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风晚叶归南 连载

西湖风晚叶归南

分类:灵异悬疑 作者:海绵小铁锤 字数:3万字 标签:西湖风晚叶归南,海绵小铁锤 更新:2024-07-01 21:14:18

三十多岁的年纪,迷惘、惶恐,失去人生的目标。该如何生活,怎样去扑捉生命中短暂的美好,这是否是自我救赎的方式。商嘉木不知道答案,只能离开大城市,躲在少年时生活过得地方找寻。童年的不幸是需要一生来救赎的, ...

高铁的车厢里在这个时节显得更安静,应该是孩子们还没有放假,上班族没时间休假,大学生也没存够钱旅游,无论去哪里,机票打折,高铁车厢亦未满员。果真是淡季,高铁上漂亮的乘务员都显得很轻松,眼神里也没有往常的疲惫。商嘉木看着窗外如画的风景心中感叹,他甚至可以听到两名乘务员在身后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和时不时传来女孩子特有的掩嘴娇笑。车厢中的安静让他变得很享受,根本不想带上耳机听自己听不懂的音乐。不知道是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土,车站广告牌上的明星,手机音乐软件推荐的潮流歌曲他居然一个都不认识。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停留在高中周杰伦的那个时代,想当年周杰伦还是很火的,至于周杰伦之后火的是谁,那他就不大清楚了。

周边的人大多都是中年男性,不是出差就是公干,跟自己同一个目的的恐怕没有,商嘉木自嘲的笑笑。上海到杭州,距离还是很近的,差别却稍微有那么一点大,商嘉木走出车站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比以前顺畅不少,空气真好,没雾霾。低头看看自己的行李箱,在上海的十年,自己的全部家当也就这些了,商嘉木几乎可以闻到到自己身上裹满了失败者的气息,说好听的,叫逃离上海,说实话就是被赶出上海,滚回老家。

商嘉木的老家不是杭州,他是正经西北人,父母分居后他随着母亲来杭州住过几年。江南水乡,钟灵毓秀,跟自己的故乡完全不同,无论何时,可以呼吸到的都是潮湿的空气,随处可见的终是一抹绿色,湖绿色的水乡,青绿色的园林,这是母亲一直向往的地方。当年自己之所以要跟来,却跟杭州美景没什么关系,实在是不愿意独自跟父亲相处在同一屋檐下,即便是如今自诩老成持重的商嘉木依然不愿意回到甘肃跟父亲离的太近。

商嘉木有时候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匆匆过客,没有家乡的浪子,无论在哪个城市生活,都没有归属感。幼时出生在河南,随军后生活在甘肃,父母闹离婚后又在杭州生活了几年,大学时代生活在南京,工作后常驻上海,这样的日子使自己就没几个情如兄弟的发小,也没有几个可以坦露心声的朋友,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总是同事,同学,和她。商嘉木傻乎乎的站在马路上,用力甩了甩脑袋自嘲,明明觉得自己会忘,却还是能想起来。

当然,回到杭州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有自己的落脚点。早些年,母亲所在的学校组织了一批团购房,房价上总是有一些优惠,那时的房价虽然贵,却也没有现在那么离谱,母亲认购了一套不大不小的两居室,想给商嘉木日后结婚提前做个准备。商嘉木也确实曾打算在这里结婚,前几年还特意装修了一下,想着过几年要是有了孩子再想办法置换一个大点的。现在来看的话,婚房是当不成了,当养老房确实可以。

辞职后投出的简历不少,毕竟自己有十年投行的工作经验,还是在上海知名投行工作的十年,商嘉木洽谈的几个公司都进行的很顺利,这几日反复思量,还是去了一家杭州本地的小投资公司,除了公司发展稳健前景乐观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公司的老板白白胖胖的像一个带着眼镜的弥勒佛,面由心生,这样面相的老板应该不会对员工太苛刻。果不其然,刚上班半个月,商嘉木就发现了这公司规模不大,环境也一般,伙食是真不错,最重要的是,这家公司管中饭,而且相当丰盛。老板虽然姓仝,但是私底下员工都叫他全哥,因为他考虑问题总是很全面,对午餐的种类要求也很全面。有时候商嘉木也会奇怪,在他的印象里,老板或者上司,钟情的不是美女就是钞票,而现在的这位居然更喜欢吃,这杭州上海是不一样啊。

