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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掌柜,老爷有命,今日这后厨您说了算,这些人也任由您驱使。”

秦夏很想说这顿饭压根用不上这么多人,不过大户人家的下人多,派头也大,他也乐得接受。

辛管事又对着那几人训了几句话,之后便先行离开。

秦夏则并未过多同面前数人客套寒暄,他是来做饭的,不是来和桑府中人打交道的。

是以打了个招呼后,便直接略过了那些对着自己窃窃私语的小丫鬟,走到最近的灶台面前。

他把手上的包袱放了上去,直接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把布裹着的菜刀来。

食肆开张之前,秦夏寻了先前给他打过铁板、铁盘、铁模具的铁匠,打了一套新菜刀。

有切片的,有斩骨的,还有稍微小一些的型号。

今天带过来的,是他最常用的一把。

此外包袱里还有一些香料和调料。

正在思忖要从哪里开始,灶房门口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人醉醺醺的叫骂声。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抢老子的饭碗!我给老太爷做饭的时候,他怕是光着腚撒尿……”

秦夏眉毛一挑。

不管怎么说,这话语的指向未免太鲜明了。

一个头上裹着头巾,手上戴了个银镯子的婆子赶紧跑出去看,连带不少小丫鬟也去凑趣,过了一会儿婆子回来,面容讪讪。

秦夏看她欲言又止,索性主动问道:“不知方才在外面的是何人?”

这婆子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珠一转,便道:“那是我们府上后厨的骆师傅,今日您掌厨,老爷便放了他的假,他不小心吃多了酒,胡言乱语了一通,眼下已经被府里的小子给架走了。”

说罢她就抬眼看向这从外头请来的年轻厨子,听闻是城里一家新开食肆的掌柜。

比起骆师傅的年纪,说一句“毛没长齐”还真是不冤枉。

按理说骆师傅就差骂到来人的脸上了,年轻气盛的岁数,最容易恼羞成怒,哪知婆子看了半天,都没从秦夏脸上找到一丝和“愠怒”二字有关的痕迹。

反而眼前人还颇有兴致地问道:“我方才听骆师傅说,他还给府上老太爷做过饭?”

婆子心里疑惑着,嘴上却本能地答道:“正是,骆师傅今年五十好几了,算是伺候了府上三代主子。”

“怪不得。”

这骆师傅明显是自视颇高,掌了后厨多年,从未想过一遭竟有将灶台交出去的事情,怕是觉得丢了脸,被辱没了。

从他在今天这种日子还敢喝醉了出来撒酒疯可知,这人在府里多年,是有些地位的,想必是料准了自己闯了祸事桑老爷不会过多责罚。

秦夏很想说,自己就是个拿钱办事的,根本无意和他争高下。

他摇摇头,把菜刀摆好,便让婆子领路,先去看看府上采买的食材。

一个时辰过后,整个桑府后厨已是忙得热火朝天。

有刀功的婆子在秦夏的指挥下切菜备菜,那些个还没学会多少庖厨本事的小丫鬟,则各自分担了种种杂活,譬如洗菜择菜、杀鸡杀鱼等。

起初这些人还不怎么听秦夏说的话,毕竟他年纪小,被骆师傅骂了也不还嘴,看起来是个脾气软的。

分来的两个婆子里,除了那个戴银镯的,另有一个长脸戴着一对小巧金耳坠的,多半在主子面前更得脸。

她做起事来慢吞吞的,恨不得一个土豆切半年。

秦夏对此只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望大家伙明了一个道理,今日这两桌席面无论是好是坏,在下都不过是个外来厨子,做完这顿饭便拿钱走人,回去继续开我的食肆,可大家伙却还是要在桑府继续做事的。”

意思无非是,就算是惹了桑老爷不满,也碍不着他的生计,但于这些府中下人就不同了。

那拖拖拉拉的婆子被说得脸色一变,嘴上没多话,手上的菜刀速度却明显变快了。

秦夏见她应当出不了岔子,也就收回了视线。

待到巳时过半,两桌加起来将近二十个菜,开始依次下锅。

各样香气腾腾升起,溢满偌大的灶房。

桑府这帮人,方才已经见识过秦夏出神入化的刀功,各类蔬菜丝根根分明,給鱼剔刺、给鸡脱骨,仿佛只是手起刀落,眨眼间便成了。

乃至当调料的“葱姜蒜米”,都真的切成如小米粒一般大小,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们久在后厨做事,耳濡目染,也明白什么样的手艺才称得上好厨子,可等到烧起火架起锅后,才又意识到,秦夏的本事远远不止一把菜刀。

