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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面对星空城的废墟，李星远会想起财团关停他心脏的那个下午。当时他只是个协约人，一无所有，没人料到他将成为传说，活得比星空城本身还久。在迷茫中接近神明，从疯狂中汲取力量，无名的诡异存在将他扭曲， ...
“云梦集团提醒您，您的心脏（ipx-468轻薄款）超出使用年限，将于今日晚六时停止跳动。请及时更换，以免给您和他人的生活造成不便。”
刚洗漱完，李星远就看到了这条消息。
今天是他的生日。二十岁生日。胸腔中，那颗义体心脏平稳跳动着，一点儿老化的迹象都没有。他前天才做过体检，心功能得分87，水平中上。
他机械地核实了一遍发送者，希望它只是个玩笑。然而云梦的商标在终端屏幕上熠熠生辉，毫无伪造迹象。喉咙好像被扼住了，他眼前一片昏黑，只得猛力晃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没时间崩溃。
现在是清晨八点三十分。九个半小时内，李星远必须搞到一颗心脏。
上城区市中心，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
“李先生，您的资料我们看过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他对面坐下，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六万星币的现款，这简直是……”
那人憋了两秒钟，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评语：“……企业高管的诉求。”
彬彬有礼的表象下面，是掩藏好的不屑与嘲讽。
这里是星空城信贷中心，一家办理贷款业务的公司。这里审核宽松，流程简单，放款堪称极速。当然，利息也高到吓人。
“可否请教这笔资金的用途？”那人微笑着，“您是云梦的协约人，这我能查到。您总不是指望靠借贷还清债务吧？”
李星远沉默了。没错，他是“协约人”——负债者与财团签订协议后，由胎儿工厂生产，专为继承债务而生的人。十四岁的时候，他的心脏就被替换了。官方解释是工厂胎儿易患先天心脏病，必须统一使用义体。
“心脏，记得吗？”那人瞟了眼李星远的胸口，“给你个忠告，别试着还清欠款。财团把义体一关，你就被‘优化’了。他们只是节省开支，可不要无限多的职工。
“这就是我们不放款的原因。说真的，小公司供不起胎儿工厂。您有任何意外，钱都会变成坏账。万分抱歉，祝您生活愉快。”
李星远还想说什么，但五大三粗的安保人员拉开门，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眼神不善。
他只好走。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整，距心脏停跳七小时。
李星远决定去一趟云梦。虽然不对财团抱有期望，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了。
高耸入云的大厦内，职工们穿着制服，而高管们西装革履。李星远没穿工装，衣服又太便宜，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径自走进人事部，协约人办公室。房间内空无一人，许久后，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才走进来：“小李？今天不是休息么，你来做什么？”
“我的心脏到期了，今天要停跳。”李星远道，“换新的很贵，我得预支一部分工资。六万星币，现钱。”
沉默。
“恐怕不是心脏的问题。”许久后，中年人开口道，“标准的义体心脏有五十年预期寿命，而你才二十岁。你没有去义体贩子那里……”
李星远打开早上收到的消息，将终端举到那人面前，打断了他的话。
全息屏幕上，云梦的商标熠熠生辉。
“这样的话，我查查看。”中年人闭上眼睛。高级职工多数有电子脑，直接连着内网，办公极高效。
片刻后，他睁开眼，换上了浮在脸皮表面的微笑：“实在抱歉。胎儿工厂的上一任负责人擅自调换义体，近日刚被革职。我会把处分报告发给你。”
“那我……”李星远觉得空气很粘稠，几乎令人窒息。
“小李啊，你做事很努力，业绩也好。”中年人说着：“工作八年，继承的债务已经快还清了。心脏的事情，总部还有一笔补偿。加在一起，你不欠公司什么。
“恭喜！协约解除，你自由了。”
中年人笑得油腻而虚伪，李星远周身发冷，在信贷中心听到的话浮上脑海。
还清欠款……义体……‘优化’……节省开支……
他原本还欠云梦五万星币，差不多就是义体心脏的市场价。
“操你妈。”李星远轻轻说道。
“你说什么！”中年人眼神一凛。
“操你妈！”李星远迎上他的目光，“婊子养的，我说操你妈！”
时钟指向三点整。
最后三小时，他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下午五点，李星远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
被保安扔出来后，他就一直这样走。走去哪里？不知道。躁动的怒火让他喉头腥甜，他想炸平云梦，把那些高楼付之一炬……可他做不到。他会死在路边，像条没牙的野狗。
前方忽然有撞击声传来，暴风雨般密集，他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上城边缘，遍地廉价公寓的地方。这里紧挨着工业区，时常有暴徒过来闹事。
八成又在和公司安保交火。李星远不打算回避，只是继续前行。他快死了，死前能看到公司吃瘪也是档乐事。
果然，一队运输车被截在半路，货物散落一地，暴徒们却已离开了。他看了眼车厢上的商标，发现不是云梦，于是暗道可惜。
就在这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那是一个密封罐，被他踢了一脚，在地上滴溜溜打转。
罐子里，赫然是一颗心脏。
一颗漆黑的，仿佛在吞噬光线，乍看只是剪影的心脏。它被泡在营养液里，还在微微跳动。身体的反应快过思考，李星远箭步上前将它抓起，慌忙揣进怀里。
不知是不是阳光的关系，罐子有些温热。他的义体不会心率失常，但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却让他一阵晕眩。
没有手术工具，他自己更换心脏是不现实的……而这颗心脏也不寻常，那诡异的生物组织好像活着，仿佛塞进胸腔就能自己跳动……
终端显示五点五十二分，他没时间犹豫。
死在路边，还是豪赌一把?
他撕开衣领，把终端屏幕当做镜子。一块金属板嵌在左胸，下方就是那颗心脏——八分钟后就要停跳，捏在财团手中的心脏。
既然注定要死，不如豪赌一把!
密封罐被敲碎，那颗漆黑的心脏手感冰凉，微微抽搐着，简直像个活物。李星远深吸一口气，手指猛然发力，将义体硬生生扯出体外。庞大的痛楚瞬间爆开，他几乎当场昏厥，却依旧强撑着拧转手臂，把那颗漆黑心脏塞进胸腔!
……毫无反应。
只是一瞬间，体内多半鲜血就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在地上铺开一片血泊。李星远跪倒在地，膝盖砸出一记黏腻水声。
这里是上城边缘。他正好面对市中心，抬眼就能看到无数高楼耸立。三大财团的商标高悬天际，漠然俯视着他，像三轮冷的太阳。
他冲那个方向竖起中指。
然后便栽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
与此同时，市中心。
企业联合会总部，星空城最顶端。一位戴黑框眼镜的女性看向窗外。
从这个高度望下去，整座上城尽收眼底。午后阳光明媚，玻璃幕墙上泛着金光。纵横交错的天空桥连通着建筑各层，浮空车在高楼间起落，一派繁荣景象。
至于在某个角落竖起的中指，她看不到，也不会在意。
她在等一颗心脏。一颗从几光年外、荒芜陨石群中运来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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