前十年的商嘉木背负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成家立业的心愿,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奔波挣命,好像一刻不能停歇一般。如今的自己少了当年的那一份激情和心气,更多了些漫不经心。在公司依旧是忙忙碌碌,但是下班后他便会独自步行在街头,看看路旁的牌匾,是否开了几家新店,自己少年时吃过的小摊子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见贯冷山戈壁的少年,初次来到如诗般的画卷里便沉迷其中。商嘉木还记的自己刚来杭州的段时间,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湖中孤岛,竹桥穿林,烟雨小巷和仿佛建立在水中的古镇,当真令人眼花缭乱。如今再看,早已不复当年心境,虽然景色依旧,却像蒙了一层轻纱,让人看不清这江南古城的真面目。

当年的高中现在已扩大为两个校区了,老校区里都是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至于高一高二的孩子们日子相对好过些,搬到了新区偏远一点的地方。商嘉木在老校区周围转悠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当年炸香肠的小摊,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当时校门口炸香肠的火爆程度,现在也早该开店了才对吧。商嘉木溜达半天才回家,一路上都在自我怀疑是不是被新老板传染上吃货的毛病,找个炸香肠找了半夜不说,没找到还居然有点沮丧。

回到杭州已有月余,商嘉木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在周末去看看母亲。

商嘉木的母亲谭欣是杭州文艺学院的退休音乐教师,与其说她年轻时对音乐的研习是出自对钢琴的喜爱,更不如说她对美学有着更深层的向往。钢琴艺术的美,音乐华章的美,是她青年时代对美学的追求,那么阡陌纵横,水系成网,桥街一体的江南古镇对她更是有致命的吸引力。在她眼里西北多是大山大河宫墙城楼,古朴而粗狂,庄重而威严,哪里比得上吴越之地的风花雪月细腻缠绵呢。谭欣就是这样的文艺女青年,跟自己出身军旅的丈夫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这大概也是他们离婚的原因之一吧。

商嘉木来到母亲这里坐了半日,说了点工作生活上的琐事,但是对自己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好,商嘉木这样想着,告诉母亲自己要回去了,临走时,谭欣把刚买的一袋子苹果塞给他,让他带回去吃。商嘉木知道母亲对减肥养生美容之类的事情非常热衷,每天一个苹果是自己小时候母亲灌输给自己的理念,苹果是百果之王,早上吃是金苹果中午吃是银苹果晚上吃是烂苹果之类的话他从小听到大。长大以后商嘉木曾猜想母亲经常买可能就是因为老家种植苹果的人较多,苹果相对便宜吧。

走前,母亲要商嘉木顺道去杭州文艺学院一趟,把自己的近期一寸照片带去,顺便填个什么退休教师的表格之类的。商嘉木答应了,文艺学院离自己现在的住处蛮近的,跟保安说明情况自然就进去了,以前这里还没有保安呢,就一个传达室,里面坐着个戴黑框老花镜的大爷,老低着头抬眼看人,商嘉木还记的他那时候要找母亲拿钥匙,这老头死拦着不让进,磨叽到最后自己还是爬墙进去的。

母亲单位的人很热情,对着商嘉木一通夸赞,面对着比母亲小不了几岁的老阿姨,商嘉木只能微笑的应付。学校看起来变得大多了,以前的老房子几乎都没有了,商嘉木四处转了转,他记得有一个曾经挨着院墙的大阶梯教室,里面有个特别大的舞台,教室外墙有几个缺口,那是他以前翻墙的首选地点,隐秘,安全,便捷。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只能先撤退了,估计是被拆了吧。

既然是周末,商嘉木打算去西湖转一转,他在路边的店吃了一碗面,还不错呢,有一块大排肉很厚,就是免费辣椒差点意思。这碗面也就是个半饱,但是带着对曾经西湖的美好回忆,商嘉木看着手机导航进行自己的半日游。到了以后,商嘉木瞬间傻了眼。人很多啊,不过是周末而已,怎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来了一样。这也未免太多了吧。商嘉木发现自己在顺着人流往断桥走,断桥上到处都是拍照的人,商嘉木甚至看到一个女子以极其古怪的姿势站立,紧靠桥边石柱,这一个不慎会掉进去的呀。事实证明,人家拍了高难度的美照,开心的直跺脚,高高兴兴的走了。商嘉木真觉得自己脑子有病,什么时候来不行,非要去凑周末的热闹。总算顺着人流走出来,他也是被挤了一身汗。这时候离来时的路口已经隔得很远了,还得让导航带着回家。

