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家县城郊区的小超市开始，一步步成为商业大亨。在员工大会上，李正回首往昔，愤懑不已地发言：“我在阜城这么多年，花了那么多钱，养了那么多人，你们居然连一个让我亏本的能耐都没有？”“我对你们很失望！”… ...
“喂，二叔。”
“嗯，我还好，刚从医院拿药出来。”
“嗐，我这个病虽然不如癌症，要说好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就这么吊着呗。”
“行，我考虑考虑。”
“你也注意身体。”
“嗯嗯，我车到了，先不跟你聊了。”
魔都第五人民医院门口，李正挂断电话，手中提着刚从医院里买的药品钻进网约车后座。
“尾号1846对吗？”
确认完身份，司机这才打火起步，往目的地行驶。
药袋放在腿上，感受到袋子里传到腿上的凉气，李正转头看着窗外一年来越发熟悉的一段路。
这段路他每个月都走个来回，到医院里买药。
“小伙子，看你刚从医院出来，身体不好蛮？”
网约车司机跟出租车司机不同，他们对“服务”是有指标的，需要乘客给五星好评。
为此，只要乘客没有明显表现出反感与对闲聊的抗拒，网约车司机会主动跟乘客拉拉家常。
目的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句：给个五星好评啊亲。
李正从善如流：“嗯，确实不太好，刚买完药回来。”
司机：“噢哟，你还这么年轻，要注意身体蛮。我们老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身体拖垮了，赚再多钱又有什么用捏？”
李正微笑，笑容中有些许苦涩：“是啊，以后都会注意身体的，想不注意都不行。”
司机好奇：“方便说说得了什么病蛮？”
李正又看向窗外：“不是什么重病，就是血糖高而已。”
“哎哟，这个不好，这个血糖高讨厌的嘞。”司机连连摇头：“我有个亲戚就是血糖高，后来发展成糖尿病了，前些年并发症尿毒症，透析两年多，走掉嘞。受了不少罪。”
“是啊……”李正笑得越来越苦，腿上的凉意也越来越清晰，那是胰岛素冷藏后带着的冷气。
他已经确诊糖尿病一年多了。
一年多以前的某天，早上起床后李正就感觉到异常口渴，当时只以为是空调开一晚上空气干引起的，没当回事。
买了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全灌下去，就正常上班去了。
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
工作时无论他喝多少水、怎么喝，都止不住口渴。
甚至刚喝下去的水就像是不用经过身体吸收一样，仅仅半小时就会急着排出体外。
那天一整天，李正几乎都在工作岗位与洗手间两边跑，没停过。
当时虽然受老罪了，李正也没有多想，还以为只要多补水就能调整回来。
可第二天在一整晚反复起夜折磨后，早上起床他发现不对劲了，他从小到大不知近视为何物的视力，看东西竟像是隔着一层没有擦干净的玻璃！
这下他慌了，去药店买眼药水，顺便咨询了一下药店里的阿姨。
对方凭借经验建议他测测血糖。
也不贵，测一下血糖也就三块钱。
他测了，血糖高达23.8！
而且还是餐前空腹的状态！
这么高的血糖，连药店里的阿姨都吃惊不已，连忙让他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之后就是确诊糖尿病并且当即便被安排住院一星期左右，才把血糖降到12.4。
用医生的话说，李正的胰腺已经不产生人体分解糖分的唯一腺素“胰岛素”了，不仅如此，他的身体还对胰岛素有抵抗反应。
这意味着，他从今往后得依靠胰岛素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生活。
时至今日，他已身患糖尿病一年有余，每天除了要打四次胰岛素外，还要时不时去药店扎手指测血糖。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他身上已经不知道被扎了多少针了，两只手手指指尖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偶尔磕碰一下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呢？”司机感慨似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妥，“那个……这个病只要控制住，问题一般不大。我那个亲戚就是控不住他那张嘴，烟酒不忌、给啥吃啥，这才引发并发症……”
李正笑笑，没有继续搭话。
这种安慰的话，他一年来不知道听了多少人说过，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发现自己可能不止是对胰岛素抵抗，如今对别人安慰他的话也有了抵抗……
