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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动手吧。”

  没想到有一日跟在她身后的小徒弟也会和她走到相顾无言的境地。华婼也不知该感慨一句自己可悲还是小徒弟长大了,倒不如不说,心知肚明就可。

  天池水和八叶灵芝都是神物,如果用在别人身上是修为精益,但在瑾渊身上,就是煎熬,需要在疗伤的同时让华婼护法,才可以保证体内两股灵息不会相互激荡,爆裂而亡。

  施法到一半,看着万分煎熬的瑾渊,华婼突然收手:“其实,说不定有第三条路。”

  “什么?”身体内过度的疼痛导致瑾渊听不清华婼说的话。

  “我说,第三条路,将我全身法力注入你体内,你就可恢复灵力,到时候说不定比我还强。”

  说起这一切的时候华婼语气轻飘飘的,但如果真的如此,华婼必死无疑。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

  原本瑾渊想问她为何要这么做,但刚一分神便见华婼再出手在他体内注入一道灵力,瑾渊只觉从全身每寸血肉都好像被碾压过一样,一时失神疼得他也发出一声痛呼,继而吐出一口鲜血。可吐出血后反倒觉得身体内疼痛渐渐消失。

  “好了。”华婼站起来,用帕子一寸寸擦拭自己的十指:“祝你成功融合两道灵力,还有十年好活。”

  “等一下,师父。”瑾渊叫住她:“你刚才说的……”

  “我刚才?”不过一转眼华婼似乎都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过一会才回想起来,收好帕子轻笑道:“我刚才说的,是在骗你啊,不然你要比现在更疼。”

  看着华婼满不在乎的笑意,瑾渊只想再吐口血。

  华婼施法是不给外人看的,因此很不客气将连城撵出老远,导致连城只能竖着耳朵仔细听那边的动静。当听到瑾渊的惨叫的时候,立马就站起来想往里面闯。却听见后面有动静,连城好奇往回返,看到走上来的人时,蹙眉问:“卿卿,你怎么会来此?”

  明明之前连城和华婼千叮咛万嘱咐,让卿卿一定要守好魔宫,怎么就跑到基山来了?

  “魔君呢?”卿卿问。

  “他……”

  按照卿卿对瑾渊的忠诚,的确会做出偷偷跑来看他的事。但眼前的卿卿太不同寻常,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像是个傀儡一样,一举一动都木木地。

  连城不自觉往后退,警惕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对啊,我要做什么?”卿卿低下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连城担心不已,估摸着这个距离她喊一声华婼和瑾渊能不能听见。

  忽然卿卿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出现密布的血纹,手中不知何时化出一柄长剑,直直插入连城的胸膛:“我要,杀了你。”

  生死

  “卿卿?”

  刹那间连城听见摄魂珠碎裂的响声,但比痛更深的是震惊,连城没想到华婼一语成谶,最不可能背叛的人如今对她拔剑相向。

  连城一把握住还想深入的长剑,血不断顺着指缝滑落,落在地上,散发出一股暗香,在空气中弥漫,吸引着四周生灵。

  卿卿冰冷无情的目光让连城陌生至极,连城心下一横,连连退后几步抽出长剑,将手中的鲜血洒向卿卿,卿卿躲闪不及,连城药人之血点在他脸上,撕碎冰冷的假面。

  摄魂珠就如连城的心脏,连城痛的眼前发黑,但身后瑾渊和华婼还没有完全恢复,卿卿依旧是威胁,她不能退。连城强忍着痛,轻声说道:“卿卿,醒醒。”

  药人血究竟有多少功效连城也不知道,但卿卿似乎恢复几分神智,看到重伤的连城时,冰冷的脸瞬间煞白,整个人僵在原地,持剑的手颤抖不已,利剑滑落,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

  “主……人……”卿卿半跪在地,捂住脑袋,痛苦地打滚,边挣扎边喊:“不可以,我不是,我不能被控制。”

  费力抬手擦干净嘴角的鲜血,连城跌跌撞撞走向卿卿,一脚踢飞他身边的利剑,将手上的血抹在卿卿嘴上,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但终究是好东西,不能白白浪费。