天色尚早,一碗面的热量早已被小半天的拥挤消耗殆尽。商嘉木远远的看到了麦当劳的招牌,麦辣鸡腿堡还是更适合自己的胃,吃一个够不够呢。麦当劳的所在地好像是个万达还是个什么商场,到跟前才发现是个剧院,挺大的,周边各种店铺,咖啡厅书店什么的。商嘉木虽没看过几次电影话剧,但是剧院也是熟悉的,在上海,每年的新春音乐会在大一点的剧院举办,自己跟着领导去过几次,还曾经把好不容易搞来的票赠送给自己的文艺老妈。

好了,吃饱了,撤退。商嘉木在一群嘻嘻哈哈的少年人当中风卷残云般啃完食物,面不改色的溜达走了。

“美女,坐车吗。”一辆揽客的出租车打开车窗向外询问。

“不用了。”叶风华微笑的拒绝了。她还是坐地铁比较划算,每次的物理治疗,中草药敷贴什么的也挺贵的,能省则省吧。

她想着刚才医生的话,主治医生建议还是全面的系统的治疗一下,膝盖的损伤在西医来看是不可逆的,与其说治疗,更多的还是要休养,至于声带,前阵子发生的事故历历在目。明明上场前对戏还是蛮正常的,突然就失声了,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失声的情况了。虽然同事临时救场,但是自己想起来也很后怕,就连团长老师也找她私下谈话,让她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毕竟一辈子的事情,自己除了唱戏一无所长,没了声音,是要断送掉职业生涯的。

自己还没想好要不要听医生的话去外地治疗一下,手机便响了。

“在哪里啊你。”叶风华听到明蓉蓉咋咋呼呼的喊声,笑道,“医院门口,见过你师父了,现在准备回去。”

“南门吗?等着,我马上!”咔,电话被挂断。

叶风华对这个闺蜜也十分无语,这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的性子,选择当大夫是不是选错行当了,一副热心肠,当警察还差不多。

短暂的一两分钟,明蓉蓉狂奔而来,穿着白大褂,手上还拿着个大袋子,路人纷纷避让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这小大夫八成是要去抢救谁。

“给,给。”明蓉蓉气喘吁吁半天没缓过来,把手里的袋子塞给叶风华。

“什么?”

“热敷的,贴上中药贴,再套上这个,再插上电源就行,好了,我忙着呢,我回去了啊!”明蓉蓉来的快去的也快,简单扼要的说明使用方法后,马不停蹄的往回跑。

叶风华看着一溜烟跑掉的明蓉蓉不禁失笑,这丫头。

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叶风华好不容易从地铁上挤下来,还没走到单位门口又接到了闺蜜打来的电话。

“喂,我刚才问过我老师了,你的这个膝盖损伤是不可逆的呀,你只是靠单纯的止疼和热敷没什么用,你真的要注意了,再这么搞下去,你就别想上台了,要不你干脆转幕后吧,起码下半辈子不用坐轮椅呀。”明蓉蓉在电话那头说话又急又快。

“这也没办法啊,即便听大夫的话去治疗,最后还是要动刀的,一旦动刀的话可能恢复的时间更漫长,而且手术也有风险的,万一预后不好,到最后还是要转幕后。”

“不一定啊,现在医学先进多了,有些是可以微创治疗的,就去我老师说的那个医院就挺好的,人家那边更专业,更顶尖。”

“我吧,嗯,我还是再想想吧。”

“我觉得你真不能太拼了,真的,你干什么事都用力太猛,不过打份工而已,把膝盖搞成这样,对了还有声带,怎么我就纳了闷了,你的职业这么危险的吗,怎么你同事你们单位其他人都没这倒霉事呢。”明蓉蓉毫不留情的告诫道,“你就折腾吧,你再这么瞎搞,再不爱惜自己,你就等着吧,到你老了保准又瘸又哑。我说的。”

“呸呸呸,你这个大乌鸦,真讨厌,走开走开。”叶风华笑着说。

明蓉蓉还想再叮嘱两句,哪知病房里又有人高呼,医生,来!她只能又撂下半截话匆匆赶去。

叶风华错愕的看着电话再次被挂断,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晚上在剧场有演出,叶风华偷偷把自己带的药放到储物柜里,急急忙忙的赶去排练教室,演出前还要再过两遍的,搭档已经在等了。

叶风华匆匆赶到,褚梦露已经自己在台上过场走两圈了。

“你又迟到。”褚梦露假意责怪道。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叶风华对这位老同学老同事的问责早就习以为常,眼皮都没抬,就这样随便敷衍了两句。

