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1 / 2)

此刻倒是没有人谦让了,有的如老僧入定般僵在原地,有人畏畏缩缩想往人背后钻,脊梁骨却像是被数柄小剑抵着,倘若稍加后退一步,就会被粉身碎骨,蚕食殆尽!

他们抬头望去——

一人倚坐在大殿正中的宝座之上,银冠束发,一袭红衣,同烛火相衬。他侧着头,食指正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火焰,脸上黑绸遮眼,光映不进来。

虽蒙着眼,可他感官极好,察觉到旧相识进来,嘴角卷出一抹春风笑。

他松松地正过了身,白皙如玉的手指轻点烛台,轻点下颌道:

“诸君,请上前来。”

诸君, 请上前来。

大殿正中坐着的人好像红衣的鬼,于听者耳中,他口中的这六个字如同魔咒, 又宛如天籁。

敢在上修界至巅,大能云集之处如此狂妄的人,除了柳兰亭, 没有第二个。在认清他逃脱禁锢许久,甚至狂妄地回到天不生的事实后,在场所有人都有了精神,不过各怀心思。

是柳兰亭来了啊。

其实从他回天不生一借一还菩萨鼎那一日,他们就已经知道上仙逃脱山阵的消息,但并没有人在意,也不必在意。柳兰亭被锁了百年灵脉,修为尽废, 如今不过废人一个,只是威名仍存,在外人面前要护着他的面子罢了。

为首的顾长明仍如常地冷着一张冰块脸,他率先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如高山:“我倒不知你会回来。”

柳闲垂眸扫了眼堂下,目光落在一紧闭双眼,着僧袍执手串的秃头身上, 诧异地说:“我临走时托绛尘大师为我带话,还以为他告诉你们了。”

绛尘的眉头都皱成一个川字, 他竖着一掌,并不答复他。

柳闲似笑非笑道:“他没有转达我的话, 或许是怕你们发现,是他帮我逃出来的吧。”

顾长明冷硬面色未变, 话语却格外宽宏:“绛尘只是心太慈了,不怪他。”

有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叽喳响起:“柳兰亭,若非当时你对绛尘用了邪术,他又怎么会一睁眼就是鬼怪肆虐?折磨得他不得不一直闭着眼睛,否则就会邪气攻心,走火入魔!你非要把其他人也弄成瞎子吗?”

“啪”得一声那人被横着打飞到雕龙的玉柱之上,“哇”得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柳闲轻飘飘地问他:“我只是想报恩,让他能亲眼看到自己心中所想,圆了大师的梦罢了。我又不知他满心邪祟,我何错之有?”

他恶毒地笑着:“我这个瞎子还想像你讨教一下,你最初也只是个哑巴,后来怎么就能说话了?又是吃了谁人的什么?”

那人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柳闲的手不断颤抖,他边咳血边说:“残暴冷血,一派……胡言!”

堂下有些骚动,有人去搀扶伤者。柳闲不再理睬他们,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枝已经凋零的梅枝,走下堂去,将它递到绛尘竖起的手心旁:

“若非那日大师赠我一枝梅,我绝不可能从寺中完整出来。兰亭心存感激,因此一直好好保存着它,如今还给你。”

绛尘的手往一旁偏了偏,避开梅枝。他嘴里念念有词,另一只手拨佛珠的动作越来越快。

“收下……”话还没说完,柳闲手握着的梅枝突然被一阵炽热的风打了下去,顾长明背着一柄剑,剑身闪着赤色的光,他冷眼看着柳闲道:“上仙,不要胡闹。”

柳闲愣了愣,又弯下腰将梅枝捡了起来,对绛尘说:“收下它,你就再也不会看到那些东西了。”

绛尘再避,只是这一次动作迟缓了很多,他断断续续地问:“当……真?”

“一定。”

顾长明怒喝:“绛尘,不可!”

绛尘停了动作,迟滞良久:“上仙,小僧已不堪其扰。”

“只要碰一碰就好了,就像最初那样。”柳闲把梅枝往前伸了伸,语调轻盈而缥缈,好像带着哄骗的意味。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上次就是因为碰了他给的花才变成这样,难道你还要听信一次他的话吗?谁知道他还会什么邪术?”

“你打断过他的骨头,就不怕这一碰,他把你全身都废了!?”

