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是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易娴仍躺在我床上,而我在门边。

  她的胳膊伸出老长,挽着我跌进被褥。

  她拽我的手指伸向自己,我眼睁睁看她的脸变成了豆腐块,却也不奇怪不慌张。手指渐渐陷入豆腐,湿润滑腻,我感觉身体有团火在烧,她的五官重新浮现,嘴正好咬着指尖:“旭辰……”

  她的双腿突变成蛇状,缠绕收紧,我呼吸不畅却很兴奋,因为那团火越烧越烈,需要她冰冷的体温浇灭。

  我也仿佛变成了蛇,与她紧紧贴为一体,床则化成了汪洋大海,起起伏伏,而我与易娴翻在浪头。

  她喃喃:“旭辰……”

  我吻她:“易娴……你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

  我用力,眼睛恨恨发红:“谁敢抢我杀谁!管他是学长学弟!”

  ……

  我醒来满身是汗,仿佛床褥是煎锅,一寸寸将我榨干了。

  尴尬,慌张

  说来也奇怪,都说女人变脸堪比翻书,可这男人的心思也是睡一晚就能变样。

  今晨我醒得早,端了壶去走廊泼掉昨夜的剩水。山间林间翻着白汽,走路都是腾云驾雾,负离子入肺又像酒分子入胃,没几步就感觉自己醉了氧。

  我拧壶盖,听身后“咯吱”一声,是木头间摩擦的锐响。我循声望去,张旭辰不知何时搬了板凳坐门口,目光锥子似的钉着我,像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说:“咦,你也这么早?”

  张旭辰这才醒神似的睁圆双眼,木愣愣点了头,也没答话,起身拎板凳回屋。

  我充分怀疑他没睡醒。

  尔后胖子等人陆续起床去楼下喝稀饭,我下楼前磨蹭了一下,与张旭辰打照面:“咦,你也这么晚?”

  张旭辰还是闷声点头,眼风都不带停留,像是昨晚在谁房里做了贼般心虚。

  我挺忐忑,他还是头一次用讳莫如深的态度面对我,总让人觉得他有事藏心底不敢开口。

  吃过早饭司机准点到达,胖子还是抢占副驾,摇窗冲还没上车的张旭辰探头:“诶老表,你水壶带了吗?你不是大早起来烧水了吗?”

  张旭辰半只脚踏进车里,手还扒着靠背,闻言愣神几秒,收回脚:“哦,忘了,我去拿。”

  我盯着他的背影,奇怪到:“张旭辰以前挺严谨的,我还没见过他这样心不在焉。”

  胖子双手搭窗框:“嗐,那谁知道。他大早就起来乒乒乓乓的,我晨起去厕所,还看见他蹲浴霸底下搓裤子,见我跟见鬼一样,差点一屁股跌下去。”

  我挠头:“难道房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鬼附身?”

  胖子体胖却胆小,搓胳膊叨叨我吓唬人不该这样说让他晚上还怎么睡?

  两人拌一会儿嘴,张旭辰背水壶小跑过来。我倚着车门没注意,胖子让我往旁站站我便往旁挪,这一挪不小心踩到张旭辰的脚,重心不稳晃了晃,张旭辰扶胳膊将我稳住。

  张旭辰挺上身,僵直了脊背。

  他的手温极高,像浸过开水浑搅,隔了袖子都能感觉发烫,呼吸颤巍巍地喷在我鬓边,我怀疑他脚下踩的不是平地而是钢丝线。

  张旭辰迅速把我推开。

  我小幅度踉跄一下,张旭辰自顾钻入车内,还是昨日那样与徐奇逸同坐。

  我边上车边嘟囔:“至于这么激动嘛,我又不是刚从泥巴里爬出来……”

  神农顶有2999级台阶,山脚太阳挺毒,皮肤暴晒几秒就辣疼渗汗。我擦防晒挽裤腿扎腰带,望着没尽头的石阶跃跃欲试。

  胖子说:“通常来讲,一上一下要三个小时,咱们也别吃中饭了,爬累了拿零食补充体力,到时候下了山再说。”