这两句对话,他们俩每个月都要重复个几次。

叶风华和褚梦露正式搭台唱戏也没几年,却是相识很久了。小小的女孩住在一起上课,学戏,毕业了又去了同一个单位上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起,比跟父母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吵吵闹闹自然免不了,却有共同成长的情谊。褚梦露自小面容姣好,深受父母宠爱,家境殷实,出手阔绰,对同学同事一直很大方,所以她从来都是当仁不让的闪光点,大姐头。反观叶风华,少时的她瘦瘦小小,离家住校碰到事情又没父母来撑腰,偷偷躲起来哭的时候反而更多些。天性善良的大姐头遇到了多愁善感的爱哭包,褚梦露的一副慈爱之心就此开始泛滥。

两人长大以后,这种情况反而对调了。

正所谓女大十八变,褚梦露真是没辜负她老爹给她起的名字,一副电影女明星的脸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原本只是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如今已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大美女了。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再加上开朗热情的性格让人如沐春风,大大的好人缘让年纪轻轻的褚梦露有着一票忠实戏迷,那自然是青年男士居多。偏偏是这样的大美女,一反小时候的聪明劲,拿着手机都能蹲在门边哭上好一会儿,无他,不是被某某节目感动的,就是追韩剧太投入了。

而叶风华也早已褪去少时的瘦小,如今身材高挑,体态轮廓更有似刀削般的棱角,多年苦练的基本功在身材的比例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小时候的心事早已深埋心底,台下的波澜不惊好似全都藏进了台上的嬉笑怒骂中,先天的嗓音和后天的努力不得不逼得前辈们对她另眼相看。一个不算漂亮的姑娘在一群小花旦中崭露头角,自然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那个小小的爱哭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给自己撑起一片天了。

晚上演出《白蛇传》。

褚梦露饰演的白蛇自然是妩媚多姿,叶风华饰演的青蛇也是灵动可人,两人相伴多年,节奏契合搭配无间。白娘子在小青的陪伴下与许仙相遇,两人郎情妾意,断桥前的相遇,白娘子被压雷峰塔,在这一切的感情线中,青蛇是妹妹,是丫鬟,好像是陪衬一般看着白蛇和许仙的情感。叶风华有时也会想,青蛇也是爱慕过许仙的吧,一个被白蛇那样美丽聪慧的女人爱上的男人,也是会被青蛇暗恋的吧。许仙究竟哪里好呢?休息的间隙,叶风华无聊的向同事抛出这个疑问,扮演许仙的小生常诗茗笑着说,“那自然是小生才貌双全一表人才了,人家长的这么帅,白娘子喜欢我也应该啊,”说着还对着褚梦露挑挑眉毛,笑道,“就算在神话故事里,神仙谈恋爱那也是追求颜值的,是吧娘子。”大家伙听了哈哈一乐便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瞎聊天。

叶风华这时接到了家里打来了的电话,不知道那边是又出了什么事。她走出教室,直到楼梯口的拐角才敢接。

“喂?”

“你怎么那么久接电话,每次都这样...”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叶风华急忙截住话头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我正在排练呢,晚上有演出。”

“你外婆的病又严重了,之前在你那边住院的时候,感觉好一点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能说话,现在整天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我一个人在这里照顾,你舅妈一点忙都不帮的,还嫌多费水电,明明住的是你外婆的屋子,现在主屋都没得住了,住在偏屋里,一天到晚阳光都见不到,就这样你舅妈还不要开灯,难道摸黑过日子啊,屎尿都没办法收拾...”

叶风华听着母亲在电话那边絮絮叨叨,大概知道又是妈妈跟舅妈之间因为照顾中风的外婆吵起来了,这类事情在外婆第二次中风后变得更加的频繁。

“那你打算怎么样,之前舅舅说要送到养老院,你又不答应,现在送的话应该也可以的。”

“你不要太没有良心啊你,你外婆小时候带大你,你现在要把她丢到养老院里去啊。”

“不是我要丢她去,是她儿子要丢她去啊。”

“她儿子根本就不当家的呀,是那个女人,要霸占这个全部的屋子的,等把你外婆丢到了养老院,就要把我赶出去的呀,这房子是要被那女人独吞的!”

