丐装还破,看起来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

  “飞白兄,”萧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那副浪荡样倏地消失,表情近乎冷漠,“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明日见。”

  他挥了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开了。

  萧煜身形很高,并不壮,走起路来潇洒利落,但陆温瑜总觉得那潇洒里有些落寞的影子。

  “唉……这就走了?咱们也回吧。”孔飞白心道,这人还是这样,一提起几年前初见他的事就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川剧里的变脸都没这么快。

  “他……”陆温瑜沉思片刻,问道:“你在何处遇见他的?”

  孔飞白想了想:“好像是在端州边界的一个小山坡上,那时我军刚刚收复端州,全军驻扎在端州郊外,他穿着那身破衣裳,走到军营口,要找我爹,说要参军,你不知道那口气,那模样,活像要吃人似的。”

  “端州……”陆温瑜低低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失落。

  “怎么了?”孔飞白瞄了他一眼,说,“你不会以为他就是你找的人吧?”

  “我不知道,”陆温瑜犹豫了下,“但是他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他和阿云都有一颗鼻尖痣。”

  “刚才还说放下了,这会儿看见个痣都觉得是同一人,还不是魔怔了?”孔飞白笑了笑。

  陆温瑜没接话。

  “唉……”孔飞白叹了口气,“我和他相识三年,从没听他提起过他的过去,而且你说的阿云温柔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但他,你估摸不知道,他放火烧敕胡分部时,里面还有我方被抓的百姓,可他当机立断毫不手软地放了火,这般的毒辣果断,你那阿云能做出来吗?”

  “是啊……”陆温瑜苦笑了下,他俩除了痣,真是没一分相似之处,大概自己真是走火入魔了,总想抓住点什么来证明阿云还活着。

  柳湖的尽头,有一棵十分粗壮的桂花树,据说是大齐开朝皇帝李太祖亲手栽种的,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

  陆温瑜小时候被陆文瀚教训后,就喜欢来这里,爬到树上待一会儿。几年不见,这棵桂花树枝干越发粗大,虽然刚开春,但已有小嫩芽长了出来,显得生机勃勃。

  陆温瑜走到树下,蹲下身挖了个坑,掏出怀里的白玉团一个一个轻轻地放在里面,白白的糯米团儿在夜色下散出柔柔的光。

  陆温瑜低着头,看不到眼里的情绪,沉默良久后,才哑哑地说了声:“阿云,你的白玉团,我还你了。”

  陆温瑜在桂花树下待到丑时才离开,他离开后,一个身影从桂花树上跳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顿了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是夜,陆府。

  一侍卫打扮的人抱拳躬身在陆文瀚面前,回禀道:“大人,公子回来了。”

  陆文瀚穿着中衣,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虽说不大成器,但约必赴,诺必践,既然决定不走,那混混皇粮也无妨,就算不愿做官,陆府还是养得起他的。

  夫人终于可以不用来吹耳边风了,他也可以睡个好觉了,陆文瀚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5)

  翌日清晨,陆府。

  “大人,大人,不好了,少爷不见了。”宁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边喊边敲陆文瀚的房门。

  “吵什么?”陆文瀚打开房门,皱着眉,昨晚喝了茶,夫人也没来,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早又被吵醒,头疼的紧。

  “少爷……不见了。”宁管家着急忙慌,“今一早我给少爷端水去,就见房里空无一人,少爷……怕是又走了……”

  “什么?这小猴崽子,是不是想气死他爹。”陆文瀚怒从中来,衣服也顾不得穿,披头散发地招来宁诚,焦头烂额地吩咐他派人去寻。

  陆文瀚正准备回房,就有家将来报:“大人,少爷回来了。”

  陆温瑜带着热气进了大门,头发高高竖起,额头散着几缕发丝,身上穿着件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根蓝色勾纹玉扣带,一身锦衣打扮,颇有翩翩公子样儿。他手里拿着把剑,看样子是刚练完剑回来。

  陆文瀚见他回来,顿足皱眉,准备发作一番。

  “爹,你穿这样儿站在门口做什么?”陆温瑜一脸不可思议,他爹向来注重衣冠礼仪,这副着急上火样儿,难道……

  “爹,你被罢官了?”陆文瀚一脸惶恐。

  陆文瀚被他问的一愣,教训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噎了回去,一时气不顺,咳嗽起来。

  陆温瑜连忙上前拍他的背,一边拍一边安抚:“爹,被罢官也没事,咱们寻一处僻静的庄子,做个闲散人多自在,做劳什子官啊,您说是不是?”

