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昨晚我去过行政楼,我知道你在楼下等韩山很久,知道只有你们两个,更看到他和你嬉戏调笑。他拿外套罩住你的视线,拿胳膊圈着你走,像与你相识多年一般贴头顶说话。

  我可以相信你们没有什么,但你骗了我。

  这些话我只在心里纠结,并未对易娴说出口。易娴听我语气不善,急匆匆提议:“虽然我这一周都不行,但电影都会上映一个多月呢,要不下周……”

  我右手插兜,左手点着桌面,滑动:“我已经买好票了。”

  易娴语塞,咬嘴唇想了想:“那下周……我们挑其他电影看?”

  “不用了。”我收回左手插兜,“我和胖子一起去,其他电影,我没有兴趣。”

  说罢,我转身离开。

  *

  张旭辰生气了,而且这次似乎极其严重,严重到我发信息都不回。

  我抓耳挠腮,想不通这部电影对他到底有多重大的意义。他的偶像导演不是大卫芬奇吗?难道瓦伦纽瓦变新宠了?

  我决定找韩山确定最终消息,倘若我没当选的希望,那我就赶紧抽身。

  韩山收到我的信息后回复:『你在我考虑的人选之列,我可以帮你开个小小的后门。不过……这个后门需要你自己努力。』

  『晚上不用整理档案了,来图书馆找我吧。』

  北方难得的一场春雨,从下午四点持续到天黑,阴霾久久不散,雨点也越来越重,仿佛要将一年的雨水挥干。

  图书馆人员济济,韩山约我上五楼,预约了四人会议室。隔着玻璃门我看见三本摞起的书,挠头:“你该不会是……约我来陪你学习吧?”

  我走进屋内,韩山关了门:“你自己看咯。”

  我拿起书:“演讲的口才……嗯……嗯?都是关于演讲和演讲稿的?”

  韩山跷腿坐皮椅:“所以我说,这个后门需要你自己努力啊。”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斜后仰,“竞选的时候会有个主题演讲,我提前透露主题给你,但你要自己写稿演讲。怎么样,够不够厚道?”

  我抱着书拼命点头:“谢谢谢谢!这后门开得忒值了!”

  我拉着玻璃门把就要开门,身后忽然过风,一只手擦过肩头抵住门缝:“易娴。”

  我抬头,韩山紧贴我,堵得不剩后路:“你不打算写完了稿子,给我这个专业人士过目?”

  他的手用力暴筋,虽然隔着玻璃门众目睽睽,但依旧让我觉得他想做点什么不好的事。

  我结巴到:“我回宿舍……写、写完了再你看不行吗?”

  “我很忙的小学妹,如果今晚不解决,那……变数就大了。”

  韩山的意思不容置疑,我抿唇,手指微捏拳:“行吧,那就速战速决。”

  我赌气似的甩手拉皮椅,重重落座,韩山坐对面胳膊撑头懒散看人,我把他当空气,唰唰写完一篇给他过目。

  他说:“这个不行,通篇语气高高在上,比如这种「我会为谁带来什么利益」,不如改成「我期望能为谁做出什么成就」。”

  他指导了五六次,期间偶尔出门松筋骨,我一一修正错误,发觉韩山其实挺专业的,怪不得能混成部长。

  他又提了些演讲事项,我磕磕巴巴念了一遍,用笔记标注情感重点,韩山才满意拍手:“行了。”

  我一看时间兔子似的跳起:“快十点了?!”

  我收拾东西下楼,韩山快步追随。我在放伞区域四处翻找,却没能找到挂有自己姓名牌的小花伞,急得一跺脚:“这、这怎么办?”

  “怎么了?”