“就算外婆不去养老院,这房子还是要被人家独吞的,好多年前外婆就这样跟我讲过啊。”

“你知道什么哦,不要乱讲的。你外婆生病时全是我在照顾的,他们管过什么啊,连看病住院的钱都是我拿的喂。他儿子要放弃治疗,我卖房子卖地的救她,那时候你外婆就说无论如何要分一半房子给我的。”

叶风华有点无语,那几年外婆生病,母亲劳心劳力确实很辛苦,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更帮不上什么忙,外婆几次病危住在ICU里,她亲眼目睹母亲和舅舅在医院里大吵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母亲卖掉了自己的房子,才救了外婆的命,只是这几年外婆愈加糊涂了,本来只是瘫痪不能动,现在几乎连话都不能说了。

“我还在排练呢,回头再跟你说这些事吧,我晚点会转钱给你,你也给屋里买些照明的灯什么的,那种可以充电的灯,很亮的,不用怕舅妈不要你开灯了。”

“你傻呀,充电的也是要电的呀,你舅妈还是要找茬的。”

“好了,就这样吧,我要去排练教室,领导一会儿来了。”叶风华挂掉电话长出一口气,揉了揉眼角,装成没事人一样回去继续排练。

白蛇传是经典剧目,晚上来看的人多是常年听戏的熟人,这就说明,万不能出错,一丁点差错都会被台下的眼睛看出来。褚梦露和叶风华几人反复排演,走位,动作规划,无一处敢大意。马上准备化妆了,褚梦露想赶紧垫一下肚子,开场前可是不敢吃东西了。叶风华被母亲的一通电话扰的完全没有胃口,自己摊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摆摆手让褚梦露自己去。褚梦露看她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居然二大爷似的跟我摆手还嫌我烦,死相。褚梦露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个把自己当大爷的死青蛇,却还是在回来的时候,抛给她一个苹果。叶风华下意识接住,圆圆的苹果粉嘟嘟的,还不曾入口就会让人想起那清爽酸甜的味道。

叶风华一时失神,陡然想起那个清爽的少年。思绪像长了翅膀,飞向在那个树叶摇曳也遮挡不住太阳炙热的夏天。

啪啪啪,突然的拍手让叶风华赶紧直起身来,演出提前了?

“快快快,开始了。”

上妆,扮相,即将开场。

今晚演出《白蛇传》。

商嘉木的新工作并不顺利,几个项目的推进都不太正常,也只能用不正常来解释这种现象。根据商嘉木的经验,应该是某一环节的关系没有沟通到位,现在的社会还是要人情关系来维持的,即便是普通的生意,带来的利益也不能只有合同双方,中间某些环节也是需要用所得收益打点的。仝老板一副乐安天命的模样,拍拍商嘉木的肩膀叫他不用担心,小问题而已不用着急上火,一顿酒的事情。商嘉木当然知道这不止一顿酒的事情,可这四眼弥勒佛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他也心存狐疑,这全哥是有什么特殊的办事渠道吗。嘴上说着不用担心,该忙该跑的事情自然还是全落到商嘉木头上。商嘉木眼看到前台小刘姑娘挑夫似的给自己搬来的文书合同,脑瓜子嗡嗡的。

烦心的不止是工作上的琐事。

周末,他照例去母亲那里看看。谭欣与商嘉木的父亲商克礼分居多年后离婚,然而离婚后的两人还仍是针尖对麦芒,毫不给对方留情面,一旦涉及商嘉木的事情,包括要上的大学,要学的专业,要从事的工作,但凡是可能会发生冲突的问题,那就一定会发生冲突,小时候的商嘉木会恐惧两人的争吵和冷战,现在,只会觉得无穷无尽的厌烦。眼下,两人发生矛盾

的焦点就是商嘉木的婚姻大事。

谭欣一如既往先问起商嘉木跟刘佳尔的感情。

“挺好的,我们挺好的。”商嘉木脱下外套进屋,敷衍着说。

“鞋,换鞋先。”

商嘉木一边换鞋一边听母亲尖声提醒自己换鞋。

“那她什么时候回国,你们俩出国前不是商量好了结婚吗,这都几年了还不回来,要拖到什么时候,也不想想年龄都多大了,往后要孩子都得是高龄产妇。”

“那也得让她毕业拿了文凭再回来啊,要不然这几年不瞎耽误功夫吗。”

“女孩子家家的先结婚再去留学多的是啊,就你偏不听我的话,你们俩明明可以先领证的嘛。”

“户口本她都拿不出来怎么领证,要不是学校老师找到她爸单位,留学她根本就去不成。”

“他们家里情况就是复杂,哎呀是真的复杂,所以当初你们俩在一起我就说不同意,后来这么多年了,我也就认了,现在可好留学了又不回来,他们家事还多,你们俩结婚了你看吧,就你那小舅子都能折腾死你。”