  陆文瀚咳嗽了好一阵,才顺过气来,站起身,中气十足:“臭小子,你住嘴,你爹被罢官,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小没良心,赶紧吃完饭跟我出去。”

  陆文瀚带着陆温瑜来到沈府,递了拜贴给管家后,便驻足等候。不消片刻,管家便领着他俩到了厅堂,户部尚书沈明已坐在了高堂上。

  “沈尚书,别来无恙啊。”陆文瀚乐呵呵拱拱手。

  “陆太傅,你还跟我来酸溜溜客气这一套?”沈明打趣道。

  沈明跟陆文瀚同时入仕为官,又志趣相投,关系比旁人亲近很多,就算朝上政见不同,朝下也能把酒言欢,从无嫌隙,平时闲聊总互呛几句,算是别样的招呼了。

  “嘿,跟你客气你还不乐意,”陆文瀚抱怨了一句,伸手把陆温瑜推到前面,“犬子不才,叨扰沈大人了。”

  “晚辈陆温瑜,参加沈大人。”陆温瑜抱拳躬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别跟你爹学,你爹就是穷讲究。”沈明拉过陆温瑜,仔细打量了下,朗声道:“成熟了不少,看样子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啊。”

  “他那算什么苦,比他苦的多多了,人要吃苦才能长大。”陆文瀚在一旁佯装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茶。

  “这会儿不心疼了?之前令郎在外时,是谁天天跟我念叨养儿不孝不思老父啊?”沈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陆文瀚不自在的咳了声,转移话题:“你看犬子适合什么官职,随便安排一个就妥,不必多好。”

  “温瑜年仅十八就中了三元,若是当时就入仕,起码也能跟你爹一样入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啊……”沈明惜才,当年陆温瑜主动放弃官职,让他惋惜了许久,现在人在跟前就忍不住感叹了几句。

  结果一抬头看见陆文瀚瞪了他一眼,于是又赶紧说:“不过如今的贤侄想必更加出色,我缺一侍郎,你可有意?”

  “自然愿意,多谢沈大人赏识。”陆温瑜躬身行了一礼。

  “客气什么,这是你应得的,”沈明大手一挥,“行啦,年青人都闲不住,我知道你是跳脱性子,别陪我俩老头子了,自己溜达去吧。”

  陆温瑜一听这话,知道沈大人有事要和他爹说,连忙告退。

  陆温瑜从厅堂出来后,长呼了一口气,他不爱做官,更不想被它束缚,可他任性了这么多年,也该为鳏夫老父想想了。

  “阿凌哥哥,你怎么在这儿?”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了起来。

  陆温瑜转过头,一个明晃晃鲜嫩嫩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穿着身鹅黄色绣花长裙,长发挽成垂云髻,上插着一只金玉垂珠步摇,走起路来颇为灵动可爱。

  “沈伊?”

  陆温瑜见是她,笑了笑:“今日怎么没出去?”

  沈明子女缘浅,过了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千金,恨不得把她宠上天。

  沈伊性子活泼,不爱待在闺中,时常女扮男装混出去玩,皮得令沈明既疼爱又头疼。所以到了这个年龄,也还未婚配。

  “唉,别提了,爹爹嫌我整日乱跑,对女儿家名节不好,担心我以后不好说亲。”

  “哦?那你可有中意哪家公子?”陆温瑜心想,不知哪位世家公子这么倒霉,摊上个小祖宗。

  “没相看好呢,自然得要挑个满意的。”沈伊一脸向往,“听说萧将军美如天神下凡,要不求爹爹把我许给他?”

  “......”

  陆温瑜暗道,美是美,可惜啊,浪的没边,一浪荡子和小祖宗结为夫妻,那景象怕是惨不忍睹。

  “怎么不说话?你见过他吗?”沈伊打断陆温瑜的思绪,煞有介事地在他眼前挥挥手,“想什么呢?见过吗?”

  “算是......见过吧。”

  偶然遇见过两次罢了,而且处的还不愉快。

  “那美吗?”沈伊好奇。

  “呵呵,还行吧,没我俊。”陆温瑜撩了撩头发,做出自恋的模样。

  “阿凌哥哥俊是俊,可我看够了,还是新美人儿好看,”沈伊期待地说,“那依你看,我俩相配吗?”

  “你都没见过他就想嫁给他?你知他秉性如何吗?”陆温瑜一脸震惊,对花痴女的脑回路难以理解。

  “长得美不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嫁给他,每天看着就赏心悦目啊。”沈伊显然已无药可救了。

  陆温瑜彻底被花痴折服,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周幽王为美人笑烽火戏诸侯时大臣们的窒息到极致的心情。不过,孔飞白说今日带他游览金都,不知游完没……

  哎呀,想他做甚,陆温瑜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萧煜倒了出去。

  他干笑一声:“你觉得好就好。”

  沈伊又问:“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陆温瑜心想毕竟是姑娘家,不好说的太露骨,得委婉一点。

  于是道:“大概就像门前发大水......”

  浪到家了。

  两人闲聊了大约两刻钟,陆文瀚就出来了,皱着眉,跟沈伊寒暄了几句就带着陆温瑜上了马车。

  陆温瑜看他一脸忧心的模样,忍不住问:“爹,可是朝上有什么难事?”