  我还蹲着找:“伞没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找漏了……”

  韩山拉我起来:“拿错伞是常有的事,我的伞够大,站两个你都没问题。”他撑开伞面,“走吧。”

  我与他并行,感觉很尴尬。白茫茫的水汽晕染视野,看不清脚底踩碎了几洼水镜,破碎的镜面慢慢拼凑,却不再是碎前的倒影。

  我像踩针毡走路,手指背身后相互抠着,韩山开口:“小学妹,明天520哦。”

  我点头:“哦。”

  韩山驻足,雨伞也原地停留,我的额前淋了几滴雨,赶紧退回伞下。

  韩山伸手屈食指,我有点发愣,看它刮过脸颊:“雨滴到脸上了。”

  他的手指顺势下滑,圆润的指甲盖轻划鼻翼、人中,最后落到唇峰:“易娴……你的唇形很漂亮……”

  伞面渐渐放低,韩山闭眼垂脖颈,缓缓凑近……

  薄薄的嘴唇印到柔软事物,却不似嘴唇光滑,韩山睁眼。

  我拿手挡在中间,目光冷冷淡淡:“学长,这才是我要选择的后门吗?”我推远他的脸,“所以前面都是铺垫?又或者我的伞就是你拿走的 ”

  韩山皱眉,我继续说:“利用职位之便接近我?学长,你还没入社会呢,怎么把潜规则学得这么好?”

  韩山挺直身板,表情看不出喜怒,我攥紧演讲稿:“我谢谢你的消息,但如果成为部长女朋友才能中选,那就算了,我不稀罕。当然,如果因为我拒绝了你让你气愤到把我踢出候选人,没关系,请便。”

  我冲入雨幕,隔着水汽恍惚看见一抹熟悉身影,撑了把暗蓝色净面大伞,伞沿印有『万和医疗器械有限公司 赠』

  我在雨中懵了片刻。

  春雨连绵到第二天,我去教室,走廊外晾了花花绿绿一堆伞,我又看到了那把暗蓝色。

  是张旭辰的伞。

  后悔,诚实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挺蠢,挺爱找罪受。

  通常来讲,如果夜里没有活动安排,我要么健身,要么学习,等到九点多十点,再回宿舍打几局游戏,日子便这么规规矩矩毫不意外的过了。

  那天下雨,健身是不可能去了,再加上我对易娴的事心烦意乱,唯有学习能冷却理智,所以我去了图书馆。

  但没想到,这是我第一次后悔一个决定。

  九点五十三,我收拾东西回宿舍。存放处有许多人挑挑拣拣地找伞,我一柄柄拂开,找到自己的蓝色大伞,听到了易娴的声音。

  “伞没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找漏了……”

  我抬头,易娴穿着长袖T恤配牛仔裤,弓腰幅度极大,衣摆掀出瘦突突的脊椎骨,裤腰还隐隐叠着点淡蓝。

  真是毫无防备心。

  我挺直膝盖正要起身,一只手拉住易娴的胳膊:“拿错伞是常有的事,我的伞够大,站两个你都没问题。”

  易娴被他扶起,恰好背对我。我拄着伞柄,视线穿越人缝,韩山直觉到什么,眼珠四处瞟,与我目光交接。

  我咬硬腮帮。

  韩山歪嘴轻笑,凝视易娴说:“走吧。”

  格子伞撑开,将我与他们隔绝。

  若这件事到此结束,我或许不会这样强烈地感到心痛,可我鬼使神差地跟过去,踩着两人拉长的影子,期间因为走神,撞到三四个人的肩膀,他们或道歉或指责,我都充耳不闻。

  我穿过旧教学楼的老巷,韩山驻足我也驻足,鞋面溺入深洼浑然不觉。

  韩山伸手,刮了刮易娴的脸颊。

  我握紧伞把。

  韩山弓腰,一点点凑近易娴,伞面低垂,将我的目光阻断。

  雨水滴在伞弦,啪嗒溅水花,路灯下细亮得像毛刺,一根根飞入半空,又随风锥入胸口。我感觉心脏被戳了无数个洞,空荡荡的,穿膛风趁机钻入骨髓,冷得我牙关发抖。

  我自嘲一笑,掉头离开。

  我不想回宿舍,因为他们太吵。我头疼,视野也有点晕眩,不想关在闹腾腾的格子间等待情绪爆炸。

  我在校园打转,头一回觉得它这样大,大到我望不见边,像漂泊在没有港湾的海洋。

  路灯开始熄灭我才回宿舍,脱了鞋倒头就睡,发生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按黄瓜仔的回忆,那天是他开的门,说我跟断了主心骨似的,本就深凹的眼眶此时像被人攫走眼球,黑黢黢不透光,走路也摇摇欲坠。

  他们不停问我问题,我半个字也没讲,径自落座、脱鞋,摸着湿透的袜子,半天才来了句:“好冷。”

  三人面面相觑,胖子看我脸色诡异的红,摸了摸额头:“天哪!烧成这样!”