  “啊——”卿卿饮下药人血后并未平复体内的痛苦,反而发出一声怒吼,咳出一口鲜血,血中还带着几只虫卵。

  “别动。”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制住连城想往前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的好奇心。

  后面瑾渊和华婼刚刚施法完成便听见连城动静,瑾渊原本以为是成蹊派人袭来,却没想到竟然是卿卿,直接上前一步将卿卿一脚踢开,点住连城的穴位给她止血。

  “瑾渊。”伤口痛的连城倒吸气,她艰难地张口:“卿卿,有异常,此处不安全。”

  “是蛊虫,他中了蛊。”瑾渊一把火将蛊虫焚烧干净。

  当初成蹊还在魔宫时,便会用蛇蝎毒物炼蛊,神不知鬼不觉注入人体内,驱使旁人听从他的命令,看来三百年转眼过去,他这手本事倒是一点都没退步。

  一般人中蛊,很快就会丧失理智,成为一个傀儡,卿卿,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蛊毒?

  但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无用,华婼上前一脚将卿卿踢倒,强摁住他在他身上探了探,摇头说:“蛊虫深入五脏六腑,已经无用了。”

  “主人……尊上。”卿卿脸上血纹慢慢褪去,艰难恢复神智:“求你们,求求你们,杀了我,我不想,不想再做出……”

  要卿卿去伤害对他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的华婼和瑾渊,简直比要他命还难受。但让他们去杀了卿卿,又怎能狠心下手?杀人诛心,成蹊这招果真狠毒。

  万籁俱寂,只有卿卿痛苦的喊叫声,连城强忍着痛:“先将人带回去,说不定还有解决的办法……什么声音?”

  不远处有飞鸟惊起,哗啦啦一片,若非有人靠近,必然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成蹊,是成蹊。”卿卿泪流满面,也不知是疼还是悔:“对不起主人,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告诉他你们在这里,他要我杀了你们,他们就在不远处,主人,杀了我,然后你们赶紧走,求求你主人,求求你。”

  此时此刻,即便心中有再多怒气,瑾渊也无法向卿卿发火。将心比心,他当初便是名义上的傀儡,被成蹊随意摆弄,如今卿卿更是。没有人愿意做他人的傀儡,尤其是死敌。

  三尺青锋在瑾渊手中散发出寒冷的光芒,瑾渊目光依旧淡漠,但连城却是止不住颤抖,悄悄握住瑾渊的手。

  如果没有卿卿,他们的确不至于受人围剿,但他和卿卿相识相伴八百年,从默默无名,受人摆布,直到如今万人之上,万分艰辛的岁月中,他身边只有卿卿,这份情谊,连城也比不过。

  但现在,他却要亲手杀了这个同伴,连城知道,他比谁都痛苦。

  卿卿不再挣扎,连城痛习惯了,最懂这种感觉,痛苦到最后就是麻木。

  卿卿只是躺在地上,他一向娇气,受点委屈都会嚎啕大哭,此刻蚀骨之痛更让他哭的满脸都是泪水,但他却一直在求瑾渊和华婼动手,因为死是绝望,而活着,受人摆布,随时随地有可能出卖亲近人的滋味,只会比绝望更痛苦。

  “小瑾。”

  “瑾渊。”

  连城和华婼同时出声,两人互相看一眼,从眼神中读懂彼此的意思,华婼低下头,连城掩面,低声道:“动手吧。”

  即便此前有种种不快,连城又怎会愿意看着卿卿死,但有时候,死,远比活着容易。

  闻言瑾渊微微闭上眼睛,连城看着真切,瑾渊苍白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只是眼角流露出几分微红。

  作为一个君主,瑾渊够狠。但作为一个普通人,瑾渊又缺乏能舍去一切的狠绝。

  此处都不是寻常人,有人靠近当然会察觉,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了。

  连城眼前一花,只见瑾渊手腕微翻,随后便刺入卿卿的胸膛。

  利剑入胸那一刻,卿卿并没有感受到痛苦,反而是释然,他最后一刻依旧笑的像此前一样单纯:“主人,谢谢。”

