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夜（1 / 2）

孔苏梦见了一场火。

红色火光烧灼洁白的雪，目中触及的一切全部经过剧烈、迅速的萎缩后变成触目惊心的焦黑。他呆呆地牵着丹珠稚嫩的手，看冲入火场抢救的寨民纷纷拍着身上坠落的火星出来。他和妹妹久久的站在院门外，看着院里的喧闹以房屋坍塌告终，院子里的雪堆中放满了寨民们带出来的研究资料，却唯独没有父母的身影。

孔苏浑身发冷，血液逆流着全部流向大脑，一切都变得摇摆不定，包括妹妹的哭叫声。他慢慢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抚上额头，冰冷的手让他稍稍冷静，而这份冷静也在妹妹倒下的那刻，就像房梁掉落到雪地上溅起的雪沫那样，被粉碎。

恍惚间，他听到寨民的窃窃私语。

“他们家帮猎户说了话......”

“寨长说了，这场火是阿尼夏玛的怒火。以后还是少掺和那种事情吧！不管怎么说，做为外来人都太出格了。唉，阿尼夏玛慈悲。”

“阿尼夏玛慈悲……”

孔苏用力睁开眼睛，阿尼夏玛把手从他的额头上拿开，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俯视着他。他们两个对视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

孔苏坐起身来，从深梦中挣扎出来后的脑海一片混沌，他使劲闭了闭眼睛也没能缓解眩晕感，精神与身体的双双不适让他心生焦躁，连连啧出声。

“人身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自然的力量。你累了，多休息一会吧。”阿尼夏玛罕见的表示了关心，扶着孔苏想让他重新躺下，但孔苏只是挡住她伸来的手，坚定的摇摇头。

“你和我来，去看看我妹妹！我没事，这点难受对我妹妹的病情来说不值一提。”孔苏从桌子上跳下来，面目狰狞的揉了揉僵硬的胳膊，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去看自己刚刚睡着的地方，又瞪大眼睛看向阿尼夏玛，“你——你把我放到了桌子上？”

阿尼夏玛歪歪头，对孔苏的震惊很困惑，“不可以吗？”

“谁会在桌子上睡觉啊！”孔苏对于阿尼夏玛的生活常识的缺失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还因为迫害对象是自己而感到抓狂。

他明白现在是自己有求于阿尼夏玛更多，即便他们说好了这是一种“交换”。阿尼夏玛在这场合作中占据着绝对优势，她的力量是孔苏所需，而抛离孔苏，阿尼夏玛还可以和比他更虔诚的信徒交换。他并不是必须的人选，而他只有阿尼夏玛提供的一条生路。

孔苏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最后叹了口气，对并没有悔改之意，依旧笔直站在那里的阿尼夏玛招了招手，“我的妹妹叫做孔丹珠，是在寨子里出生的，希望你能对她的病情有头绪。”

阿尼夏玛跟着孔苏穿过院子，孔苏提着重新点燃的灯，惊讶于院子已经被整理的看不出什么打斗痕迹。阿尼夏玛面色依旧，注意到孔苏在院子里来回扫的视线，平静的说道：“是我弄乱了院子。在你昏睡的时候，我把它重新整理好了。”

“呃，谢谢。”孔苏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感到高兴还是该感到荣幸，“他们还会再来吗？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把他们全部击退了吧。”

阿尼夏玛摇了摇头，“这只是个开始，他们只是被我放出的鹰犬。”

孔苏回忆了一下遇袭的情况，当时太过危急来不及仔细思考，现在回忆起来，那些眷属的身影变得模模糊糊的。他依稀回忆出它们的行动方式，最强烈的印象就是犹如野兽，与猎户追踪猎物时放出的猎犬撕咬、扑杀的进攻方式如出一辙，确实很符合阿尼夏玛口中“鹰犬”的说法。

二人来到后院的房间，孔苏打开门，掀起厚重的门帘请阿尼夏玛先进去。阿尼夏玛走进房间，循着虚弱的呼吸声转过头，看见一道躺在简朴床榻上的瘦小身影。她走上前，仔细端详着这张沉睡中的、被病魔折磨到能够看见骨头轮廓的面容。

