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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旭辰抬手,轻掠我的鬓发:“我累了易娴,反反复复真的好累。”

  我摁住他的手:“不行!”这样匆忙吼出来,却不知该怎么继续,我小声补充道,“不行的……”

  我的嗓音越压越低,最终像风中残烛被吹得忽明忽暗,眼泪真如烛泪滚落:“不行不行……”

  张旭辰弹我脑门:“真哭啊?”

  我拿手背擦泪:“我做的不够好,我后悔了,对不起。”

  张旭辰抬高胳膊,慢慢地,手心盖在我头顶:“易娴,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是真心的,但你对我,到底怎么看?”

  “你究竟是寂寞了想找人陪伴,还是切切实实喜欢我这个人?”

  “好好准备期末吧,等你真正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再来找我。”

  领悟

  这次暑假,易娴没有托我买票,而是自己订了机票回家。

  我有点担心是不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易娴说不定细想想觉得她并不喜欢我,索性跟我一刀两断,所以才久久不发消息。

  回家这几日,我吃饭惆怅逛街惆怅睡觉也惆怅,最后被母亲看出了问题:“辰辰,你有心事?”

  家里从未把感情问题摆明面讨论,我也羞于启齿,但母亲穷追不舍,以我能听到的嗓门对父亲:“我一看就知道,八成是被哪个小姑娘弄丢了魂。”

  她灵光一闪:“是不是上次你买票那姑娘啊辰辰?”

  我一个激灵往后退,绊倒凳子,母亲大人火眼金睛,两指对双眼又反向锁定我:“别骗人哦?”

  我决定坦白从宽,言简意赅地说明问题,母亲想了想,觉得这不在她能力范围内,甩手给父亲。

  父亲沉吟半晌,决定与我来一番促膝长谈:“辰辰,你的确长大了。”

  他语重心长,“你有没有好好反思过自己?你觉得都是易娴的问题吗?”

  我摇头:“问题肯定是双方的,但……我有点说不清自己问题在哪儿。”

  父亲笑着:“我跟你举个例子啊。”

  他靠沙发陷入回忆:“年轻的时候,你妈是大学班花,长得好性格好。我呢,山里出来的穷小子,有点自卑。”

  “我听说你妈喜欢吃面包,而且是刚出炉能拉丝的那种。你知道,90年代面包还挺贵,我得省吃俭用才能买。那时腼腆,以为偷偷付出最浪漫,谁知我默默送了四个月,才知道功劳被我们班另一个男的占了,而你妈还傻傻地和他谈恋爱。”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往事,我很入迷:“后来呢?”

  “你说抢占功劳的人人品能有多好?没多久他因为品行不端被你妈甩了,我鼓起勇气向你妈表白,那时她才知道是我送的面包。”

  我有点悟了。

  父亲剥橘皮,掰橘子瓣:“所以辰辰,爱情这种东西,光说不做不行,光做不说也不行。”

  他递我一瓣:“说了不做,等于口头耍流.氓,可做了不说,连耍流.氓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既说又做,才能一加一大于二。”

  他将剩余的橘子塞入我手中。

  *

  暑假放假回家,我没有再麻烦张旭辰买票,他让我反思,我就老老实实仔仔细细地反思,反思来反思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我就是喜欢张旭辰,就是这个人,多一横少一竖都不行,换了任何人哪怕是偶像L亲自来都不行。

  但到底怎么让张旭辰知道我喜欢他,真是另娴头大。

  这种时候只能求助爹妈。

  我和爸妈向来无话不谈,但感情的事我爸都会回避,我妈说:“因为他觉得自家白菜被猪拱了心疼,可不被拱他又挺急,所以这种问题还是问我吧。”

  我和老妈人手一个勺子各端一半西瓜,交待完前因后果西瓜已经消化大半。

  她不急着解答疑惑而是急着扒户口:“哪儿的人啊?人品如何?有没有疾病问题?家庭环境怎么样啊?有没有兄弟姊妹拖家带口啊?”

  我说:“妈你没听我说话吧?我说了是独生子女江市本地人爸妈都是公务员,你怎么就不获取有效信息呢?”

  老妈说:“行吧,那还可以。”

  她顺瓜皮刮果肉,“你这么了解人家的背景,怎么不了解人家的喜好啊?”