做饭做饭,无非是煎炒烹炸,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学透了却难。

面前的年轻人明明也就二十出头的岁数,但站在灶前时的气质,无端让人觉得这里就是属于他的战场,那些花样繁多的食材,都是听他号令的兵卒。

一道道名字新鲜,样子也独特的菜肴,流水一般地由后厨送去府上待客的厅堂。

厅堂内上首放了一张紫檀八仙桌,围坐旁边的是桑府老夫人和其姊妹岑氏,旁边则是桑府的两房儿媳,正站着侍候。

下首则是另一张大圆桌,旁边是桑成化和其弟桑家二老爷,及两房的小辈们。

两桌席面是穿插着上的,一桌全素,连炒菜的油都用的是菜油,一桌则是荤素搭配,然而一眼望去,竟让人分不出哪个是素,哪个是荤,俱是一派琳琅满目。

桑成化请秦夏来,未曾指定菜单,只强调了两位老太太的口味和一些需避开的忌口,其意便是有心看秦夏能发挥到什么程度,是否能比肩那日在秦记吃的席面。

故而每一道菜上来时,都有人在旁按照秦夏的嘱咐报上菜名。

先是大桌。

红烧大乌乃是镇场的大菜,汤汁鲜红,软弹不糯。

酥炸凤尾鱼,取这个时节最宜吃的凤尾鱼数条,用快刀斜切鱼背,尽断碎骨,下锅煎为金黄色,入口脆,鱼刺酥,可直接空口大嚼。

天梯鸭掌,又名步步高升,这是秦夏听闻席上有两个读书人,分别是桑家二公子和那个来和桑家四小姐相看的表兄,故而特地选取了这道,也好让人上菜的时候有吉祥话可说,多少讨个彩头。

这之后还有水晶肘子、山海兜、锅包肉……

山海兜是前朝古菜,亦是春日时令肴馔,薄薄的米皮里裹着鱼肉、笋丁、鲜虾、嫩蕨等馅料,吃时要浅蘸醋汁。

而小桌的素宴,精致程度更在其上。

譬如头菜乃是一道翠盖排翅,按理说应当用上等小排翅,加火腿、鸡皮等同烧,可经秦夏之手,将排翅替换成素鱼翅,凭借豆芽、菘菜、香蕈等吊出的素高汤同样鲜美绝伦。

除了素鱼翅,还有素鳆鱼炖素肉。

素鳆鱼用的是切了花刀的菌菇,素肉则用的是赤酱烧糯的冬瓜块。

呈上的一盅鱼汤,一品鱼肉其实是山药加面做成的。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其中最让桑府老夫人和岑氏赞叹的,还有一道肉松小饼。

里面的肉松是用豆渣慢慢炒熟烘制而出,小饼不大,两口一个,吃罢余香满口。

桑府老太太连吃两个,要不是贴身的丫鬟在旁边劝着,怕是还想要第三个。

美味当前,这顿饭开头还有交谈声此起彼伏,到了后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重点都放在了面前的饭菜上。

哪怕是素来矜持的夫人和小娘子们也都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以眼神示意小丫鬟帮自己添菜,生怕晚了一步,那些个好吃的东西就落入了旁人的碟子。

桑成化好饮食,自家人也没少跟着品尝各色珍肴。

可不知为何,明明过去好东西吃了不少,在今日这顿面前,好似过去记忆里的那些全数黯然失色。

一顿饭结束,进来撤碗筷的下人们都暗自震惊。

只见桌上的盘子居然全都空了,这阵势她们以前哪里见过?

要知道这些主子们用的饭,时常是吃两口就喊撤下,然后全都便宜了身边的丫鬟小厮。

桑家二公子吃得最多,只觉得饭菜都要顶到嗓子眼了。

他余光还瞥见自家老爹在桌子底下默默揉肚子,多半也是吃撑了,发现这一点后他险些笑出一个饱嗝,又赶忙咽下去,生怕因此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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