丹珠在睡梦中的呼吸并不平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呼吸声像是遇到了阻碍，总是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和漏气声。孔苏关紧房门，放回门帘，便看见阿尼夏玛垂着眼眸，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上丹珠的额头。

回荡在空气中的粗重呼吸声先是激烈片刻，随后慢慢缓和，丹珠脸上的表情也从皱紧眉头到松弛紧绷的脸庞，苍白的脸难得平和。孔苏瞪大眼睛注视奇迹发生，忽然感到鼻头一酸，自己过去所有对于阿尼夏玛力量的探求和研究都不是空中楼阁。

长措错了，所有人都错了！丹珠有救，丹珠能恢复健康！

而这个方法，唯一的、孔苏能够握住的方法——

“这种病是过去我封印起来的瘟疫，随着我被分离出去，也被祂带走了。如果我能够寻回力量，就可以收回瘟疫。”阿尼夏玛注视着丹珠，将自己的结论转头轻声告知了孔苏。她伸手帮丹珠掖好被角，整理她被冷汗黏在额头的碎发，“有人用瘟疫刻意感染了这个女孩，此乃大不敬。”她眼中闪动波光，却仍旧用平静的语调说，“我一直很愤怒。”

孔苏紧紧咬住嘴唇，看着妹妹久违的恬静睡颜，“丹珠……整个人就像是枯萎了一样，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身体越来越无力，意识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很久之前，她对我说，她能感觉到自己在死去。谁懂那种绝望？我仅剩的家人在我的眼前慢慢死去，我却帮不上忙！所有人都和我说丹珠没救了，丹珠死定了，甚至提前想让我走出家人全部离世的阴影，但是丹珠还没有死！她还活着啊……”孔苏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丹珠一直都牵绊着他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部分，他几乎要哭出来。

“这是我犯下的罪孽，我难辞其咎。孔苏，我一定会治好丹珠。”

“阿尼夏玛，我该怎么帮你恢复力量？你说杀掉眷属能够让你恢复部分，我们应该去做陷阱吗？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孔苏悲哀的抬起头，尽管眼中蒙着一层泪光，却仍能清晰的辨认出坚决的底色。他看着阿尼夏玛，灯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溜进来，为她单薄的轮廓染上一层暖边。她的面容在灯火中若隐若现。

希望大抵就是这种难以掌握的、明明灭灭的模样。

“我不确定下次我派来的会是怎样的敌人，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做赌注，你我二人的命运已经联系在一起。”阿尼夏玛摇了摇头，将双手搭在孔苏的肩膀上，注视着他泛红的眼眶。二人之间的距离被阿尼夏玛拉近，孔苏将视线不舍的从妹妹脸上收回，注视着阿尼夏玛眼中的倒影，“孔苏，冷静下来，丹珠的情况还能够挽回。我需要找到曾经人们向我祭祀时使用的礼器，再次举行仪式后，我就能够强行收回我，重新变得完整。”

如此陌生的词语让孔苏陷入迷茫。他知道古时，人们会经常对阿尼夏玛进行祭祀以求来年风调雨顺，阿尼夏玛顶恩泽永驻。但是他并不知道那些古老的仪轨会使用什么礼器。有相当一部分资料在那场夺走他父母的大火中被烧毁，孔苏不知第几次自责于自身的无知。他痛苦的抱住头，缓缓地蹲下身子，颓唐的靠在丹珠的床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孔苏，不要放弃，我知道你的努力，你坚定的走在正确上，只有我的力量能够治愈丹珠，再次封印瘟疫。”阿尼夏玛知晓孔苏的心声般，看了一眼沉沉睡着的丹珠，蹲下身来在孔苏身边坐下，“我们一定能够找到礼器，我相信你，正如你相信我的力量，并且不懈追求。”

“阿尼夏玛……阿尼夏玛，你为什么选择让我帮忙？”孔苏不想打扰妹妹睡觉，但他不知道除了这里，还有哪里能让自己得到安心和安慰，他只是把声音压得非常低，微微转过头去，从胳膊的缝隙中露出一只流泪的眼，静悄悄盯着阿尼夏玛。

阿尼夏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