  长马猴劝我看医生,我却只知道地爬床睡觉,昏昏沉沉地入眠。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易娴穿婚纱,大大的裙摆上绣了许多玫瑰花。她伸手,我以为要挽我,所以我握住她的手,她指镜子:“你看我好不好看?”

  我与镜子里的自己面对面:“这是谁?”

  这不是我,我不长这样。

  哦对了……

  这是韩山……

  我喘着粗气从梦里惊醒,摸胸口,还是空荡荡一片。

  心没了,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

  *

  放学后我拦住胖子问:“为什么只看到张旭辰的伞,他人呢?”

  黄王子拿他的伞:“他不舒服,请了假在宿舍睡觉呢,正好我的伞坏了,就借他的用用。”

  “病了?什么病?”

  黄王子扶眼镜:“发烧呗,昨晚让他看医生不去,睡到早上还有点低烧,本来他说来上课,我和长马猴强行摁着不让来,不然估计是当场昏迷。”

  我急得跳脚:“光睡觉有什么用?看医生啊看医生啊!烧成肺炎怎么办?!”

  胖子挤眼睛看我:“易娴,你这么急吼吼的找人,他这病,怕是跟你有关系吧?”

  我张了张嘴:“这……不会吧?”

  不可能吧?

  就算昨天张旭辰撞见什么,最多是误会我脚踏两条船,将心比心,如果单恋我的男人脚踏两条船,我最多气一气,不可能真放心上。

  胖子皱眉:“这有什么不会?易娴我问你,你觉得有什么不会?”

  他掰手指数数:“或者我这么问你,你都知道点什么?你觉得你知道什么?我都知道的比你多。”

  “你期末考高数,他把自己的笔记给你,熬夜赶笔记背书,你不知道。”

  “你说跟他一块儿买车票,他坐硬座怕委屈你,午休也不睡了,有空就往售票处跑,你也不知道。”

  “你说他穿衣服直男,临开学他立刻买新衣服,还不停打电话找我参考,我都替他心累。”

  “你以为他为什么讨厌老乾?就因为他吃醋啊!老乾就算娘娘腔也是个男人,你天天跟他掺合,他气不气啊?换我也气啊!”

  “哦还有,那个傻.逼游泳社的,天天往你身上抛桃花,张旭辰一点就炸,还真傻不愣登地跑去跟人家比游泳。”

  胖子说话气都不歇,就差指我鼻子骂没良心:“前几天张旭辰熬夜帮你做ppt,要不是老乾说漏嘴,我还真tm以为他吃撑了背书呢!”

  胖子恨铁不成钢,说一句跺一次脚:“你就说你易娴知道什么?你知道男人吗?男人要是全身心爱过一个女人,往后就谁也看不入眼了。我看张旭辰这辈子就栽你手上了!”

  黄王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胖子,这我都不知道,你咋这么清楚?”

  胖子拍他脑袋:“废话呢!老张那点心思只要跟着他都能看出来,所以我就说她易娴没良心,但凡她多用点心,老张有多好她能不知道?!”

  黄王子摸脑袋:“噫,我看张旭辰像个退休老头一样规律养生,原来也会为爱痴狂?”

  胖子朝我说话,喊了我半天我都不应,他说易娴你还装听不懂是吧算了算了就当张旭辰一颗心喂了狗。

  我听他骂咧咧的,陡然哭出声。

  胖子的责怪戛然而止,眼睛瞪成了大小眼,问黄王子:“我说的很重?”

  黄王子耸肩摊手。

  我边流泪边发抖,嗓音也颤巍巍:“完了,我怎么这么讨人厌呢?张旭辰是不是也挺讨厌我的?怎么办?还能弥补吗?”

  *

  胖子给我带饭,我食之无味,但胖子说:“你吃几口我就和你说件事,保证是你想听的。”

  我咳嗽几声,哑嗓子说:“算了吧,你在我这里诚信度不高。”

  “跟易娴有关的呢?”