  陆文瀚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爹,我已不是当年的稚子顽童了,眼看就要跟您同朝为官了,您还瞒着我?”

  陆温瑜想,爹还是将他当做稚子,可他不知,稚子已经体味过了人间百苦,心上已缝满了疤。

  陆文瀚没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才意识到他的儿子早已独立,不禁感慨时光流逝得真快,夫人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也罢,朝廷上的这些尔虞我诈,他以后总会接触到,不如提早说了,未雨绸缪。

  他道:“昨日,敕胡纥骨格尔泰可汗发来求和书,愿意上供牛羊各两千只,白银二十万两,开互市,互通有无,并允诺十年内决不侵犯我朝边疆,还将三皇子纥骨尔木留作质子,以表诚心。”

  “敕胡人向来不安分,求和必定不安好心,但我朝多年征战,又不事生产,积贫积弱,国库怕是所剩无几,大臣们估摸偏好求和吧?”陆温瑜一语道破他爹的忧虑。

  陆文瀚叹了口气:“求和又岂是长久之计,圣上年幼,不善政事,臣子分帮结派,各为利益,怕是又有一番争辩了。”

  陆温瑜没有接话。

  时逢乱世,天下分分合合,枭雄豪杰各自为盟,因此小国众多,大齐算是为数不多疆土辽阔的大国,但毕竟也才建国短短几十年,国基不稳,周围小国又时不时骚扰边界,百姓苦不堪言。

  敕胡就是威胁最大的那头饿狼,觊觎大齐这块肥肉很久了。

  敕胡荒漠众多,不宜生产,只靠老天爷赏饭,以放牧为生,但随着部落的扩大,再加上时逢灾年,物资渐渐不足,便南下抢夺大齐百姓的粮食和物资。

  敕胡人凶猛好战,屡屡侵犯大齐边疆,扰的百姓不得安宁,但基本也就在边疆的几个城市活动,抢完就走,从未曾像三年前如有神助似的一举囊括大齐几大。

  其中的猫腻还未清楚,如今又抛出这么丰厚的求和条件,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良久,陆温瑜才出声:“时局如此,人力渺小,偌大的国运,又岂是一人能决定的。”

  陆文瀚有些惊讶,拿不准他儿子话里的意思,陆温瑜的表情也是他所不熟悉的成熟与无力,他心里有些难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及至到家,他才重重拍了拍陆温瑜的肩膀:“臭小子,在我眼里,你还嫩的很。”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6)

  过了几日,不到五更天,管家就端着官服,敲响了陆温瑜的房门。

  陆温瑜正沉浸在梦魇里,梦里陆温瑜站在陆府马车旁,抱着阿云,说话如金石,掷地有声:“我必定回来。”

  阿云被他抱得小脸通红,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阿瑜哥哥,我等着你……你……一定……”

  话还没说完,阿云的身影就越来越淡,陆温瑜着急地抱紧他,想抓住他,可阿云张了张嘴,没再发出声音,最终消失在一片虚无中。

  陆温瑜一阵心悸,挣扎着醒了过来。梦里那种无力感像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心里,他狠狠揉了把脸,清醒了一会儿,才去开了门。

  官服是浅绯色绣纹圆领襕袍,腰间配一根金带,陆温瑜穿上后,倒是稳重了些许。

  到了宫门,陆温瑜刚下马车,就看见孔尚启、孔飞白和萧煜,身穿官服,骑着马,迎面走过来,步伐沉沉,很是威风,尤其是萧煜,身姿挺括,英气逼人。

  只是……

  萧煜在陆温瑜看过来的一瞬间,冲他轻轻眨了眨眼,一双瑞凤眼微微眯起,轻佻又多情。

  陆温瑜瞪了他一眼,低头给孔尚启行了一礼:“参见侯爷。”

  “哟,小魔王也会客气了?还是叫我孔伯伯中听,叫侯爷多见外。”孔尚启朗声笑了,重重地拍了拍陆温瑜的肩,打量道:“不错,这几年功夫没落下,过两天跟我过几招。”

  “孔伯伯,您可饶了我吧,您那拳一出,我这骨头都要碎一半。”陆温瑜连忙推辞。

  他小时候,为了打赢架,磨着陆文瀚给他找个功夫厉害的师傅,陆文瀚拗不过他,想让他吃点苦头,就把他扔给了孔尚启,让他教点三脚猫功夫。孔尚启向来不是个敷衍了事的人,认为学武就该认真学,于是那段日子,陆温瑜在尚启的铁拳下可是吃尽了苦头,悲惨程度可以列为童年阴影,简直不堪回首。

  “哈哈哈,你小子……” 孔尚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孔飞白凑了过来,低声说:“听说李元良要办个马球赛,邀请了金都所有的官家子弟,你收到了请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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