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长生道 连载

蜉蝣长生道

分类:武侠修真 作者:青川霁雨 字数:6万字 标签:蜉蝣长生道,青川霁雨 更新:2023-10-12 09:32:47

浮世有虫,唤蜉蝣;朝生而暮死,谓之天命。然天命谁定?癫狂的道人?贪婪的鬼仙?或是那纤尘不染、自命清高的上仙?呸!呸!呸!小小蜉蝣,偏要打破这天命枷锁!修万古、夺长生,恣意逍遥! ...

雨夜,清流镇,街心牌楼。

大雨倾注而下,噼里啪啦敲打青石板,土臭混杂难闻的血腥味,湿湿黏黏粘在身上,沉闷而凝重。

浮长川披头散发、遍体鳞伤,右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杂糅雨水,沿那裂纹密布的断剑滑落。

剑柄上缠绕一株彼岸花,在鲜血浸润下,此刻正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映照出一抹同样诡异的笑。

那笑清清冷冷,感受不到丝毫温度,衬得那双眼都满溢着冷漠,如钩子死死钩住眼前的丑道人。

“狗道人,纵使今日身死,我还有千百世能跟你耗,总有一世能将你剥皮拆骨。”

“嗤,说废话没用。道爷能杀你一世,就能杀你千百世。”丑道人舔了下脸颊的伤口,哂笑着眯起眼:“想想惊秋的下场。”

“闭嘴!”一声乍吼撕裂了空气,仿佛被挑动某根神经,但见一缕‘红线’飘忽如鬼影,浮长川疯魔似的冲向丑道人!

丑道人不闪不躲,任凭那席天卷地的杀意扑来,倏而青光包裹杀意,凝成一条‘青龙’咆哮吞下。

“嗤!”

他轻蔑冷笑,数十道血色符箓骤然出现,符箓上浓稠的血液翻涌,散发令人恶心的腥臭味。

须臾间声声凤鸣啸破杀意,却见那翻涌的浓血竟凝成三只带着腐肉的骨凤,疯魔般撕咬着‘青龙’。

轰!

汹涌炁浪将雨幕撕碎,浮长川重重砸在牌楼上,剧痛沿脊骨蔓延,他忍不住低头喷出一口血。

正当眼前黑白不明之际,丑道人已拿着长鞭赶至,戏谑一笑:“听说你想用鞭子抽道爷?”

话罢长鞭一挥,伴着令人胆颤的破空声抽在浮长川胸口,直抽得他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嗤,手感还不错。”丑道人抹掉溅到脸上的血,雨幕下的笑容渐渐模糊、渐渐扭曲。

啪!

沾血长鞭再次抽向他,紧接着瘆人鞭声在雨夜渐次响起,直将他抽得血肉模糊、不成人样才肯罢休。

眼瞧他神志不清,连呼喊的气力都没,丑道人摆出副索然无味的模样,啐上一口唾沫,闪身近前一脚将他踹在地上!

俯身逼视嵌在地上的浮长川,丑道人谑笑说道:“孽障,念及你我师徒一场,来!再帮为师一个忙。”

说话间腰间葫芦飞出,倒悬着骤然一晃,但见一皮皱如老头、四肢短小的鬼影掉落。

那‘小鬼’怪叫着扑到浮长川脸上,满脸皱纹如豆皮般铺开,外凸的眼紧紧盯着他,仿佛在欣赏某件宝贝般,尖爪亲昵刮过他的脸颊,在太阳穴顿住。

下一瞬‘小鬼’咧嘴一笑,尖爪突然刺进太阳穴,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不断搅动血肉,直将那太阳穴搅得稀烂才肯停!

未及喊叫,浮长川已然僵直如死尸。那‘小鬼’瞧着,似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嘴角直咧到耳根,手指再次搅动着缓缓抽出一缕白丝。

“主、主人……”刺耳的嗓音响起,那‘小鬼’跪在丑道人跟前,颤颤巍巍献上白丝。

“滚吧。”丑道人接过白丝,丝毫不掩饰眸光中的厌恶,直吓得‘小鬼’哆哆嗦嗦低下头,慌忙钻入葫芦中。

“血魂金丹就差这最后一味丹料。”丑道人紧盯着掌心白丝,满意笑着:“来吧小虫子,让怨鬼、游魂瞧一瞧这些年来你的执念、不甘和怨!”