  其实卿卿一直都很聒噪,瑾渊和连城还能临死前交代一大堆遗言。卿卿更有好多想说的话。

  但他没有时间,他想让连城好好照顾主人,主人太辛苦了。他想让华婼不要那么强悍,柔软一点会更多人喜欢她,他还想死后葬在亶爰山,那是他的故乡,他要落叶归根。但墓碑要朝向南方,时时刻刻看着魔宫和广明门的方向,看着他最爱的人。他还想……好好活着,活到成年,变成个好男儿,能够保护主人。

  但是,没有时间了。

  卿卿阖上眼睛,青绿长衫的少年变成一只大猫,乖巧躺在地上,就像睡着一样。

  “卿卿,不会怪你的。”连城握住瑾渊的左手。

  右手执剑,剑锋凌厉。但他的左手却在颤抖。或许这一日会成为瑾渊常年的梦靥。成蹊当真好本事,既砍了瑾渊一条手臂,又惹他留下心病,更在此刻步步紧逼,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们,先走。”

  死人是不会落泪的,华婼回过头来,虽未见有泪水滚落,但眉宇中却带着少有的悲切,额间三瓣红莲再艳也无法掩盖。但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你们一个身上带伤,一个身上带着更重的伤,强拼只能送死,小瑾你应该知道下山的路,立马离开,带着连城……还有卿卿。”

  眼下只能让华婼先扛一阵,给瑾渊留下生机。

  此处三百里,就是亶爰山结界,无数仙界弟子聚集那里,成蹊还不一定敢在此刻和仙界为敌,惹得内忧外患。

  连城胸前空落落的,也不知是伤口更痛,还是心口因为悲伤更疼。她尚且如此,瑾渊如何能好受。

  可瑾渊很快恢复正常,撂下一句:“师父小心。”便带着连城和卿卿的尸体离开。

  当初瑾渊为了逃脱成蹊的眼线,在基山简单建了一个住处,对此处再了解不过,也事先开辟出一条暗道,能够让他们安然下山。

  很快基山又恢复宁静。华婼用土遮住之前连城和卿卿留下的血迹,左手召出此前从广明门取回的以何剑,开始往山下走。

  今日成蹊估计心有成竹,竟然亲自带人前往。只是刚走到半山腰,成蹊便命人暂时止步。

  他身边是有苏一族的族长,之前便对成蹊忠心不二,甚至送上族中第一美人青娆。成蹊失势后一直在有苏一族修养,有苏一族帮他东山再起。此事后来被华婼得知,一口气险些将有苏一族全都灭了,反倒让有苏族长更加忠心成蹊,指望靠着他死灰复燃。

  此刻成蹊一叫停,他也隐隐觉得四周有不安气氛涌动。定睛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不远处出现一人,大咧咧站在那里,不进不退,站在高处,看着他们。

  见到华婼那一刻,成蹊反而笑了:“华婼尊上,好久不见。”

  三瓣莲,以何剑,素白裙绣红花边,除了华婼再无他人。有苏族长紧握手中武器,华婼与他有灭族之仇,但若要强上,他也并没有几分胜算,干脆躲在成蹊身后。

  相比之下,华婼倒是坦然许多,听见成蹊叫她后,蹙眉说道:“啧,成蹊,你还真是个老不死的。”

  对此成蹊也不恼怒:“多谢尊上惦记,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也一直很挂念尊上,如今见你安然无恙便也放心了,若尊上愿意弃暗投明,我必将扫榻以待。”

  华婼闭上眼睛,扭了扭脖子,很是不耐烦地说:“要你挂念,还真是相当恶心一件事。”她举起以何,剑锋直指成蹊:“你这嘴舌当真烦,今日,便留下吧。连带着你的命,和你身后那帮人的命。”

  “如此,难办啊。”

  洞房

  自亶爰山往外走,逃离已经战火连绵的中垣九州,瑾渊带着连城去了源化城。一个月走走停停,总算回到连城之前在源化城暂时居住的这间宅子中,他们也算有落脚之处。

  那日华婼让他们离开,但究竟要去往何处,二人都没有主意,昔日还是六界之内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却要和丧家之犬一样跌沛流离,其中苦楚,不言而喻。