  我一听,下床的手没扶住,差点摔地上。

  胖子得意洋洋地叉腰:“我就说你感兴趣吧,来来来吃几口哥就和你说。”

  我冷冷瞥了眼打包袋:“不必了,我没兴趣。”

  为了表示决心,我攀栏杆爬床,胖子说:“易娴让我带话……”

  我拿被子捂头背对他,听得断断续续几句:“易娴她……韩山……你……如果你还生气,她就……”

  我掀被子,本想让他重复一次,但碍于面子又不想反悔,胖子给我台阶:“念你病着,我再说一次。”

  “易娴她说,她知道昨天你肯定看到她和韩山了,她以偶像前途担保他俩什么也没发生,韩山那不要脸的被她拒绝了,如果你还生气,她就找麻袋套他的头狠狠揍一顿帮你解气。”

  我忍俊不禁,咳嗽比笑声先行到来,我抓被子猛咳。

  胖子问:“现在吃饭不?”

  我重重呼气,无奈笑了笑,下床。

  热腾腾的挂面让我浑身暖意盎然,等面条吃了三分之二,胖子抱胳膊倚床梯:“还有件事儿。”

  我斜乜他,他慢吞吞地咧嘴,笑:“那小王八蛋就在你楼下等着呢。”

  我怔愣数秒,反应过来后猛地起身:“你!咳咳……你怎么不早说?!”

  我随手抓了外套就往外跑,胖子喊:“我这不是帮你解气嘛?让那个小王八蛋等等不行吗?”

  我回头指他:“再骂我削你啊!”

  *

  雨停了,积水还未干,我抱膝盖蹲男生宿舍楼边等张旭辰,心里一阵紧张。

  这么久,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我拿树枝搅弄水中倒影,画面皱起波澜,一圈圈播散。我停止动作,破了的水镜重圆,只是倒影中多了一个人。

  我的视线远挪,迎面是一双灰色棉拖,我抬头,张旭辰穿着连帽衫垂眼看我:“易娴?”

  我“哇”一下哭出来。

  张旭辰显然被我吓住,后退两步,我起身,死皮赖脸地抱他胳膊不让走:“张旭辰你干嘛不下来啊我还以为你真的要跟我绝交呢……”

  泪失禁体质唯一的好处就是哭起来就不用担心眼泪卡壳,我活了十九年没啥特长,装哭我还是挺拿手的,张旭辰心软,我猜他不会推开我。

  但这次我料错了。

  张旭辰挣脱胳膊,说:“易娴,你不用哭了,我知道你不是真伤心。”

  我抹眼泪:“你又这么肯定?”

  他每次都把我的心思拿捏清楚,我骗他骗得不上不下,以往他旁观,现在他直接点破,我有点下不了台。

  张旭辰掰正我的脸,叹气:“易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的手搭我肩头,看我眼圈红通通的,明知道我装哭还是擦眼泪:“你知道我生了气?”

  我点头。

  他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我还是点头:“因为、因为你以为我脚踏两条船。”

  他不置可否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你错哪儿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我……不该找韩山?”

  张旭辰看了眼人来人往的大道,牵我往巷子里走。我忐忑不安,总觉得他要说大事,而且不一定好听。

  张旭辰停止脚步,背对我:“易娴,首先我得承认,我喜欢你,而且在你之前。”

  我的心砰砰直跳,手掌冒汗,这份悸动顺体温朝他传递,他明显收紧了手指,我能摸到他指腹的跃动。

  “但是,我觉得你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我反驳:“我知道啊!”

  “你不知道。”

  他转身面对我,两手拉着我的手腕:“易娴,你没有真正让我感受到你的喜欢,而是像喊口号一样说着空话。”

  “没有韩山,日后也有韩四韩五韩六,因为我和你之间的感情缺乏稳固,换言之,我没有安全感。”

  张旭辰定定凝望我:“易娴,男人也是需要安全感的。”

  我抿了抿唇,有种不好的预感:“张旭辰,你是不是……想放弃我了?”

8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双暗恋日志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章节

正文卷

双暗恋日志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