抵达目的地，司机公式化地说了句：“小伙子，有空给个五星好评啊。”
就走了。
李正掏出手机，给了个五星的好评。
换以前他真懒得给，还要在手机上点来点去，太麻烦了。
李正有时候怀疑，自己会得这样的病，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自己从来不给网约车、外卖、快递等单子评价，遭报应了？
收起手机，没有立刻回租屋，而是先去了经常去的那家千层饼早餐店。
“大姐，今天有啥我能吃的吗？”
店里老板不在，只有老板娘在看着店铺，是个矮矮瘦瘦，算不上好看的鲁东女子。
“有，特意给你留了两个青菜香菇的包子。”
老板娘一见是他，从旁边保温的笼屉里拿出两个热乎乎的包子装进袋子里递给他：“老样子，给你特制的，馅儿跟皮儿里面都没有糖，三块钱。”
老板娘的年纪、长相，在魔都这种地方都不算出色，但她身上带着鲁东人特有的那种热情。
自从一年前听李正来买早餐时一次偶然的抱怨，知道他得了这个病之后，每天早上做包子都会给李正带两个不放糖的餐食。
有时候是菜包，有时候是肉包、豆浆之类。
如果哪天李正没来，她也从来不说什么，顶多关心一下是不是又去医院复诊了。
“谢谢大姐。”
接过包子，李正特别别扭地用大拇指扫手机背后的指纹，确认付款。
“没事。”老板娘摆摆手，叮嘱道：“回去趁热吃，别放凉了。”
“好嘞。”
李正笑着点头，人在外地有时候仅仅是听到陌生人的些许关心的话就会感到一阵温暖。
提着包子回租屋，先把胰岛素放进冰箱冷藏里，随后取出注射胰岛素专用的注射笔，轻车熟路拆开一支胰岛素包装将其安装进去。
拧好针头，调试几下，直到刻度为一时能按出药水，胰岛素便算是安好了。
“两个菜包，热量不是很高，但外皮是面食，淀粉含量稍多。早上在医院测了一下，今天空腹血糖值是6.7，这顿大概打六个单位就够了。”
刻度拧到六，用棉签沾湿医用酒精在肚脐周围隔着三厘米以外的随机部位擦拭，之后做好心理建设，闭眼将注射笔扎上去。
滋啦。
六个单位的胰岛素便被注射到皮下。
摘下针头，丢进事先准备好的矿泉水瓶，里面已经聚集了大半瓶一模一样用过的针头。
这些用过的针头属于医疗垃圾，一般小区里没有“医疗垃圾”的分类，丢弃时有点麻烦，要么送到医院去，要么找一家愿意帮忙处理的药店。
把装有胰岛素的注射笔也放进冰箱冷藏，虽说已启用的胰岛素只要及时用完没必要放在冰箱里冷藏，但李正觉得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取用方便，就一直保持这个习惯。
咬一口包子，青菜香菇的馅料很新鲜，哪怕是没有放糖，青菜咀嚼起来也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大姐这手艺真是十年如一日，一如既往地好。”
拿起手机，看着被唤醒的手机锁屏，上面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李正看着中间笑得极为灿烂的自己愣了会儿神，想到从医院回来时接到的电话，他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拨通一个号码，手机放在耳边。
不多时，电话接通。
“喂，老板，我要辞职。”
几天后。
江南省，盐淮市，阜城县。
李正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公交车上下来，对迎面那穿着板正西装、头发往后梳得锃光瓦亮的白胖中年人主动招呼：“二叔。这么热的天，你还穿这么厚，不热吗？”
“你个臭小子！”二叔指着他笑骂：“你也知道天气热，要回来不早点跟我说，害得我舒舒服服的空调房都不呆了，出来接你小子！”
笑骂归笑骂，二叔还是上前来要帮李正提一件行李。
“别别别，我自己能行。”李正躲闪不及，被二叔抢过右手牵着的行李箱。
“你行是你的事儿，老子替你拎箱子那是老子爱护你这个晚辈！”二叔拧着眉眼，道：“再说了，就你这小破箱子，你二叔还能拎不动……”
咔哒。
往上一提，二叔的表情变了：“你这箱子里放得什么玩意儿？藏尸体了不成？这么重！？”
“瞧您这话说的，我要是往里面藏尸体，现在您应该在魔都监狱探监了，人家车站安检也不让过呀。”李正伸手过去，吧嗒一下把拉杆抽出来：“给，您拖着它走。”
二叔只得拖着拉杆往前走，那箱子在马路上被拖得嘎嘎响。
“这得有八十多斤吧？你到底带了什么鬼东西回来？”
“嘿！”李正跟在二叔后面，赞道：“别看二叔你这几年到县里蹲办公室空调房了，这手上的功夫那是一点也没落下，掂得真准，一对二十公斤的哑铃，不多不少八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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