手一挥,他将白丝散到雨幕中,白光如电链在雨点间闪动交织着,转瞬凝成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

三年前,清流镇。

梅雨霁,暑风和。

小镇河道密如蛛网,河岸郁郁葱葱、青翠嫩绿,柳树枝条低垂,清风掠过,摇落许多水珠,漾起层层涟漪。

树下菖蒲拥着一丛美人蕉,映水而红,遥遥一望灿若云霞。

浣纱女蹲在花丛间浣洗捶布,笑语盈盈中听得一段轻吟,空灵唱着: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水边长满青苔的石头上,一只蜉蝣正铆足了劲儿要冲破那桎梏,不料壳衣一鼓,又转瞬压了回去。

那般压力,只是天道轻轻柔柔一点,却有万钧之力落向蜉蝣,若不奋起反抗,只得碎成粉末。

倏忽间壳衣再次鼓起,又转瞬干瘪,一起一伏仿佛在呼吸,一撞一息是生灵在寻找生路。

拉扯间数十个回合结束,蜉蝣力竭般,壳衣鼓起的频次愈来愈少、幅度亦愈来愈小,直至壳衣不再变化,蜉蝣再无声息。

浣纱女的笑语声渐渐远去,风儿不再吹、叶儿不再摇晃,碧空慢慢暗了下来,天地寂静一片。

仿佛在默哀,长久地默哀。

咔!

寂静中骤然一声细微裂响,那不甘身死的蜉蝣再次撞击壳衣,一道、两道、三道,裂缝飞速扩张、蔓延。

最终在一声细微闷响中,蜉蝣终是撞破壳衣,金灿灿的躯体缓慢钻出,透明的翅膀肆意舒展,阳光照耀下,好似一团彩虹碎开。

不消片刻,蜉蝣已然适应羽化后的这副躯体,回望一眼破裂的壳,振翅朝水面飞去。

水上,同族们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翩跹飞舞中,进行着天道赋予它们的繁衍本能。

蜉蝣瞧着,翅膀振动的频次越来越快,似乎迫不及待想要体会一次成长的欢愉。

谁料将将飞到之际,突然翅膀一滞悬停于半空,紧接着一道声音自那不大的脑子中响起,喊着:

“光天化日之下,不加遮掩就……真羞耻!”

“等等,我居然有了羞耻之心这么羞耻的东西?”

“嘶,这是何语言,压根不是我族该有的啊……”

“浮长川……谁?我?”

混乱的思绪不断闯入米粒大的脑子里,交错编织着渐渐浮现出一段段回忆,没有波澜壮阔的英雄事迹,也没有汹涌澎湃的丰功伟绩。

有的,只是一只蜉蝣朝生暮死、短暂而又枯燥的一天。

就是这样一些本该转瞬即逝的记忆,居然在一次次轮回中延续了下来,并在每一次成虫时汹涌灌入他的脑袋。

探索记忆的源头,那是在一千三百世前,他于混沌间突然拥有了这玩意儿。

此后三百世,他依旧同其他蜉蝣一样,遵循天道赋予他的生灵本能,羽化后在连续不断的繁衍中死去……

直到有一世,他对此感到无比厌倦,不愿再当一只羽化后只为繁衍的蜉蝣,遂将心一横,首次违抗生灵本能,振翅朝河岸相反的方向飞去!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此后一千世他专往清水镇热闹处跑,习得人族语言、听得许多奇闻轶事,更加向往小镇外的世界。

可纵使他再努力地飞,短暂的生命都无法支撑他飞出这个小镇。

忘了多少世,他于河畔听得一人高歌“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那歌声萦绕心间,久久不能散去,遂替自己起了‘浮长川’这名字。

“长生久视,遨游八极……为何脑中总是不自觉浮现这句话?”

浮长川落在菖蒲叶尖上发着懵,忽有一只雌蜉蝣落在叶尖,前足搭上浮长川的身躯,尾丝一甩缠上他的尾丝,摇曳生姿、顾盼生辉。

他瞧在眼里,不自觉想起小镇某个热闹的去处,总有几位穿得很凉快的女子,挥着手绢大喊:“大爷来玩儿啊!”

他想着愣神了一小会儿,蓦然身子一颤,感到某种本该有的激动,此刻已荡然无存。

浮长川推开那雌蜉蝣:“或许你听不懂,但抱歉,我暂时没有那方面的欲望。”

他振翅,又一次往河岸相反的方向飞去。

“飞出去吧,总能找到答案。”他这样想着。

不觉小镇的黄昏到来,沿街商铺早早就关了门,人们停下一日的忙碌,聚在那庙堂前的老树下乘凉、听书。

全镇都懒洋洋的感觉,只有那聒噪的蝉,仍在不知疲倦叫着,吵得晚风焦躁难安,哗啦啦好似一道河流,扑向小镇的街头巷陌。

浮长川乘风飞过那熟悉又陌生的街头巷尾,清晰感觉到有限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虽已轮回了千百世,但死亡的恐惧仍在心中涌动,如一座大山压下。

“飞得更远点,更远一点!”浮长川望着远处被落日镀上一层橘黄的山,奋力振动那透明而柔软的翅膀。

不料正飞着,忽觉头顶一黑,抬头却见一四四方方棺材状的东西砸下!

