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博物馆的建成始末(1 / 1)

1997年11月22日,我和叔叔在什刹海散步,他指给我一个正在游泳的人。这人是叔叔的朋友,告诉我可以随时到梧德街291号找他,门口有棵榆树;整条街就这一棵树,是我叔叔种的,为了不会迷路。

我翻看着日记,想起钱识出水时的一身黑毛还有他手里攥着的一只鸭子。他对我们说,这只野鸭的上喙比去年多了两条细纹。

1998年1月6日,我到梧德街291号,果真整条街只有一棵树,这是一间有着红窗框的书店。书店里只有靠墙的左前右三个书架。中间有张长桌,垒满了书。半个多小时,没有顾客,也没见到钱识。

1998年2月4日,今天才发现榆树已经很高。门关上时“叮铃”一声,走到右侧书架第三排,拿出《麦田里的守望者》读出“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个跑向悬崖的孩子”,书架旁边的门才会开。偌大的后院是钱识工作生活的地方。很奇怪居然有青绿色的草地。按照叔叔给的方法,这天见到了钱识。这么冷的天还是短衣短裤,体毛真重。他的房间在后院深处,是顶白色的小帐篷。

1998年9月23日,秋分,书店后院的草地上散落着几十张画像。画像的轮廓有点儿熟悉,五官不清晰。彩虹的一端落在帐篷上。那天晚上,我梦见整座城市一半阳光灿烂,一半阴雨绵绵。梧德街和那棵榆树怎么也找不到了。叔叔种树的目的也许真的是为了标识,但好像将道路拧成麻花的也不是别人。

2004年4月5日,后院的帐篷被一座马戏团建筑替代。钱识和我说那天他沿着彩虹走到了另一端,以后可以叫他魔术师。书店隔壁裁缝店的夏师傅托我办件事,给了我一张他哥哥近期的照片,我转交给钱识。片刻,他建议夏师傅回去见见他哥哥,可能不久于世。

2004年4月20日。钱识在院子里骑着一头石象,招呼我上来,坐着一点儿也不硌。石象居然跳出了院子的围墙。我们巡游到梧德街101号,直到51号都是十又女的地盘。十又女来自“妓”字的拆解,我同学从苍杖山回来后讲述给我一个故事,见到她们一定要称呼“您”还有“女士”。

2004年8月7日,今天我和钱识就一个问题讨论了很久。自夏师傅的照片至今,我们共收到147次委托。他们隐秘且羞以启齿的难题仅凭一张照片或者画像就得到了解决,而书店又恰到好处地成为遮掩窘态的幌子。今天的一张经过短暂的分析,与《泰坦尼克号》电影中露丝参加完底舱舞会后见到卡尔后的神情类似,我如实地告诉委托人在与她沟通时要婉转自己的言辞,也许这样的结果根源于他的自大虚伪。而另一张的解读就不是那么顺利。三个月前,我收到儿时朋友的画像,经过与圆形马戏团里几万张画像的比对,都差强人意。钱识认为我提供的画像失真严重,同时批评我作为朋友却疏忽了真诚的沟通。后来他翻遍了院子的每个角落,终于在马戏团里地下一尺的地方挖到了符合的图像。我怀着愧意回忆起他被寄养到姑父母家的那天,我劝说他既可以果断推辞也不妨考虑打开心门尝试着去适应新的工作城市,这并不意味着必将面对陌生与漂泊,因为委托人正是关心他的姑父母。问题就在这里:钱识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辨认几万只鸭子,而朦胧的面孔处理起来则较为困难;我回应道这张画像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我的旧友,只可能是在修建马戏团时造成了遗漏。

2004年9月23日,秋分。他们没有和六年前似的消失不见。我到马戏团里待了很久,看到无数的画像散落得到处都是,随便拾起一些,有几张已忘记了其背后的意义。我不想像当年那样再次陷落在寻找书店的不安中,与此同时也要极力避免画像的缺失,提出改造马戏团和归档整理所有画像的要求。钱识有强大的记忆力,可以从容于甚或乐于在杂乱无章的细节里寻踪觅源。他说马戏团的拆除重建很简单,而主要难度在于归档画像的方式。我从书店古典文学的分类里找到新华字典,查到“榆树”这个词,其为植物界、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荨麻目、榆科、榆属。还有“榆”字的查找,通过从A到Z排序里的Y和U以及第二声,或者通过偏旁部首第四画的“木”和第九画的“俞”都可以找到。钱识说假如有一个字你既不知道读音也不知道形状,你怎么使用字典;这种字是存在的,比如地方方言,完全不知道怎么写,读音要么不准要么不在普通话的发音范围里。再者,如果图书的索引是按照出版号、出版时间、作者、书名等具体信息,这仿佛是可行的;但如要找一本关于异域风俗的书,那么《十字军东征》《一千零一夜》还有《西游记》等大量图书都在其中。哎,书店里图书排列的无序和画像的散乱倒是吻合钱识对于世界的认识——混沌的本质。然而,我们在与世界的交流中处处给予无穷的定义和制定各种秩序,比如梧德街的名字和291号、地图的经纬度、会议议程、法律、实验方法及注意事项、起飞前的叮咛、菜谱、僵化的礼仪、数学定理、元素周期表、语法,什么是痛苦和悲伤、快乐和幸福以及意外和惊喜。我的理性告诉我只有理性能解释一切。我冲着钱识唠叨到这里,忽然意识到我交付给委托人的信息远少于画像的内涵。好像混沌的世界确需以混沌之法应之。秋分的日子总是难为人。

2004年9月28日。我告诉钱识,用理性的话来说,理性是前进和掣肘的同一把解剖刀,是一把通向全能领悟的钥匙,不过终究会使我们陶醉且局限于偏门。

2010年5月5日,一座巨型画像陈列馆终于建成。一共六万三千张画像整整齐齐地仅以时间顺序排列。每张画像的旁边都有一个说明——耗费了我们六年时间注释了每张画像背后的故事。如我俩达成的共识——放弃了诠释每张画像所表现出的肌肉变动和情绪,主张叙述因何为此;虽然有的说明厚厚的一本,但语言作为理性的工具只起到指示性作用,而画像的表现则更加充盈和富于张力。

2010年8月23日。改名为神情博物馆。我和钱识即将出发至锁骨之城,因收到朋友写于22日的一封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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