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能看到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了。不管是千奇百怪的死状，还是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几个血窟窿来的目光，以及那股让他避之不及的寒意。这一切的发生毫无预兆，但带来的转变却影响了 ...
……
夜风轻轻拂过脸颊，吹走因屋内闷热而冒出来的一层薄汗。
方识用手紧紧抓着木质的门框，前一秒钟他的脚因为没有抬起足够的高度，而重重踢在了高高的门槛上。
他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用脚尖再次轻轻触碰门槛，在确定了高度之后，才小心翼翼跨了过去。
这里的门槛对他来说一直都很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高，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方识缓缓吐出一口气，伸出手去朝前摸了摸。
什么都没有。
即使这样他还是用手又往前挥了挥，接着另一只手顺着门边慢慢摸到墙上，一步一步向前走。
堂屋的风从右边吹过来，方识眨了眨眼睛，顺着风的方向看过去，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不清楚这个夜晚为何如此之黑，连天边的一点月光都看不见。
方识不算长的记忆里，面朝着敞开院子的堂屋从来没有这么黑过，不过好在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却能听得清明。
那是压抑着的说话声和哭声，就从堂屋对面传来，他甚至之前隔着屋门就能听见，于是鬼使神差地走了出来。
好奇心是小孩的天性。
他的手掌抚过墙壁，摸到了堂屋里圆圆的柱子，又摸索着扶到了木桌上，原本不算长的一段路硬生生因为看不见，让他给走了足足好几分钟。
一直到他听见有脚步声传来，顿了一下，然后对方加快来到自己面前。
方识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忽地被对方用力地抓住了手腕。
惊恐和慌张瞬间冲上他的大脑，让他的身体僵在了原地完全不敢动。
“小识？这么晚了，不在屋里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话语里带着责备和质问，但那熟悉的声音让他放松了下来，是妈妈，那至少不用如此害怕与警惕。
方识眨了眨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完全看不见眼前人的样貌，只能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热气的传来。
他缩了缩脖子，转动眼珠朝之前听到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吗？我听到了哭声……”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又被妈妈用力拽了一下，然后带着他转了个身，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回去睡觉去！大人的事情，你跟着操什么心……”
方识被妈妈推着往前踉跄了几步，然而他还是很在意地转过头去，用耳朵倾听对面的声音。
此时哭声已经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个人窸窸窣窣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大晚上的，伸手不见五指，说话还如此小心，方识心想一定是什么大事。
“说了让你别看别看，听不见吗？”妈妈拍了一下方识的脑袋，扯着他往回又走了几步，那只手抓得他手臂生疼。
但很奇怪的是他并不在意，比起眼前的疼痛，他似乎更想知道那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有谁在里面，是谁在哭，又是谁在说话。
一直到被拽着再次踢到了门槛，方识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妈妈——”
“怎么了？有事明天再说，”妈妈把方识一下拎了起来，放到了门槛里面，“家里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忙，你就乖乖待在屋里睡觉，哪儿也别乱跑，知道了吗？”
方识没有点头，也没有做任何回答，他想问今晚的天为什么这么黑，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那只手就松开了自己，紧接着是关门声，屋子里的热气又重新将他包裹。
……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声响起的一瞬间，方识就条件反射式地睁开了眼睛，他快速按掉了闹钟，坐起身子朝屋子里看了一圈，见舍友们还在床上打着鼾地呼呼大睡，才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了，关于小时候的这段记忆，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同样的内容，同样的对话，每次都没有分毫差别，不论他怎么想怎么思考，也搞不清楚这其中的意义。
而他唯一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妈妈说的所谓“大人的事情”，是四叔躺在床上死在了睡梦中。
方识不清楚四叔是否真的是在睡梦中去世的，那只是第二天家里开始着手准备丧事的时候，他从爸妈口中听到的解释。
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好像也随着四叔的离去，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再也没有碰到那样什么也看不见的夜晚了，可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产生了某些难以解释的变化。
方识想到这里，甩了甩脑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
现在比起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方识下了床，换好担在椅背上的衣服和裤子，把睡觉时穿的短裤和T恤随手往床上一扔，打开阳台的门，洗了一把冷水脸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今天是周末，是没有早课的周末，也就意味着这些大学生们会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再三五成群地出门觅食。
方识用水压了压因为睡觉而翘起来的头发，对着洗漱台的镜子将自己打量了一番，才点了点头返回屋内。
“方识……你干啥去啊？”
迷迷糊糊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方识一抬脑袋，就看到睡在他对床的王缜用力睁着迷蒙的双眼，光着上半身顶着鸡窝头，此时正隔着蚊帐试图看清他。
方识望了望另外两个还在睡觉的舍友，朝王缜的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说道：“我之前不是讲过吗？去面试……”
王缜揉了揉眼睛，明显一愣，趴下身子道：“你是来真的啊？我之前……还以为你开玩笑呢？这怎么着也得等到大四的时候吧，还得开实习证明啥的……”
方识摸了摸口袋里装着的东西，一边跟王缜低声说话，一边弯下腰套上鞋子，“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到大四那也太晚了。”
“啊……”王缜这时才像是清醒了一些，点了点头，“也是，脑子不清醒，把这事儿给忘了，那兄弟只能祝你成功了。”
说完，王缜把手从蚊帐之间伸了出来，冲着方识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重新倒回到了床上。
方识笑了一笑，从桌上抓起钥匙往裤包里一塞，拍了拍王缜的床边，小声道：“借你吉言。”
然后他轻轻打开了宿舍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还带着凉意，等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方识残存的最后一点睡意也已经消失无踪了。
他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昨天看好的公交路线，迎着刚刚升起来些许的朝阳走出校门。
学校是这趟开往市区的公交的起始站，方识上车的时候，除了司机空无一人，他习惯性地走到后车门的位置，靠在扶手边，并没有选择坐下。
车内有些闷热的空气又让他想到了那个梦，那个晚上，方识只得拿出手机摆弄起来，刷一刷社交软件来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等到他从手机上抽离视线，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公交车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一个人挨着一个人，跟着公交车一起轻轻摇晃，但车厢内很是安静，几乎听不到有人说话。
方识抬起头看了看报站的LED屏幕，计算着自己下车的位置和时间。
然而就在他收起手机，准备换个站姿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过车内乘客，忽地就凝固住了。
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微弱寒气正从那个方向飘散过来，而源头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对方的右手抬起抓着吊环，身体随着车子晃动，看上去跟车内的任何一个乘客都没有差别。
只不过，西装男人发白的脸庞在窗外朝阳的照射下，让他看着分外骇人。
汗毛和鸡皮疙瘩顺着后背爬了上来，方识立刻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不再去朝那个方向看，省得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但方识感觉得出来，这个人不一样，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是一个死人。
方识屏住了呼吸，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跳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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