浮长川心中骇然,慌忙拍动翅膀朝侧旁飞去,堪堪躲过那‘棺材’,就听‘啪’的一声,震耳欲聋。

“挹景练仙骸,万劫方童牙。谁言寿有终,扶桑不为查!”

他惊魂稍定,回望一眼才知那是说书人的醒木,方想瞪一眼,又听:“话自五十年前,葛仙公摘得长生道果,于罗浮山羽化登仙……”

‘长生?’小蜉蝣心下一顿,来了兴趣。慌忙寻了个枝头落下,听着:

“祥云掩拥、仙音缥缈,将将飞临龙门之际,上仙借仙公之口降下神谕,但言三界妖氛起、邪祟生,贪淫乐祸,陷是非恶海。”

“天道怜悯,借葛之手传下丹道,广开登仙天阶,纳道心无垢、赤诚至善之人飞升上界,摘长生道果、御三界邪魔。”

“仙公说罢,转身登龙门而去,留一众修真者目眩魂摇、怔然忘我。那之后……”

“那之后俗世掀起修仙狂潮,连张家跛脚疯癫的小癞子都懂得炼丹!”人群中站起一膀大腰圆虬髯大汉,喝骂道:“别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赶紧给老子说故事!”

一众盲流也跟着起哄,呛得说书人擦了擦冷汗,忙赔着笑脸说道:“既然郑爷都开口了,那咱也不废话!”

“各位且听好,今儿要说这书,发生在葛仙公成仙前,主人公名唤白石生……”

树枝上,浮长川痴痴听着那说书人讲的故事,大抵讲得是白石生幼时家贫身贱,但性好朝拜存神,又好读仙经、丹篇,习得一身丹鼎之术。

葛仙公久仰大名,遍寻名山大川,终在白石山寻得,时白石生已然两千余岁,视之年如弱冠、容光焕发……

“长生、长生,长生之意便是长久的生命……可活得那么久,又如何?”

小蜉蝣喃喃自语,仍是一头雾水,又听那说书人说道:“葛仙公随白石生修习丹鼎之道,三年乃出,问白石生:‘先生已得大道,何不服药飞升?’”

“白石生仰天一笑,答:‘天上又如何,能比得上这人间之乐?况且上界仙神众多,我不过微末之辈,免不得伺候侍奉,反倒苦于此间。’”

“正所谓‘成仙非我愿,但求长生乐’,诸公可知何谓长生?唯有……”

“逍遥!”

‘逍遥’二字蹦出,连浮长川都惊讶不已,随即惊讶转为激动,仿佛黑暗中突然照进了一束光,原本混沌的思绪渐渐化作根根红线,在眼前交错排布。

他颤抖着伸出前足,于万千红线中勾起一根:“长生……逍遥?若得长生,就可摆脱这朝生暮死的枷锁,就可无拘无束、恣意逍遥?”

再鲜艳、再摄人心魄的花朵,反复看了千百世也会腻。

不想喃喃间,忽有一道卡着浓痰的嗓音闯入脑海,怒斥:“区区蜉蝣也敢谋求长生,简直天方夜谭。”

“谁?!”浮长川心惊肉跳,忙四处张望寻找那声音的来处,却发觉眼前被蒙了一层纱般,模糊不清。

瞧见这熟悉的一幕,他反倒变得平静,敛翅凝息无意再寻找那声音的主人,皆因对将死之虫而言,那没有意义。

蜉蝣的死亡,总是这般突然且短促。

仅是片刻,意识模糊的浮长川已然支撑不住,倏尔自树梢坠落,落入那青草中。

他凝望那愈发模糊的天空,心底涌动着浓浓不甘,拼着用尽全力喊出那一句:“长生逍遥!”

旋即坠入无尽黑暗,宛如生命之火最后的那一扑腾,转瞬熄灭。

庙堂前,老树下。

锣鼓叮叮咣咣闹着,顽童嬉笑追逐似有另一台好戏要上演。热闹的叫好声中,说书人将醒木一落,叹道: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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