  我舔勺子:“啊?”

  我妈说:“你没觉得他喜欢的东西和你喜欢的重合度太高了吗?你喜欢的导演他喜欢,你喜欢的游戏他也喜欢,连穿衣打扮都是你喜欢的……”

  她摊手,“娴娴,你觉不觉得,人家一直在迎合你,而你没有去真正了解人家呢?”

  我“咝”一声倒抽凉气。

  对哦……

  我以为这些是巧合,原来他一直都在按我的喜好找话题,而我从未涉足他的领域。

  老妈一锤定音:“娴娴啊,我看那男孩挺不错的,但你做得就太差了,你有没有为人家男孩子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呢?”

  没有。

  我好像一直在添麻烦……

  这次谈话我茅塞顿开,终于明白张旭辰说的‘没有感受到喜欢’到底指什么。

  他付出了很多,我却没有。感情是双向的,任何一方单向输出得不到回馈都会疲惫,所以张旭辰总觉得我在骗他。

  我决定列出一串有用信息,后来翻他的空间抠细节都没能抠出线索,反而让我更确定我妈说的话。

  比如,他说喜欢大卫芬奇,我往前翻翻自己的空间,有。

  比如,他分享第五人格的链接,我往前翻翻自己的空间,有。

  再比如,他在空间说最近看的美剧都是老剧,我往前翻自己的空间,我写到:『哎呦呵《危机边缘》好看!超喜欢!沉迷男主无法自拔!』

  我突然鼻尖发酸。

  他怎么就这么蠢呢?其实这些东西我也没多喜欢,就是随口加个前缀,他却真当回事,时时刻刻放心上记挂着。

  我以为我了解的,都是他故意给我看的,而他真正的喜好,都藏着掖着。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易娴你真是个王八蛋!”

  怎么弥补?这是女娲补天亡羊补牢好不?!

  正自怨自艾时,q. q忽然来了消息,我烦躁地拿起一看,是胖子连发了几条信息。

  不会又要骂我吧?

  我忐忑地点进去。

  *

  胖子发信息说邀请老乡去隔壁省那深山老林旅游,我问几个人,他说三个,他我还有个今年要报考本校的小学弟。

  于是,我随手薅了件灰T恤背了个登山包蹬了双旅游鞋就去火车站,打算到达宜昌站与胖子汇合。

  到达宜昌站,我挑一处干净长椅就座,插耳机准备听音乐。声响还没调高,有人猛拍肩头:“你好啊张旭辰!”

  我拔耳机抬头,同班老乡许柔打着蕾丝花边伞,笑脸在阳光下热汗涔涔。

  我细回忆一番,完全不记得胖子说邀请了别人,却也只能礼貌微笑。

  许柔伞面低垂,弯腰凑近我的手机屏,声音轻轻:“他们发消息来了吗?有没有说到了哪里啊?我不记得他们几点的车……”

  我盖住屏幕挪开腿:“嗯,马上到。”

  我不太喜欢别人随意窥屏,易娴即使爱对我胡闹,但也从不侵犯隐私。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将易娴当成了标杆,我的心跳下沉……

  她不联系我,难道真是擦清了那层蒙雾的心窗,醒悟了自己虚假的喜欢?

  许柔察觉我的抵触,面上尴尬:“额……啊!李寿来了!”

  李寿是胖子的本名,此刻正推行李箱颠着满身肉跑来:“来了来了来了!差点找错了出站口,害我绕一大圈!”

  他朝身后招手:“快点徐奇逸!”

  阳光底下奔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活像根行走的火柴棍,还留了复古锅盖头,本就圆润的脑袋愈发浑圆。

  徐奇逸朝我哈腰点头:“学长好学长好!我今年报考了你们学校,正等通知书呢。”他摸后脑勺,“咦?不是说五个人吗?还有个学姐呢?”

  我斜乜胖子:“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三个男生吗?怎么突然多出了两个女的?”