可他们言语虽在劝告,可除了顾长明那一剑之后,再也没有人出手阻拦,顾长明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

有两派的声音在绛尘脑袋里来回打转,他转身环顾四周,对四方之人都鞠了一躬,佛性的脸上多了几分痛苦,他道:“师父、师叔,小僧已经……不堪其扰。”

话音刚落,只见他迅速点了自己全身好几处穴位,全身浮现一层清淡的金光,变成一层金刚盔甲将他笼罩。“阿弥陀佛”好几声后,他伸出手接下了已经枯萎的梅枝。

见他手上金光尤甚,都快凝成实体,像是随时准备好了隔绝一切危害的模样,柳闲只是轻松地笑了笑:“大师,你可以睁眼了。”

已经再度和柳兰亭隔着梅枝相握,可绛尘却迟迟没有感受到刻骨钻心的疼痛。相反,早已被极寒邪气肆虐许久的灵海却像是拨云见日了一般,透进一丝把鬼怪身上烤出滋滋响的光来。

他睁开眼,视野里终于不再是血色粘稠的河,阴风阵阵的宅院,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和赤色青色白色的鬼,而是一双蒙着绸缎的眼睛,和一张薄情又动人的嘴。

柳兰亭竟然真的让他恢复了。

三个月没睁眼,如今绛尘双目猩红,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原先竖起的单掌已经攥了起来,隐藏在宽大的袖袍里,他哑着声音道:“多谢上仙。”

柳闲笑着扬扬手,对周围或满面怒火或担忧焦急的人道:“我都说了不是害他。”

他环顾四周,看着众人一列一列,像在私塾的小朋友春游一般站得整齐。

一个、两个、三个……他站在大殿最前方,被绸缎遮挡的眼神掠过大能们的脑袋,一个一个地数着。

顾长明背上的剑已经虚虚地悬在了他身旁,他身上迸发出让人胆寒的威压,泰然道:“当年我们十四人敬仰你,爱戴你,是你自作孽,才不得已将你镇压。若你今日是来寻仇,与我一战即可,何必故弄玄虚。”

十四个,都到齐了。柳闲心满意足地笑了,并不在乎他的解释:

“在下今日拜访仙宗,并未恶意,更无意伤人,只为了三件小事。”

“第一,来看看诸位旧友。”

“第二,拿走敛息石一用。”

“第三,”他伸出三根手指,轻巧地晃了晃,“一百年前你们从小徒身上取走的长生骨,也该还回来了。”

他说的俏皮又轻松,好像这真的只是三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顾长明下颌微抬,沉静地听完了他的要求。久居高位让他言谈间不怒自威:“有劳上仙挂怀,我们身康体健,并无不好。但敛息石是我宗秘宝,未免被有心之人用作邪术,不可外借;至于上仙提到的长生骨,我未曾见过此物,恕难从命。”

被他冠冕堂皇地回绝,柳闲好无奈地摊了摊手,他瘪了瘪嘴:“那天镜湖玉宴,你又是跪又是迎,还自称代掌门,我以为你没有忘;现在没外人了,你就把我当外人?长明,我心里好苦。”

顾长明就像是天生的钢铁,他的脸色想被冻在冰里一样没有丁点改变,自始至终都是臭的:“上仙,不要玩笑。如果没有别的事,离开此地,今日我可当你没来过。”

柳闲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十八岁的时候我救下,可怜兮兮的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恩人地叫,求我教你剑法。后来你要成立剑宗,邀我坐镇,求我赐名,又说要立下门规,永生永世尊我为掌门,而你和你未来的徒弟永远都是代行其职。长明,那时候你笑得比春花还灿烂,现在是脑袋被人挖了点什么吗,怎么都不见你笑了?”

突然“噗嗤”一声,不知道是谁不小心笑了出来,众人目光焦点转向他,只见他翘起的嘴角都还没有压下去,连忙笑着摸了把自己的胡子,慈眉善目道:

“不才第一次听说二位前辈的往事,心中颇有感触,对大道的领悟又深了几分。”

另一人为难道:“我虽然不知道天不生的门规,但那天顾总主就是叫自己代掌门,上仙没骗人啊!顾总主,我砍柴长大的没啥文化,但也知道人要讲信用,要不你还是借给上仙用一用吧!”

这十四个人虽为当年的同谋者,可都是来自几个不同的宗门,大多还都修的是剑,早盼着这个问鼎许久的先剑宗垮台。面齐心不齐,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这一开口,天不生的宝贝当然是越少越好。

“诸位仙长,我曾授他诗、书、剑,这里还存着他当时写的字据呢。”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