已经被折腾过了,商嘉木心想,嘴上说道,“你就别管了,人家的家事,少掺和吧。”

“你说话这么难听干什么,什么叫掺和,我问问就叫掺和了,我发现我就不能跟你好好说话,不管说什么你都这样子,好像都是害你一样,哎呀这就叫掺和了,我说什么了就叫掺和人家的家事了...”谭欣对商嘉木说话的态度十分不满,拿着话头对着商嘉木一顿输出。

商嘉木看着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再往下说的话也咽回去了,他从心底生出的那种无力感充斥全身,后来母亲说的什么他也没听见,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少年时的那一段父母亲围在身边,压抑到无法喘息的日子。

“你呀,真的,包括你们老家的人都是这样,这真的是遗传基因,你就不能遗传点好的吗,你爸是这样,你们爷爷奶奶姑姑们也是这样,性格缺陷都变成DNA了,都刻在DNA里了,你以后有了孩子也这样可怎么办...”喋喋不休的话让商嘉木觉得更头疼了,这样的套路语言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熟悉到极点,即便在熟睡中都回响在耳边。

商嘉木坐在沙发上,等到回过神来,母亲已经不说话摔门进了卧室。屋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台面上连一个多余的东西都没有,跟酒店里收拾的一样干净,电视机的屏幕清楚的映出自己,一点杂灰都看不到。

商嘉木站起来,使劲揉搓了自己的脸,换好鞋出门。心想下礼拜应该可以不用来了吧。

商嘉木在楼梯间点了一支烟,发了一会儿呆。随手拿出手机翻翻,看到之前姑姑打来的电话。姑姑还是老生常谈,让他多回老家看看父亲,父亲年龄大了,退休后没事干四处打牌下棋,还让商嘉木劝劝母亲,分居那么多年了,再怎么生气也该消气了。

商嘉木的父母在他高中时期协议分居,并在商嘉木大学期间正式离婚的,但是并没有广而告之,最多是单位的同事知道一点,家里的亲戚朋友都瞒着,以维持着表面婚姻状态。商嘉木分析原因主要还是两人都觉得丢人,怕被别人拿来当笑话讲,一辈子要强的人,因为婚姻上的失败而让身边的人指指点点,这种难堪是他们都难以忍受的。因为母亲离的近些,他有时还能顾的到,父亲远在兰州自然是一年也难见几次。不过父亲的性格不容人,姑姑虽也在兰州却最多给商嘉木打打电话,说上几句关心父亲的话,而实际上她本身也是不愿意亲近自己哥哥的。

商嘉木的父亲商克礼虽然是转业军人,文化素养却不高,那个年代农村的娃娃参军留在部队更多的需要推荐考军校,商克礼长得白白净净浓眉大眼,这一副好皮相让他总是很受上级关注,有什么文艺活动,会议主持都让他参与,再加上一帮以他马首是瞻的老乡战友,在部队里几十年,商克礼一直是发号施令的角色。军人在部队令行禁止,一切命令听指挥,就算回到家里对着商嘉木,他依然是这样。商嘉木幼时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很嫌弃很反感,父子之间根本毫无温情可言,一年十二个月,商克礼十个月都不回家,而能回家的几个月里呢,商嘉木上学,商克礼上班,两人见面的时间寥寥无几,所以在这寥寥无几的相处中,没有任何沟通和关怀,商嘉木时不时还得挨顿揍。这一时期父亲对商嘉木说的最多的话是,你算个啥。因为无论商嘉木为了亲近父亲而做出任何想要得到让人夸赞的事情,父亲都会这样说,这有什么,你不就会个这,算个啥。这让少年时期的商嘉木一度对舐犊情深这四个字有着深深的反感。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商嘉木现在看来就觉得自己的父亲更像一个刺猬,任何人出现在他的身边都会被刺伤,曾经以为父亲只是对自己这样,后来才发现,他不是只讨厌商嘉木,他讨厌所有人,任何想要主动亲近他的人,他统统讨厌。他只想亲近自己想要亲近的人,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商嘉木觉得,他的父亲从未想亲近任何人。而且他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无论是妻子,儿子,又或者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每当面对他们时,商克礼可以说出他能够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语言,挖苦讽刺斥责讥讽等等等等,他有着迫切的展示自己更优秀更有能力的想法,但是好像他只能靠贬低他人才能抬高自己一样。就算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他都能让人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憎恨他,当别人因为他的言语态度和指责发怒与他争吵时,他又会说,就因为这么点事你对我生这么大的气,你是不是疯了,你至于吗?所以无论何时有错的总是别人,这正是自以为掌控全局,自以为是上位者的态度。商嘉木尽量为自己解释这一切的原因,只能是他在部队养成了习惯吧,和这样的男人组建家庭,商嘉木甚至会因此理解母亲长久以来难以捉摸的神经质。