  胖子拽拉杆箱,神神秘秘地怼我一肩膀:“喏,那边有个吃冰糕的向你走来,保证你认识。”

  我顺手势转头,一个女人推着行李箱慢吞吞走来,白裙子白皮肤披肩长发,五官几乎要融进阳光。

  我“腾”地起身。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我太熟悉这走路姿势,瞬间明白了胖子的鬼心眼。

  易娴走近,细细描绘的长眉微颦蹙,根根分明的睫毛随瞪圆的眼眶翻高,淡色眼眸颤着珠光:“唔……”

  她涂了口红,所以吃雪糕时张嘴极大,又因为看见我跟见鬼似的僵了表情,导致整张脸滑稽地扭曲着,还有滴乳白色凝在嘴边。

  我笑了笑,她蓦然醒神,赶紧拿手背揩嘴,低头龇牙咧嘴地凶胖子:“你骗人!你明说只有四个人……”

  胖子心情颇好,乐颠颠地扭屁股凑近:“来来来拉个群拉个群~我给你们发行程~”

  我冷笑着瞥他:“我就说你怎么不提前拉群,敢情这里头大有乾坤啊?”

  徐奇逸看了眼群名片:“诶?学姐是江市的吗?”他挤挨着易娴,“我也是诶!学姐加个好友呗!”

  他眼珠子骨碌碌打转,正好瞟到我的脸色,突然寒颤一下。

  我换了副友善笑容:“学弟啊,我也是江市的,你怎么不加我啊?”我向他展示群名片,“看到了吗?江市—张旭辰。”

  徐奇逸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等、等我加完了学姐,再、再来加你……”

  徐奇逸做得心不甘情不愿,趁胖子走远找司机跟胖子身后嘀嘀咕咕:“那个张学长是……是gay吗?为什么我老感觉他盯着我看?”

  胖子咧嘴笑:“你见过母鸡护犊子不是盯老鹰而是盯小鸡的吗?”

  徐奇逸愁成了高低眉:“你这意思是说我是老鹰还是小鸡?”

  胖子拍拍他的肩:“我是说,你张学长把自己活成了母鸡,除了他想护的崽,其他无论公母,全是图谋不轨的鹰。”

  被动,主动

  死胖子不愧是死胖子,说话做事比他腰间那三层肉还累赘。玩就玩吧,非骗我说只有两男两女,我还问为什么不请张旭辰,他说张旭辰一听有我就不来了。

  我又气又心塞,他贱兮兮地问我还来不来,我赌气似的回复:『来啊!当然来!他不来正好,我还不稀罕呢!』

  结果我一出车站,远远就望见一抹熟悉人影,吃了扁担般笔直的腰,心还想不可能吧不会是他吧,然后呆愣愣地从出站口走到广场中央。

  张旭辰倏忽起立,显然比我还惊讶。

  半个多月不见,他比之前黑了几度,脸蛋瘦削下来,肩膀显得更宽更阔,像晒黄的秋麦,散发着熟男芬芳,专引诱那种处在爱情饥.渴期的饿死鬼,吃一口能原地升仙。

  这要是我男朋友,我绝对抱着啃上去,可惜还不是。

  胖子殷勤地建群,我听张旭辰问:“我就说你怎么不提前拉群,敢情这里头大有乾坤啊?”

  他到底是不知道有我,还是胖子骗他说我没来呢?

  我不敢猜,猜错就是南辕北辙,小心翼翼地与许柔站一起。

  徐奇逸说加我好友,小学弟那双不大的眼睛黑瞳占了大半,笑起来青涩稚气,嘴角还有两颗小虎牙。

  这种长相很有亲和力,我本该高兴答应,突然想起韩山事件,只能心惊胆战地点完头,研判张旭辰的表情。

  加个好友而已,不会误会我水性杨花吧?

  张旭辰没看我,而是笑眯眯对徐奇逸:“学弟啊,我也是江市的,你怎么不加我啊?看到了吗?江市张旭辰。”

  看他没吃醋,我失落又放心地松了口气。此时胖子说要去找预约的司机,徐奇逸也跟了过去,两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没注意,我只偷偷打量张旭辰。

  他周遭气场冷冷清清,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跟许柔没话找话地瞎扯,没一会儿胖子回来说:“车来了车来了!大家上车呗!”