  游客稀稀落落,甚至有年轻人拄了登山杖爬楼梯。

  起先我还有兴致数台阶追速度,一层层享受超车的乐趣,没多久,小腿肚开始又酸又疼。明明感觉快到了,却是望山跑死马,等我看见标记『中点』的木牌时,没有来一阵眼黑。

  我回头,胖子几乎手脚并用,许柔也是气喘吁吁,徐奇逸体量轻爬起来还行,张旭辰得益于长期健身,提着零食饮料袋也没觉得困难。

  我眯眼望天,太阳刺得眼花:“你说这神农顶吧,旁边都原始森林一丛一丛的,偏偏这景区的山头毛都不长,偶尔几颗松树也是发育不良,连遮阴的地方都没有。”

  胖子已经累得不想搭理人,只想席地而坐,张旭辰拉住他:“坐下去就站不起来了,累的话原地站站。”

  胖子嚷嚷:“那我不坐了,我躺着!躺着行吧!”

  说着他抽出腕子一屁股坐下,等休息好了要出发,果然腿发抖站不稳,差点一脑袋扎楼梯滚下去。

  张旭辰无奈搀着胖子继续爬,没爬多久又遇到休息平台,许柔这回坚持不住了:“你们上去吧,我就在这里坐坐等你们。”

  徐奇逸打气:“别啊学姐,都走一大半了,还有1000出头的台阶就到了。”

  许柔脸色寡白,坐着石桩不肯再挪:“你们走吧,我爬久了肚子疼。”

  我看她的脸色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推搡徐奇逸往上爬。张旭辰拎零食难以兼顾胖子,所以徐奇逸就担起重任,被胖子拖着拽着落到了我们身后。

  张旭辰爬得不慢不快,始终离我三阶,我感觉自己化身成猫,他是我吊杆的鱼,能追着他一路攀爬,累也不会停下。

  可张旭辰突然驻足。

  他一停,我就失去动力,疑惑问道:“怎么了?”

  他转头,还是眼神飘忽:“你不累吗?”

  我简直要抹眼泪:“能不累吗?我快累死了!但你气都不喘,我怕一不留神你就会甩开我,见不着你我肯定是不想爬的。”

  太阳正当空,我双手遮着额头仰望他,五官皱巴巴地聚拢。太累了,我已经不想表情管理,比起混搭的衣服已经算丑得很客气了。

  张旭辰忽然笑到:“易娴,你太诚实了。”

  阳光白亮炽热,他在光晕中,笑容模糊却刺眼。

  我揉揉眼睛。

  张旭辰冲我伸手:“牵着我。”

  他的五指干净修长,指甲尖都打磨得圆润无比,掌纹因为健身而略显凌乱,我看见一条姻缘线从中心分支,延伸至手腕,与青蓝色血管相交.缠。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

  张旭辰合拢五指,薄茧磨在我的手背。

  这是第二次牵手,第一次是夜里的校园,我有点睡糊涂了,没能细细感受他的肤质温度,临别还冲动地抢走了他的初吻。

  张旭辰背对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手指收得很紧,压住了脉搏,与心跳一样慌张跳动。

  我光顾着窃喜,没留神这剩余的几百级很快走到了头。

  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我还没来得及摆出一副快乐的表情,就乐极生悲了。

  张旭辰察觉到我的表情不对:“怎么?”

  我隔裙摆提裤腰,呐呐说:“腰带好像坏了……裤子在往下垮……”

  *

  易娴的手又热又软。

  我握进掌心却不敢看她,因为那双眼睛微阖,总让我想起昨晚那场易散难寻的梦,梦里她也是眯眼看我。

  我不是无欲无求却也不是欲念很重,这种梦并非第一次,但这样具体的脸还是头一次,以至于我醒来总觉得自己没脸没皮,连胖子进厕所都让我战战兢兢,生怕被看出端倪。

  我们一直走,顺阶梯一步步登高,空气越来越湿冷,云层也越来越浓厚,我与她掌心的汗渍逐渐风干,粘腻的薄膜相互贴合。

  到达山顶平台,游人叽叽喳喳,三五成群地照相打卡,只有云海在山凹间冷静地巡游。

  易娴松开我的手,我以为她是要拍照,等了半天她不动也没说话。我好奇回看她,她双手摁着腰间,羞臊的红晕从脸颊爬至耳根。

  我问:“怎么?”