商嘉木仔细考虑过了,近期仍是不打算回老家,至于电话,即便是打了最多也就通话十几秒被挂断,打不打也没什么意思。

手机的通话记录上还保留着刘佳尔的电话,商嘉木点开刘佳尔的微信头像,背景还是一片汪洋大海,朋友圈里依旧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曾留下。在她刚说分手时,商嘉木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是与他相伴多年,曾经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的爱人,是自己从小就喜欢,念念不忘的女孩。为了挽回,他甚至已经打好行囊准备去美国了,哪怕黑在美国再也不能回来,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

直到她说,嘉木,我结婚了。

我原以为我们过得都不幸福,商嘉木默默地想,把烟丢下踩灭。看着干净的楼道,想起母亲的洁癖他又弯腰捡起烟头,可是刚走出楼道不久他又折返回去,重新把烟头扔到楼道里,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叶风华今天休息。

这样好的天气,没有排练,没有演出,没有其他活动。

休息日跑到医院喝中药做针灸理疗的,只有自己了吧。叶风华这样想着,一口喝掉护士拿给她的中药,呃真难喝。在做理疗的人中,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只有一个男的,医生来过后才知道,那是还在上大学的体育生,还是个孩子呢。自己的年纪已然奔三了,二十出头的体育大学生自己称之为孩子也不为过吧。这么小就要做理疗了,体育生也蛮危险的嘛。叶风华满脑子胡思乱想时,手机一直嗡嗡嗡响个不停,好不容易熬到针灸结束,手机里弹出了各种轰炸短信和未接电话。

“在哪里呀”

“说话”

“接电话呀”

“喂,你掉厕所里了吗”

“你在睡觉吗?”

“醒醒啊”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着火了”

“炸弹炸弹炸弹炸弹”

“叶宝贝,我们要去逛街喽,你醒来要回电话哦”

“你消失很久了,炸弹炸弹,你是被绑架了吗?”

“叶宝贝,你再不回电话我们就要逛完咯。”

剧团的姐妹们难得休息,几个人商量好去购物,平时忙的只能网络下单,完全没有在商场里试穿的美好心情。偏偏这时候叶风华跑的没影,不在单位的话只可能在住所呼呼大睡了,至于男朋友这种的生物,在这个女人身边是不存在的。

叶风华匆匆赶到约定地点,褚梦露他们几个已经把大包小包堆满了后备箱,褚梦露还在夸耀自己如何如何有先见之名,当初选车的时候专门挑的后备箱最大的SUV。

“你怎么才来你,讨厌,干什么都迟到。”褚梦露转头看见优哉游哉的叶风华止不住的埋怨道,“真的,你下次再上台,我送你个扇子,上面就写四个字,迟到大王,背面给你画个树懒怎么样。”

女孩子们笑做一团,叶风华才不怕她,说道:“好呀,你说的,你只要敢送我就敢拿,哎,我不仅拿着上台我还逛街,我还拿着相亲,哎,我还能挂到网上,说哎呀,这是褚梦露大美女亲手做的,你猜能卖多少钱,哎你再猜都谁来买。”

“那肯定周老板第一个买,画的再丑也是我们家梦露亲手画的呀,值千金呀值千金的。”杨薇接茬调笑道。

“停,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烦。”褚梦露手指在空中轻点,划了半圈,所指的女孩子统统捂嘴,噤声。

姑娘们挤上车,原来宽大的车厢瞬间变得拥挤。因为害怕被警察叔叔拦下,身材娇小的只能缩在最角落,努力和车座融为一体。身高优势的叶风华舒舒服服的坐在副驾驶上,还没伸个懒腰就被勒令坐的板正些,挡着点后面的。

周末是个好日子,外地的本地的乌央乌央的人涌向西湖,小小的车子堵在这里半点动弹不得。姑娘们刚开始的兴致勃勃被这蜗牛一样的速度败坏了一半,又被扑面而来的人山人海消耗了另一半。在大家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被挤在角落里动惮不得的那一位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这样找到路口岔出去后,几人决定到常去的咖啡厅里缓上一缓。去咖啡厅,又是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怎么可能少得了八卦呢。

