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鱼3(1 / 1)

那灰色的歌曲,空泛联接着确切。

——魏尔兰

晏月看着窗外,目所能及皆是夜阑人静时分的死寂的黑,在这满目的黑中,又隐隐约约笼罩着一层灰。夜色灰暗,肃杀,仿佛永无天日又天寒地冻的极点,不像是秋日的夜,让人顿感如鲠在喉。却是门外的琴键跳动,提醒晏月这不是梦境。

近来的每一个夜半时分,晏月都会随着门外的琴声惊醒,自从乐正樱出现在她的世界中。琴键的跳动本应是清脆的,但在晏月听来,每夜重复的却是呜咽着的旋律,让人平添一份压抑。忽而沉郁顿挫,忽而遍体鳞伤,像是一直在挣扎,却又徒劳无功,在旋律间流露出了一分无奈和绝望。

晏月轻轻推开了房间门,透过门缝看去,客厅里那架钢琴前,乐正樱的十指正在琴键上跳动着。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晏月的注目,紧闭的双眼中,似乎有泪水隐约流出。晏月慢慢走近乐正樱,乐正樱战栗了一下,睁开左眼刀子似的盯着晏月,像是不认识她。待到认出是晏月,她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面前的琴键。

“是一首很复杂的曲子呢。”过了好久,晏月才开口道,“是谁作的曲子呢?”

同样过了好久,乐正樱才回答。“······是我的。

“这首曲子是我写的,我把它叫作《淡水鱼》。被困在一方淡水中的鱼儿,想脱离束缚却又徒劳无功,它们总是绝望的,可悲的。而我也是如此。既然你明白我的处境,那么你一定也能识出其中的情感。”

淡水鱼······晏月回想起这首乐曲,回想起跳动的音符中间的血泪与绝望,回想起乐正樱的过去与心声。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魏尔兰的一句“那灰色的歌曲,空泛联接着确切”。

晏月抚摸着面前的钢琴,在她和乐正樱中间,似乎又轮到它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两人中间。这次轮到它阻止自己向乐正樱靠近了,晏月心里想着,但是按理说,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这道光应该一次比一次更接近那片灰暗才对。

晏月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她似乎是无意识地穿过了她和乐正樱之间的那道屏障,轻轻牵起了乐正樱的手。那是一只小巧、苍白的手,像是一只艺术家的手,同时又遍体鳞伤,手腕上还有很多用刀划过的痕迹。晏月似乎想起了什么,刚才正要脱口而出的一些话也立即缩了回去。

乐正樱没说什么,也没有把手缩回去的意思,两人就这么静默在寂静中,真有点像两条淡水鱼。

又过了不知多久,晏月轻轻坐在乐正樱身旁,仍然牵着她的手。“想离开一方淡水,暂游方外也是可以的,但是鱼的生活,有水才舒适,同理,人的生活有道才舒适。人在自然,只要得到快乐自足,便会忘了道的存在。正如鱼一样,鱼在江湖中自由自在,同样会忘记水的存在。”

晏月一边轻轻敲着琴键,一边说道。“但是你仍然看得到身处这一方淡水的边界,并把它作为问题提出,就说明了其实你还没有真正得到大道。这是因为你还在纠结于过去的苦难,把它们看得太重了。抛开人为的礼乐、仁义,弃绝自我的观点,心无所系,把自己完全融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这样才能超越目之所及的边界,接触到自己的内心。不用耳目的聪明,忘却形体,忘却心智,使心中空明,不用心智去损害道,不用人为的作为去损害道,或者去辅助天然,这才是真人。”

晏月的这一席话,也许是信息量太大,也许是有点深奥,也可能是没有料到会由晏月说出,乐正樱一时语塞,陷入沉思。周围束缚着鱼儿的水流,似乎消失了边界;窗外的灰暗中,似乎也射出了一道天光。

这条淡水鱼似乎也明白了,谨守天道不离失,便是返璞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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