  易娴声音极小,“腰带……坏……裤子在……”

  “什么?”我低头凑近。

  “腰带坏了……裤子在掉……”她拿手拢着我的耳朵,声音细得像猫叫,说完已是满面通红。

  山顶没有休息间,游客也不算少,且不谈这地方冷气逼人,大庭广众脱裤子也实在难堪。

  我目光下垂:“怎么坏掉的?”

  易娴咬嘴唇:“老板娘给我的时候就觉得帆布有点旧,估计刚刚脱了线,金属搭扣也就掉了……怎么办,老板娘的裤腰有点大,我感觉穿不住……”

  我四处张望一番,拉易娴:“往这边走。”

  她提着裤腰猫身子,半有意半无意躲我身后,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动作滑稽。

  我带她来到木栏杆前,让她贴栏杆站好,然后背过去为她遮挡游人:“你就先随便系个结吧。”

  栏杆外是松林云海,除非真有野人还有双火眼金睛,不然谁也看不清。我想了想,还是转身面对她,双手抓栏杆将她圈入臂弯。

  外人瞥一眼,大概只会以为是小情侣贴身说话。

  易娴比我矮大半个头,此时正专注于腰带。我垂眼,能看见她的眉毛睫毛,细巧鼻梁,以及鼻梁下因为苦恼而嘟起的唇。

  女性的柔美最适宜俯瞰,不光面容小巧娇媚,还有一弯令男人酣醺的曲线,似条逐渐分叉的公路,极易引领目光翻车。

  我挪开视线:“好了吗?”

  易娴背过手往后扯腰带:“系前面太丑了……等会儿裙摆一放下,就是鼓囊囊一团……”

  她悄悄抬眼,似有若无地偷看我:“而且,你离我……太近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闻言准备挺腰远离,她却抓住我,“算、算了,你还是离我近点吧,有安全感……”

  我叹了口气:“转过去。”

  易娴昂下巴与我对视:“啊?”

  我掰她的双肩翻转方向,手撩裙摆,胳膊擦腰绕去她前方,摸索到腰带往后拉:“我帮你系。”

  易娴身体很僵,动也不敢动,我说:“裙子撩起来。”

  话一出口,我有点愣。

  怎么听起来这么怪……

  易娴动作机械地卷起裙摆,声音愈发弱,像随时能掐断在嘴边:“你、你轻点力……”说完她感觉不对,即刻补充到,“你系快点……”

  我没吭声,尽量摒除歪心专注系结,奈何指腹总能擦到她腰间的皮肤,冰滑凉手,使我脑海中浮现大片乳白,像昨晚梦里的内酯豆腐。

  易娴闷哼一声:“那、那个,有点紧了,你松一松……”

  我回过神:“不好意思。”

  易娴不自在地趴着栏杆,蓦然挺直腰,马尾辫随脑袋晃动甩了我一脸。

  我追随她的目光转头,胖子和徐奇逸排排站,叉腰的叉腰抱手的抱手,也不知看了多久。

  易娴像做坏事被抓现行,一个劲儿要扯裙摆,我摁住她的手,迅速而淡定地完成最后一结。

  两人拿意味不明的目光审度我俩,尤其胖子,一嗅到八卦气息,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浑身都来劲儿:“啧!啧、啧、啧……你看看你看看,简直无法直视!”

  易娴捂脸,我把她揽去背后:“爱看不看不看滚蛋。”

  胖子笑得贼兮兮:“小学弟你看见了吧,我就说你别追他俩让他们二人世界去,你看他,像你嘴里那『有点禁欲』的学长吗?”

  徐奇逸抱拳求饶:“您就别把话题扔我身上了,你觉得这几天学长还不够嫌我啊?”

  他举手机开溜,“我去照相了,各位拜了个拜!”

  生气,急切

  众人在神农顶冷飕飕抖了一阵就下山,缩在松树底下的许柔远远瞧见我们,猫着腰东倒西歪地站起,脸色也比先前更苍白了些。

  许柔不好意思对男生开口,我便去搀扶她。张旭辰提议:“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

  胖子也附和:“行,那先在镇上吃顿饭,下午大家都窝房间休息休息。”

  面包车往回开,一路胖子同徐奇逸叽叽喳喳地筛选照片,直到张旭辰敲定了饭店还没选出发朋友圈的靓照。

  街道伴行着沟一样细长的清溪,追源头能眺望到洇墨般朦胧的远山。五个人围着张大圆桌露天而坐,熙攘嘈杂的街景仿佛是与仙境接壤的桃花源。

  张旭辰点好了菜,趁上菜前被俩男生拉去周边遛弯。我终于有机会问许柔:“你是不是来姨妈了?”