  而且瑾渊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连城也带着伤。

  当时卿卿那一剑是冲着要她性命去的,后来因为失血过多连城晕了过去,醒过来后迷蒙中仿佛看见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布满裂纹,裂纹每日加深一点,连城心口便痛一分。想来等摄魂珠完全破碎,连城就会心碎而亡。

  刚开始连城还会有不舍,后来便是坦然,这样也好,等瑾渊十年之后去世,她也不必独自面对空虚漫长的光阴。如今只看他们两个谁先死,要麻烦奈何桥头等等另一位,黄泉路太长,免得走丢了。

  但他们都未提起此事,甚至因为离开中垣九州,亶爰山结界破碎导致的灾祸还未侵扰此处,连城和瑾渊度过一段难得的时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城在厨房做吃食,瑾渊便在外院清扫落叶,等夜间吃完饭两人手牵手去街上闲逛,无人认识他们,更不必担心会有仇家寻仇。等走累了,瑾渊就把连城背回去,两人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

  在浩劫即将来临之前,他们反而过了一段真真正正如夫妻一般的生活。

  在逃跑途中卿卿被火化,瑾渊带着他的骨灰,偶然说起等合适时机带他回亶爰山安葬,漂泊的游子最终都是要落叶归根的。

  也是第一次连城问他:“那像我这样的无根之人,死后莫非就要乘一尾扁舟,归于天地了?”

  瑾渊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坐好:“你嫁给我,日后与我同葬一处,如何?”

  其实瑾渊不过是随口一说,眼下这般情形,等他恢复过来后必然是要回到中垣九州与成蹊决一死战的,即便他胸有成竹,却也怕出意外,怎么敢拖累连城。

  但闻言连城却缠上他的脖子:“好啊,我嫁给你,现在就嫁。你我都无父无母,你给我一纸婚书,我们拜天地,等禀明天地,我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当初瑾渊曾经给连城计划过一个盛大的婚礼,但最后却被华婼无意间毁掉,随后更是有无数变故,此事不宜再提。但连城没有忘,瑾渊既然答应她,就要遵守承诺。

  她像顽皮的小孩,缠住瑾渊无论如何都不放手:“我不管,你说过就要作数,你要娶我,你要和我同葬一处,天地为证,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院内之前种的香椿树早已树叶凋令,落一地枯黄。瑾渊坐在枯黄的树叶上,连城坐在他身上,眼神真诚,与以前的玩闹不同,她是认真的。

  可瑾渊不能答应。他已经没有转圜之地,连城还可以,成蹊手上有两颗摄魂珠,只要打败成蹊,连城就有活下来的机会。瑾渊愿以此身为连城争得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让她日后平安度日。而不是和他这个将死之人纠缠不清,日后若是连城后悔了,移情别恋了,却因今日嫁娶一事受人白眼,那样她会受苦的。

  “连城。”瑾渊抚平连城乱飞的发丝:“你所说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但是……”

  他话音未落,他的唇就被连城的吻封住。

  是心中所想便好,不必再有多余的但是。

  温热的泪珠滑落,顺着脸颊滚落唇间,苦涩味在唇间蔓延,连城又哭了。她不想哭的,这些天好像一直都在哭哭啼啼,所有事情都在一夕之间改变,那么会不会明天他们之间也会有改变,连城不敢想,不敢问。她知道瑾渊在想什么,但她不争未来,只看眼前。

  瑾渊原本还在迟疑,看到泪眼朦胧的连城时,瑾渊却拥上她的后背,抱着她压在自己胸前,加深这个吻。

  无形之手永远都在戏弄有情人,即便他们计划做得再周密,都抵不过意外二字。那就让一切都归于意外,在这破落的小院,他们举办一场意外的婚礼。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高朋满座,甚至凤冠霞帔都没有。二人只在前一日上街扯了块红布,裁下一块做盖头,将剩余铺在案几上,简简单单摆了三盘贡品。两人一个魔君,一个异世孤魂,也不知该拜那方神明,干脆便不准备牌位,红烛一点,便算是一场婚礼。

  当夜,连城穿上她之前在源化城做好的一件红衣,因为颜色太浓,所以连城一直不曾穿出来,今日倒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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