  张旭辰拉胖子说了几句话,我看胖子笑容诡异就知道准没好事。

  七人座的面包车,胖子率先往副驾爬,张旭辰说:“我真怕你一个拐弯就把人方向盘撞断了。”

  胖子笑嘻嘻回头:“老表你尽管气我恼我,我告诉你我这次真的是帮你做大好事,你等着瞧。”

  看来是胖子骗他说我没来他才来,所以他现在很郁闷。

  我心里冒出一串疙瘩,难过时就想往角落钻,所以一钻就钻去最后一排贴窗坐,完全忘了后排易晕车。余下三人自然分配,张旭辰和徐奇逸坐中间,许柔随我坐后座。

  车开了,在城市道路平坦地奔跑,向神农架那深山老林疾驰。

  我怕晕车不敢玩手机,余光就在张旭辰身后飘飘荡荡,张旭辰一直低头,在屏幕奋指疾飞,好像是聊q. q。

  我看他的表情时凝重时无奈,希望话题与我无关,毕竟我人都坐这儿呢,这样神秘秘地聊,要是和我有关那必然得是坏话。

  车过了几家收费站,脱离直溜溜的国道,我看见大绿牌子高高挂,油光滑亮地漆着『神农架林区欢迎您』,还画有俩敬礼的卡通人。

  此时因为外冷内热,窗户起了雾,司机说:“我关空调了,不然等会儿你们得让我开热风了。”

  他对胖子交待,“你系紧安全带,我怕山道把你甩过来。”

  我没能领悟其中含义,车就拐上了九曲十八弯。

  老司机车速快,又弯度极大看不见迎面车,我默默开始求神告佛,脑子里过了无数场车祸画面,全然忘了自己会晕车,直到许柔提醒:“徐同学……”

  徐奇逸热情应答,许柔轻声说:“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我晕车,想坐前面……”

  我想了想,不对啊,这台词是我常说的呀?这么一想,我福至心灵,喉咙十分应景地痉挛起来。

  尴了个尬,我也适时晕车了。

  徐奇逸点头起身,张旭辰摁住他:“我去吧。”

  许柔怔了怔:“可……徐同学已经答应了啊?”

  张旭辰问徐奇逸:“你答应了吗?”徐奇逸看看他,忽然捂头坐回去:“哎呀妈呀脑壳疼,怕是也晕车了,学长您请后排落座。”

  我脑子晕乎乎,他这样说我还琢磨了好一会儿,直到张旭辰扒着靠背坐过来,我终于领悟到,他现在跟我坐一块儿。

  混乱的灵台陡然清晰,我跟吃了新盖中盖似的,腰不酸了头不疼了,一口气转它五个弯也不带晕。

  可惜好景不长,胖子简直对不起副驾的待遇,手往后捞来塑料袋,“哇”一声吐出来。

  我感同身受,唾沫卡喉咙眼不上不下,嘴唇紧抿着,生怕跟胖子前后呼应。

  司机见怪不怪,甩尾依旧飒爽,我魂儿甩出去有点收不回,眼看要飙得灵魂出窍,张旭辰突然说:“路边有餐馆,靠边停一下,让大家下去方便方便。”

  司机踩刹车的刹那,我觉得胃里东西一下子涌到嘴边,胖子急吼吼推门,几乎是连摔带爬地蹲去水沟,可怜深山清泉就这么糟蹋了。

  我蹲着半天呕不出来,山区又太冷,只好吐几口唾沫就算完事,回到车里穿外套闭目养神。

  朦胧中,我感觉坐垫陷了一下,睁眼。三人宽的后座,张旭辰偏偏挪来了中间,还有意无意地挤我。

  我觉得这可不行,万一当他的面吐了怎么办?所以我问胖子:“诶李寿,你缓过来了吗?能不能和你换个座?”

  胖子俩耳朵挂着提手,脸埋进塑料袋,闷声闷气:“没,勿cue。”

  车开了,我如坐针毡,恶心劲儿久久不散,本想睡一睡,可玻璃窗震得脑袋像触电。

  车一个大拐弯,我扒住扶手避免挤到张旭辰,可惜手臂再用力,惯性还是带着我往旁倒,张旭辰也倒了过去。

  等拐过弯,我想坐正,张旭辰忽然伸手揽住我的肩。

  我没敢动,定定盯着徐奇逸的后脑勺,恨不得数清楚有几根毛。张旭辰附我耳边,嗓音极低,热气挠得我心口痒:“还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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