  许柔难为情地点头,手指紧抓着腰前衣物:“昨天晚上来的,我姨妈不规律,而且第一天会特别疼,肚子疼头疼。”

  “要不要找老板要杯糖水?”

  许柔摇头:“算了……那东西没用,等回去吃止疼药睡一觉就好了。”

  服务生端上火锅,热腾腾冒着牛油鲜香,我扇了扇水雾,望见三人鬼鬼祟祟地走近。

  胖子两片嘴唇咂得飞快,还拿胳膊肘捅了捅张旭辰,张旭辰摆摆手,胖子抖肩膀嘚瑟地笑,双手拢嘴冲我喊:“易~小~娴~”

  嗓门轻尾音翘,语气阴柔诡异,挠得我耳朵到胸口都毛刺刺的,简直听他一句话早挖十年坟。

  张旭辰作势拉胖子的后领子,没拉住,胖子嗖一声箭步上前,扒拉我身旁的板凳落座,双手撑头眨巴眼睛:“你猜张旭辰买了什么?”

  我的心跳泛滥几声:“……什么?”

  胖子挤眉弄眼:“就是──”

  “水果饮料。”张旭辰拎起塑料袋重重放桌面,“大家随便吃。”

  盯着塑料袋里圆碌碌摞起的猕猴桃,我微不可见地下沉嘴角:“哦,就这个嘛……死胖子搞得神神秘秘的……”

  虽然我也挺喜欢猕猴桃,但这跟胖子勾起的期待值压根不对等,我失望地挪开视线,胖子咋舌:“啧,你可真没劲儿。”

  我总感觉张旭辰有话想说,无论是饭桌间还是回车后,又或者从早上开始他就一直不对劲,往常只有我躲他的份儿,今天却轮到他闪烁视线。

  我单手捏下巴正儿八经地反思了一番,确定自己没做出任何错事后,忐忑地接受了他的目光。

  或许……

  我双手抚腮。

  或许张旭辰和我躲闪目光是同一个理由,也就是……就是……

  我紧紧捂住爆红的两颊,自言自语平复心情:“……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啊?什么?”许柔侧脸看我,“不会什么?”

  我赶紧放下手急急摇头:“没事没事没事……”

  这时,窗外闪过一小片塑料棚子,来不及细看便被抛去车尾。

  我顺势转头,后座的张旭辰抬眼,正巧与我撞上目光,我立刻掉头回去,像念咒般小声叨叨:“……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张旭辰不会是想……对我表白吧?

  意识到这种可能,我的心情更加起伏不定,别说看张旭辰一眼,就连下车时蹭个衣角都能蹭出浑身鸡皮疙瘩。

  为了掩盖异样,我捞走几颗猕猴桃就闷头狂奔,一步跨三阶地上楼刷房卡,然后一头扎进被窝,团着被子滚来滚去。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微信,翻看聊天记录,企图做心理建设打直球询问,奈何思绪和身体一样拧成了麻花,只能既惊喜又担忧地盯着聊天框发呆。

  冷静……冷静……

  万一是人生三大错觉,那岂不尴尬?

  *

  山区的天说变就变,刚吃完饭时太阳还露得大大方方,没等多久天际便阴沉着预示要暴雨倾盆。

  我站在易娴的房间外,听里面毫无动静,便敲了敲房门,等待很长长一段时间后,房门内才有了拖鞋趿地的梭梭声。

  许柔双眼惺忪地开门,看清是我后,手放在脸边遮遮掩掩:“有、有事吗?”

  我就着缝隙探看房内,易娴的铺位整整齐齐:“易娴不在?”

  许柔愣了愣,摇头:“不在吧……应该是出去了?”

  说着她还掉头环视房间一圈,确认无误后又看回我。我皱眉:“出去了?出哪儿去了?这雷雨天气能去哪儿?”

  许柔低头微抬眼,有点尴尬:“我也……不知道。”

  我拨打易娴的号码,熟悉的铃声在房内响起,这会我意识到不对劲:“她手机也没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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