杨薇杨萧是双胞胎姐妹,刚来剧团不久,恰好是爱笑爱闹的年纪,一向说话都口无遮拦又是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叫他们俩是八卦挖掘机半点不为过。

“...所以啊,你们是没看到菀菀姐的脸,瞬间黑脸,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台子上出了差错,没有当场翻脸就很好了,脸色难堪有什么啦。”

“哪是台子上的事情,是谢幕的时候啦,再说喝倒彩呢,不是打人家的脸,当家花旦呢,那个谁怎么讲的,人家成名又早,天赋又高,江浙沪无人出其右。”

“那个谁又是谁?”

“那个那个邱教授嘛,怎么你不知他的呀。”

“谁呀?”

“以前给老大写过戏的,改编的新戏,老大得奖的呢。”

“得奖的啊,那个那个桃花扇是吧?咦,说起来为什么现在没人演了呢。”

“谁去演?他们俩当时还不是没成,要是在一起,估计现在就有人演了。”

“怎么这你也知道的。”

“家属院的老人说的,团长还等着求婚呢,谁知那邱教授是有老婆的,以为离了婚就行了,哪知道离了婚又娶了一个更小的老婆。”

“这么渣的,那个年代就这样渣了。”

“可不嘛,哎所以哦,男人男人不可信,还是货币更稳定。”

“你讲的这些我真的是第一次听到哦,要是做梦说漏嘴,我就讲是你说的。”

“要死啦你。”

叶风华看着他们几个嘻嘻哈哈说着自己知道或者是不知道的八卦,时不时的也应和两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自己一直仰望的人物,也会有想不到的烦恼。那个邱教授就是团长老师一直没结婚的原因吧,大概是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自己的人吧。

“还是菀菀姐好,唱得好演得好嫁得好,她老公是外国人吧。”

“华人,美国的,人家是外资银行高管,很有经济实力的,我见过一次,斯斯文文的样子。”

“人家两口子早晚是要回美国的,唉,咱们还有得熬。”

“你干脆也嫁人好了,有男人养。”

“什么年代了还靠男人养,现在老娘自己就可以养活自己,要嫁人还是要看颜值是不是般配才行啊,影响下一代可不行啦。”

“是啦是啦。”

叶风华笑着看着几人斗嘴,抿了一口有点冷掉的咖啡,实在比中药好喝不了多少,因为要保持身材,她从来都是加奶不加糖。

咖啡厅位于经常演出的剧场,在比较繁华的西湖附近,在剧场的高处可以看到大半个个西湖而不受遮挡。紧挨着咖啡厅开了一家麦当劳,很热闹,里面还有小孩子可以玩的小游乐场,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到孩子们的吵闹声,但是能看到里面的孩子很开心的模样。叶风华看到一个小女孩用海洋球擦了擦鼻涕,又扔回了游戏池中,不禁轻笑一声。

一个男人起身,无意识朝这边看了一下,叶风华的目光随之望了过去。男人只是随便扫了一眼起身离开,他身形高大,长手长脚,衣着普通甚至有点邋遢,在一群高中生和小孩子们中间显得相当突兀。叶风华傻乎乎的似是呆住了,几秒后,她迅速起身,快步推门走出去,在麦当劳的门口看了一阵子,又走进去找了一圈。男人应该走掉了。叶风华轻叹一声,再次回到咖啡厅坐好,一抬头,对面的几个姑娘睁圆了眼睛,眼睛里面满了问号,看的她直想笑。

“怎么呢?”褚梦露小心询问道。

“没事,我刚才就好像看到成莉老师了。”成莉是他们剧团的团长,是他们老师也是老大。叶风华想故意吓唬他们一下,没想到八卦女主角会在附近吧你们。

一时间,对面的几人都稍稍有点懵,背后讲人八卦然后被抓包,果真是现世报。

几个姑娘一时都没说话,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才好,叶风华绷不住大笑起来。大家这才知道被这臭丫头摆了一道,刚才那会儿心里还真是吓得砰砰跳。

褚梦露率先一掌打过去,剩下的几位不甘示弱,叶风华从容挡过一阵明枪暗箭,继续托着脑袋听他们叨叨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闲话。她倚在柔软的垫子上看旁边麦当劳里的孩子们一群群来一群群走,这一次,她真的想起了那个开朗的,冲着她大笑的少年。

和那个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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